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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糖弹”埋伏到了被窝儿里

被众兄弟从派出所拉回来后,于汉甲一直躺在床上养踢打伤、养鼻子。刚进派出所时,鼻子疼得厉害,出派出所时鼻子不那么疼了——身子的剧疼把鼻子的疼压下去了。腿上腚上那青一片、紫一片的伤痕,迫使他躺一会儿就得换一换姿势,换姿势时疼得他咧嘴耸鼻,咧嘴很明显、耸鼻被白补丁挡得看不见,只能从咧嘴必耸鼻的连锁反应中类推出来。

于汉甲挨打这事虽很难保密,但家族内的人对外都避而不提,“星火燎原”的队员们也就装作不知道,拿着“仨核桃俩枣”来看队长的、都是看他的鼻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凡来看队长鼻子的、都没看见队长的鼻子,只看见脸中间白乎乎的一片。

“这是咋啦?”公社红卫兵团副团长胡东彪、可不是来看于汉甲,他是另有别事。

于汉甲想向他诉苦——诉在派出所挨打的苦——由于感冒鼻不通,擤又没法擤,不擤又往外流,就把两团药棉塞进了鼻眼儿里。自己说话别扭,别人听起来费劲,只哼哼了两句就被于方彪把话茬儿接了过去。

“我看这事自认倒霉算了,派出所属公、检、法,一般情况下咱惹不了他们。”胡东彪没工夫听于汉甲父子诉苦,他把话题一转说,“你们知道我是来干啥的吗?”

没容于方彪父子猜想,胡东彪就说:“我是来给你爷俩透个信儿,前些日子咱大队成立的那革命委员会不算数了。”

“不算数儿了?”于汉甲惊得想从床上爬起来,被踢伤了的腰椎死活不让他翻身,“哎呀我羊(娘)啊!”

“这么说,我这革委主任就‘吹灯’了?”于方彪听到这消息后的滋味儿,不压于于汉甲被踢、被打、被咬了鼻子尖儿。

“这几天先‘吹灯’。”胡东彪说,“过几天再‘点起来’。”

“这话怎讲?”一听说还“点起来”,于方彪的心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原先你这个革委主任是公社革委指定,副主任由你指定,这都是临时性的,不符合选举程序。上头最近有指示:临河公社各大队的革命委员会,必须有本大队各兄弟组织的代表共同组成,以公社红卫兵团在各大队的下属组织为主。你们‘星火燎原’是红卫兵团的下属组织,所以革委会主任应该还是你的。”胡东彪说,“为配合这项工作的顺利进行,公社革委给每个大队配备一名特派员,全权负责选举工作。派到你们大队的是财政所的小汪。”

“小汪啊,我认得他。”于方彪说,“不就是那年来俺大队负责瞒产私分的那个小青年吗?”

“不,是监督瞒产私分。”胡东彪纠正说。

“这个小青年心眼儿不少啊!”于方彪说,“可就是不大好说话。”

“不大好说话儿?现在的小汪一开口就闸不住,一讲就是一大套,小汪变成汪铁嘴了”。胡东彪说,“辩论时谁也辩不过他,扣上毛主席语录本,差不多能从头背到尾。”

“这文化大革命可真培养人才啊!”于方彪说,“汪特派员啥时来,我们派人去接他。”

“那可不行。”胡东彪说,“虽然我和小汪都向着你们‘星火燎原’,但‘私’在心里,‘公’在面上,能遮掩的咱还是尽量遮掩。因为你们大队的情况比较复杂。”

“经你这一提醒,让我想起一件事。”于方彪说,“俺大队‘花枝俏’战斗队的队长大运他娘,大号马青花,是个很有来头儿的人。她兄弟马青水是县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的头头儿,出进坐小卧车儿啊!”

“马青水算个球!”胡东彪说,“他那个破‘司令部’被咱们‘县红卫兵军团’欺得抬不起头来,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憋煞了。”

“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就放心了。”于方彪说,“只要马青水帮不上忙,大运他娘就没戏了。”

“话可不能这么讲,马青水是马青水,马青……”胡东彪挠着头皮问,“马青……什么来着?”

“呱!”于汉甲在床上叫了一声。

“对对,马青花。”胡东彪由“呱”联想到“花”,总算听懂了他这句由一个字组成的话,“马青花的‘花枝俏’战斗队,绝大多数是妇女、姐妹,是娘子军,这在咱临河公社还算是新生事物。由此可以看出,这人不简单啊!她的人马虽不如咱多,但加上‘千钧棒’就超过咱。你这个人以武为主,从他们这两个战斗队的队长中随便挑出一个,小心眼都比你多,我是怕他们在未来的革委会中,把你这个主任架空啊!”

“分析得真到家呀!”于方彪说,“胡队长,我算是服你了。”

“真是一害(厉害)!”于汉甲骂胡东彪是假,夸奖他是真。

“你大侄子夸你真是厉害。”于方彪气乎乎地走到儿子跟前训斥道,“粪门不清就别放,想放就把药棉拖出来。”

于汉甲把两块早已饱和的药棉从鼻子眼儿里拖出来,扔进了尿盆儿里,“哎呀,空气真新鲜啊!”

胡东彪回公社的第二天,特派员小汪便背着行李卷儿来到了于家屋子。

进村后先找谁呢?找于方彪未免有些太暴露。因为各大队的革委主任人选虽是公社内定好了的,但打出的旗号仍是领导推荐和群众选举相结合。群众推荐的形式还没走,就直接走进内定的革委主任家,总觉有点儿不合适。站在村十字路口的小汪,一时失去了方向。进村就得入户,小汪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不得不自己打自己那嘴,朝于方彪家走去。

“欢迎欢迎啊!你咋不骑个车子来呢?”于方彪望着满脸是汗的小汪说,“背着这么重的行李走八、九里路,多累得慌呀!”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小汪说,“和红卫兵小将步行八、九百里上北京串连相比,这走这么点路算得了什么?”

“快坐下歇歇。”于方彪说着就去扯他肩上的行李卷儿,“我把西屋腾出来了,这回就让你住在俺家里。”

“那可不行!”小汪猛地推开于方彪扯他背带的那只手,“我要住的户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家庭出身贫农,二是家庭条件最差。”

于方彪想了想说:“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俺村里只有一户。”

“这一户的户主是谁?”小汪急着问。

“他叫于庆章。还户主呢,户主户员一个熊样了,反正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饥困。”于方彪说,“于庆章‘土改’时受了——不,分到了地主的一个四合院,现如今西屋、南屋都让他卖光吃光,东屋里盛着些乱七八糟,你去了吃也成问题、住也成问题。”

“他吃啥我吃啥,我要和革命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小汪说,“越是这样的环境,越能磨练自己的意志。”

“他吃啥你吃啥行是行,可他三日两头儿断顿、你还跟着他断顿吗?他十天足有八天没啥吃,你咋和他‘同吃’?”于方彪想了想说,“要不就这么办:你在于庆章家住,在我家吃。我这条件不算好,顿顿热汤热水儿还是能办到。”

“他没饭吃我有粮票,他不炒菜我和他同吃咸萝卜条儿,生活条件再差再苦,总比解放前强吧?”小汪说,“我这次来就是暗中支持你们‘星火燎原’,一天三顿在你家吃,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你讲的这个理儿我不是不明白,”于方彪为难地说,“可我眼看着你到于庆章家去受这个洋罪,心里总觉得亏得慌。”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死都不怕,我还怕苦吗?”小汪毫不迟疑地背起了铺盖卷儿。

“你知不道门儿,我送你的。”于方彪紧跟在小汪身后,想夺过他装日用品的行李兜。

“让你送和在你家吃同样不合适。”小汪把网兜往前一甩说,“鼻子下头有嘴,还能问不着门儿吗?”

“从我这里向北、顺中心街向东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南拐,院中有棵大榆树……”话刚说了一半,于方彪忙又改口说,“没了,没了,大榆树让他卖了换酒喝了。”

送走小汪,于方彪回屋对汉丙说,“于庆章家脏得和那牛栏里一样,快叫上几个队员过去打扫打扫。”

来到于庆章家的院门前,门鼻儿上挂着一个断了钩的牛鼻圈。小汪站了一会儿没把主人等来,却等来了几个扛铁锨、拿扫帚的。

于汉丙放下扫帚去摘牛鼻圈,小汪忙拦挡他说:“这样做不礼貌,还是稍等一等吧,既是没上锁,就说明他没走远。”

于汉丙说:“他今日就是跑到济南,门鼻儿上也是挂着这个破牛鼻圈。他压根儿就连把锁也没有啊!”

于庆章总算被等回来了。当小汪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紧紧握住小汪的手说:“同志(他对上头来的人,不管职位大小,一律称同志)啊,帮帮我呀,我断顿断了好几天了,今早晨拜了仨门子,就没填饱鼻子下头这个大窟窿。过去八路军爱帮穷人,打‘淮海’时于家屋子过队伍,有个炊事班在俺家住了一宿,那些个子弟兵不叫大爷不说话,和穷人可近乎了。他们见俺家穷得揭不开锅,临走还给俺留下三十多斤小米儿呢!解放后来的那些个同志,就不如八路军热情,一拨又一拨的同志进村后,都喜欢往当官的家里跑,就是不往我这里跑。没想到你这个革命的小同志,访贫问苦跑到我家里来了。好哇,好哇!好是好,只不过来的不是时候,咱就别说后晌饭了,今晌午我就等米下锅。”

“大爷,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小汪说,“我带的那干粮足够咱俩吃两顿的,明日我就到粮所打面的。”

“好哇,好哇,”于庆章拖过小汪的一只手攥住不撒,“老八路的老作风又回来了。”

“大爷,你过奖了。”小汪激动万分。他想,假如大爷这话不是在这里、而是在社员大会上讲,那该有多好啊!

“来了小汪?”于法子把大半袋子麦子往地上一放说,“那年麦收时节,公社让你来监督夏季分配,今年又让你来帮着筹建大队革委会,你和俺于家屋子有缘分啊!”

“噢,噢,”小汪嘴上胡乱应付着,眼却紧盯住于法子背来的粮食,“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俺这个庆章大爷人也挺好,嘴也挺巧,就是有个毛病,存不住钱、粮。为防止他把粮食换成酒喝了,我这个当队长的就想了个办法——不把一年中应分的粮食一次性发给他,而是分批分期给他。得知你进村入户跟他‘同吃’,就把队里扣着他的粮食背过来一部分。”于法子在解释的过程中,慢慢移动到于庆章身旁,趁小汪不备,捏起他手腕儿上的一块肉皮扯了扯。

于庆章心领神会,他对小汪说:“队长扣我那粮食是向我,队长亲自来送是给全体社员争脸面。同志你想想,你来和我‘同吃’,我张起个大嘴来光吃你的,这不是往俺于家屋子的脸上抹黑吗?”

于法子背着粮食刚进门时,小汪以为他是来腐蚀下派干部,听于庆章这么一说,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先点炉子烧水,”于法子说,“我去找人推磨的。”

于法子刚出门,吴洪敏挎着一篮子青菜走了进来:“小汪啊,你先别想多了,我可不是来腐蚀革命干部,这是给俺庆章爷送的。我是二队队长,他是一队的困难户,粮食我无权给他,不定期从二队的菜园里给他弄点菜吃,我这个当队长的还能办得到。”吴洪敏在说话的过程中,逐步挪至于庆章的身前,用脚后跟轻轻踩了踩他的脚尖儿。

“洪敏拿我和二队的社员没两样,三日两头儿来给我送青菜。”于庆章边说边往饭屋跟前挪动,“同志啊,你先和洪敏说着话儿,我去点炉子的。”

吴洪敏还没想起该和小汪说点啥,大运他娘领着两个副队长——吴三九和小果她娘走了进来。

“汪特派员,我们‘花枝俏’战斗队,欢迎你来于家屋子指导工作。”大运他娘大大方方地把手递给了他,“还认识我吗?”

“认得,认得。”小汪说,“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婶子吗?”

“叫嫂子就行。你寻思我还比你大多少吗?”大运他娘问,“打谱儿住哪个屋?”

小汪说:“初步打算和于大爷同住一个屋。”

见于庆章已进饭屋点炉子,大运他娘把小汪拉到一边说:“你不知道,于庆章的痨病(村里人对气管炎的俗称)是不分季节的,夜里咳嗽起来不断声,吐的那痰能盖过脚盆子(尿盆儿)底来。不光影响你的睡眠,还会影响第二天的食欲。”

大运他娘的这番话,使小汪肚子里的早饭直往上撞。打算和于庆章同住一个屋的想法开始动摇:“这两间东屋倒是挺好,可里面的东西堆得满满的,打扫起来很费劲啊!”

“费劲咱不会多加人吗?”大运他娘朝站在不远处的吴三九和小果她娘喊道,“叫上几个队员把东屋彻底清扫清扫。”

扫完了院子正愁没活儿干的于汉丙,一听说要彻底清扫东屋,领着几个队员呼啦啦跑了进去。

见清扫东屋的活已被‘星火燎原’抢了去,大运他娘对两个副队长说:“他干粗活,咱干细活。走,到俺家抬床捎带着打浆糊儿,把东屋的里面墙给汪特派员裱糊裱糊。”

于庆章的东屋里堆放得满满当当,破棒子秸、烂豆秸,破秫秫穰、烂麦穰;老伴都饿死五、六年了,她穿的那破棉裤、烂棉袄,还扔在地上;两只大公羊三年前就卖了,两大堆羊屎蛋蛋还堆在屋里;连接于梁檩间的陈年蛛网上,落满了灰尘,眼看就要把苇箔遮挡起来了。等于汉丙他们清扫完毕后,身上也黄、脸上也黄,暴腾得和在沙土里打了滚儿一样。

与此同时,饭屋里有抹锅台的,屋顶上有捅烟囱的,茅房里还有憋着气挥锨挖粪的。

“千钧棒”的队员们推完磨,提着麸子背着面来了;“花枝俏”的队员们端着浆糊、夹着报纸抬着床来了。周围的邻居们说,今日于庆章家比娶媳妇还热闹。离着远一点的不了解情况,见于庆章家所在的胡同里人来人往,还以为是他咽气了呢。

小汪进村第一天算是报到,当日没有具体安排,晚饭后把院门一关,拿出笔记本,想通过于庆章的嘴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

胡乱应付了一阵子后,于庆章说:“有一情况我必须交个底儿给你。”

“啥情况?”小汪的钢笔头儿凑到了笔记本上。

“俺一队不欠我的粮,二队也从不给我菜。”于庆章说,“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巴结你。”

“真卑鄙!”小汪气乎乎地问,“是他们让你告诉我、还是你主动告诉我?”

“不让告诉你我也得告诉你。”于庆章说,“我沾你的光、吃了他俩送来的粮和菜,难道连句好话都不替人家说吗?”

“于大爷,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小汪说,“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不过夜,拒腐蚀也要不过夜,我这就把这些粮、菜折合成现金,给他俩送过去。”

“同志啊,你折合成钱送过去,显得人家面子上多不好看啊!”于庆章想替他俩说句好话,“这一次成立革委会,让谁当官差不多就是你说了算。他俩想当官、又有能力当官,你为啥不成全人家呢?给你送礼的造反头头儿觉悟不高,不给你送礼的造反头头儿觉悟就高吗?不给你送礼的那几个造反头头儿不当队长、没有财权,要是他们有财权的话,说不定比他俩送得还多。”

“我的权利是党和人民给的,我不能拿它做交易。”小汪说,“送礼买官的人既狡猾、又阴险,他们送的不是礼,而是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糖弹’能炸倒意志薄弱者,炸不倒我这个共青团员。”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地要把东西退给人家了?”于庆章试探着问。

“今夜不退,今夜难眠。”小汪说,“粮、菜都按最高斤数、最高价,有零头儿的四不舍、五入。”

“于法子背来的那些麦子,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五斤,咱按最高价三毛一斤算,”于庆章说,“三四一十二块,三五一块五,一共是十三块五。”

“‘五入’后应是十四块,但十四不好听,给他十五。既然退就大大方方地退,别让他挑出毛病来。”小汪又问,“吴洪敏那些菜值多少钱?”

“那一篮子菜我估摸着顶多也就二十斤沉。茄子、黄瓜、辣椒、葱,平均三分钱一斤,二、三得六毛。”于庆章说,“再加上他偷偷塞给我的那十块,一共是十块零六毛。”

“给他十一块。”小汪站起来说,“我这就去送的。”

“你去送怕不大合适吧?他俩给你送礼是通过我,你去送的话,他俩碍于面子死活不承认咋办?不承认我也不敢给你作证。这种事要给你作证的话,那我不就猪狗不如了吗?那我不等于放下人家那饭碗,就往人家那锅里尿尿了吗?”于庆章分析道,“这两个队长刁钻心眼儿都不少,真要象我估计的这样,你可就下不来台、出不来门、闹出大笑话来了。而我去替你送,就不存在这些麻烦事儿了。”

“没想到您老人家看问题看得这么清楚、分析问题分析得这么透彻。”小汪掏出二十六块钱,递到于庆章手上,“于大爷,拜托了,拜托了。”

于庆章走后,小汪推开东屋门,拧亮了泡子灯。把今上午的东屋比做叫花子,今晚的东屋就变成了新郎。大运他娘抬来的这张床,睡两个人挤了点儿,睡一个人又太浪费,这也许就是当年大运他爹为迎娶大运他娘而专门定做的。床上面有床垫,床垫上面有床单,床单上面才是小汪自己的铺盖。

是谁给我铺的褥子?褥单儿抻得咋这么平?是谁给我叠的被子?有折有棱的咋这么板正?要是再挤上一铺一盖,这两间东屋简直就可以做新房了。刚一这样想,小汪赶忙在心里训斥自己:还不抓紧学习毛主席语录、抓紧写日记,胡思乱想些啥?要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是无孔不入的……

面对笔记本坐在办公桌前,满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静不下来,刚写了两句就写不下去了。

“唰——”小汪把这一页撕下来揉成纸球儿正想扔向纸篓,悬在半空的手不得不缩了回来——农村里的人想得再周到,也不可能想到给自己配备碎纸篓啊!

小汪由纸篓想到了尿盆儿。纸篓可以不用,尿盆不可以没有。一想到有可能没有,小肚子便神经性地发胀,拿起手电筒到院东南角的茅房旁边一看,墙根下斜倚着两个乌盆(灰陶质的盆子),盆底的碱花儿象是一层被污染了的霜。虽有两个尿盆,但小汪不报任何希望,因为这两个盆是一套,小的管着从被窝儿里往外端,大的负责蹲在地上接,不和于庆章睡一个炕,就没资格享用。

走进茅房后,小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茅房一角并排放着两个砖,砖上放一块木板,木板上放一个大小适中的、白底粉花儿瓷尿盆儿,既能当大尿盆使、又能当小便盆儿用,一夜三泡尿一点问题没有。

从茅房拿着尿盆走出来,于庆章也恰巧从院外走进来。他说钱已如数退还,小汪夸他办事干净麻利快。其实,于庆章哪个队长家里也没去。吃小汪带来的“公家饭儿”吃得肚皮有点紧,围村转了一圈儿、下了下饭食儿就回来了。不送钱得罪小汪这头儿,送下得罪队长那头儿,且两头儿又互不通气,还是装进自己的腰包里比较划算。百年不遇的便宜,不赚白不赚。

于庆章关门睡觉。小汪掌灯写日记。今天的日记他只写了两句一样的话:拒腐蚀、永不沾,拒腐蚀、永不沾!

第二天早饭后,小汪让于方彪下通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他在会上讲当下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讲上海“一月风暴”,介绍县“红卫兵军团”夺权的经过,介绍临河公社“红卫兵团”夺权的经过,并对红卫兵团在于家屋子的下属组织“星火燎原”大加赞扬。最后公布了大队革命委员会候选人名单,他们是:革委会主任于方彪,革委会副主任叶大树、于法子,革委委员马青花。

公布完名单后,小汪解释说,这名单是以‘星火燎原’为主,又适当照顾到了其它战斗队。并声称这是公社革委的意见,与他本人无关。

“既然有候选人,那就该投票选举。”一社员问,“啥时候选?”

“‘候选人名单’是一种习惯叫法,实际上是‘推荐人名单’。我们现在不提倡一人一票的那种选举方式,那是极端民主化,我们提倡的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今明两天的社员大会,就是让大家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后天上午公布革委会成员名单。”小汪说,“下面大家就可以随便说,自由谈。”

屋里的旱烟味比刚才浓了,喘气声比刚才粗了,烟袋锅子磕得鞋底啪啪响,但就是没人吭声。遇到这种场合,社员们都习惯暗地里咕咕,没人愿意公开发表意见,因为没人愿意为公家事去得罪人。

散会后,“千钧棒”和“花枝俏”的头头儿们,各生各的气。于法子对吴洪敏说:“看来他们还是抓住你喊错的那句口号不放。给你挂个‘革委委员’也行啊,真他娘的太不象话了。”

一提到这句口号,吴洪敏的委屈就不打一处来:“难道这句口号就粘在我身上、一辈子也抖搂不下来了吗?难道这句口号还要陪着我进棺材吗?”

大运他娘把小果她娘和吴三九叫到家中,用自己刚学来的一句话说:“按既定方针办。”

原来,“花枝俏”为防备汪特派员过于偏向‘星火燎原’,早就想好了对策。

“吴三九,今后晌咱按原计划一步步地走。”大运他娘说,“第一步就是先把于庆章叫到你家里去。”

吴三九拿了自家院门上的锁,来到于庆章家。小汪正在院中择菜,于庆章正往饭屋里抱柴禾。

吴三九说:“庆章爷,今后晌俺爹打谱儿请请你。”

“好啊。”于庆章把柴禾往灶前一扔说:“你爹也该请请我了,到你家去了好几回,光给干粮吃,就是不舍得拿出‘辣水儿’来给我解解馋。”

“汪特派员,你也一块过去坐坐吧。”吴三九知道他不去,但又不得不这样说。

“不去,不去。”小汪说,“我过单身生活过惯了。”

“过单身和过单身不一样,”吴三九说,“在公社过单身吃的是现成饭,到点端着碗进食堂就行;在庆章爷这里得自己做,七凑八不凑,要啥没有啥呀!”

“七凑八不凑、正好给了我一个体验过艰苦生活的好机会。假如还有比于大爷条件更差的贫下中农户,”小汪说,“我明天就把铺盖卷儿搬过去。”

“这同志是个好同志。”于庆章说,“等他回单位后,我一定到公社当官儿的那里去表扬表扬他。”

“庆章爷,真要那样的话,你俩可就是一帮一、一对红了。”吴三九说,“你能帮着汪特派员提拔提拔,他能帮着你混顿饭吃。”

“你这个小私孩子咋不会说句人话儿呀!”于庆章偷偷朝吴三九笑了笑,捏起他的嘴角扯了扯。

“我这样做可不是为了提拔。”小汪很严肃地说,“我是按照党的密切联系群众的作风,严格要求自己。”

“你看人家同志,说出那话来多中听!”于庆章嫌吴三九黏着不走,往院门的方向猛推了他一下说,“哪象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吴三九正打算出门,这才想起荷包里还装着锁。他把锁和其中的一把钥匙递给小汪说:“俺庆章爷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出门挂牛鼻圈就行。现在这里成了你的宿舍兼办公室,赶上你俩都不在家,门上没有把锁咋行?假如你那铺盖卷儿被人偷了,俺大队里还能赔,万一你那机密文件被阶级敌人偷了去,俺大队里就是想赔也没办法赔了。”

“谢谢吴队长,谢谢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小汪拿着锁头一直把他俩送到大门口。

红杏把大运他娘送来的菜炒好了,她公爹吴夏至、把大运他娘提来的酒烫热了,于庆章一进屋,酒香菜香撩拨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估摸着村里人都已吃过晚饭,吴三九悄悄来到于庆章的院落前,见大门上没上锁,便遵嘱把大运他娘叫了过来。

“汪特派员——”吴三九边敲大门边朝院中喊,“庆章爷醉成一摊泥了。我怕抬回来给你添麻烦,就让他睡在我家了。”

“屋里坐,屋里坐。”小汪一开大门看见了大运他娘,“哟,马队长也来了?”

“有几段毛主席语录,半懂半不懂,特来向你请教。”大运他娘边说边随吴三九走进小汪的东屋里。

“说不上请教,咱们共同学习。”小汪的办公桌上也摊着一本毛主席语录。

大运他娘的语录本里,夹着好几张小纸条儿。夹纸条儿的那几个页码中,就有他半懂半不懂的那几段。

小汪一段一段细细讲,大运他娘一句一句认真听。他讲一句,她“噢”一声,他讲一段,她接连“噢”上好几声。

“不服不行,汪特派员那文化水儿就是深。”大运他娘请教完后夸耀说,“真是一级有一级的水平啊!”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小汪随着他俩往外走,一直送到大门口。

“汪特派员,”大运他娘往前走了两步忽又退回到院子里,压低声嗓说,“你看我丢三落四的,有件事还忘了问问你:这候选人名单和最终的革委会组成人员名单,是不是一个单子?”

“也可以这么讲吧。”小汪轻声说,“你们‘花枝俏’主要是成立得太晚了。要是和‘星火燎原’同时起步,说不定就会给你个副主任当当。”

“汪特派员,要是兴讲心里话的话,这一次我还真就想弄个副主任当当。”大运他娘说,“革委会成员以‘星火燎原’为主我没意见,我认为让于方彪当正主任,就已经是以他们为主了,两个副主任名额就应该有我们的一个。”

“想弄个副主任当当的不光你,”小汪说“可名额只有两个,我无能为力啊!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吴洪敏喊错了口号,丢掉了一个委员名额,你连委员也当不上,主要是资历太浅啊!”

“你说不让当我也就没希望了。不过今后晌的收获还是很大。那几段语录你给我讲得太透彻了。”大运他娘说,“天不早了,咱都早点休息吧。”

“别送了,快把大门关上吧。”吴三九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问道,“汪特派员,一个人住这院子害怕吗?”

“我不信邪魔鬼祟。”小汪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正打算回屋再学上一段,忽觉小肚子有些不得劲儿。小汪自己劝自己说:算了,今晚上不学了。小便稍带着拿便盆儿,早睡早起、来一段晨读吧。

手拿尿盆走到东屋门跟前,忽觉屋内的灯光好象比刚才暗了些,小汪心情有些紧张,心跳骤然加快。抬头一看天,他笑了:这不纯粹是自家吓唬自家吗?银盘似的月亮游走到了正南,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外面的光线强了,屋里的光线不就自然而然地暗了吗?

“啊——”进屋后的小汪尖叫一声,尿盆摔碎在了地上。他看见叠得板板正正的被卷儿,被伸成了长筒形的被窝儿。被子上搭着个花褂子,被窝儿里露出一个黑头顶,床下零散着两只绣花鞋。

“你是人,还是鬼?”小汪吓得浑身打颤,吓得脸上没有了血色。

“俺农村妇女都知道没有妖魔鬼怪,你一个革命干部,咋还信邪魔鬼祟呢?”被窝儿里的女人一翻身趴了起来,长发散落在了枕头上。

这不是和两个队长凑合着过的那个小果她娘吗?小汪一认出是人就不害怕了:“怎么进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俺仨一回来的。”小果她娘说,“他俩前脚进了东屋,俺后脚躲进北屋,后嫌北屋里太臭、又躲进饭屋,趁你上茅房的当口儿,我就溜进你屋里来了。”

“卑鄙,真卑鄙!”汪特派员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你们这是有组织、有目的地来腐蚀革命干部。”

“腐蚀腐蚀你又怎么样?”小果她娘把花被窝儿当大棉袄,披在身上坐了起来。

“赶快给我走人!”小汪朝门外一指,“不然的话,我去叫于方彪的。”

“叫于方彪我也不怕。”小果她娘也学着他的样子朝门外一指,“去吧。”

拉开院门上的栓、抠住门缝用力推拉,推也推不动、拉也拉不开,小汪泄气地回到屋里。

“怎么样?拉得开门栓、拉不开门吧?外面的门鼻儿挂上牛鼻圈了。”小果她娘说,“傻小子呀——我这样叫你可不是贬低你、瞧不起你——现在你就是把‘星火燎原’的队伍全拉过来也白搭;就算是你那嘴边上再长出一圈儿小嘴儿来,也说不清、道不白了。”

“大嫂,我是个积极要求进步的年轻人,我和你无仇无恨,你为啥在我前进的路上下绊脚?”小汪开始说软和话儿了,不拿腐蚀革命干部的大帽子往她头上扣了,小汪草鸡了。

“是你下绊脚在先。”小果她娘气乎乎地说,“让于方彪当正主任,就算是以‘星火燎原’为主了,两个副主任的名额,为啥不给俺‘花枝俏’一个?你这不是逼着俺拿活人来送礼吗?”

“好,就拨给你们马队长一个副主任名额,行了吧?你不了解情况呀,所有名额都是公社革委内定好了的,我要想改动一个,还不知要费多少口舌呢!”小汪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又没有什么目的,穿上衣裳走人吧。”

“我想出去和你想出去一样,外边都有牛鼻圈挡着。”小果她娘说,“你不嫌挤就在这东屋里凑合一宿,嫌挤你就到北屋里将就一夜。”

和贫下中农实行“三同”的口号,喊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通过实践小汪体会到,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三同”中,“同住”让人难以承受。假如今晚于庆章在家,豁上跟他睡一宿也算是真正的“同住”。可今晚他不在,到北屋里睡一宿也不算是“同住”。相比之下,睡在东屋里除了挤一点儿,别的条件都比北屋里优越。想到这里,小汪偷偷地笑了:睡在东屋里,不同样是和贫下中农“同住”吗?只不过这个贫下中农是女贫下中农罢了。唉,这不叫赶着鸭子上架吗?

雄鸡叫过三遍,把窗户叫亮了。小果地娘起身下床,给汪特派员掖了掖被角说:“我该走了。”

“你咋走?越墙跳出去吗?”汪特派员也翻身下床。

“吴三九早跟我约好了,”小果她娘说,“鸡叫三遍来摘牛鼻圈。”

“大嫂,马队长当副主任的事我包了。你在这里打宿过夜的事,可千万为我保密呀!”汪特派员抓住小果她娘的衣角,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大嫂,我的政治生命就掌控在你手里了。”

“放心吧汪特派员,村里人说话说了算,一片真心可对天。”小果她娘把汪特派员扶了起来,“等你完成任务回公社后,我和马队长就到公社革委主任那里夸夸你,说你关心群众、热爱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不是打仗打成一片,而是和群众掺和成堆儿,不分你我了。”

“谢谢,谢谢。”汪特派员嘴上言谢,心里还是放不下夜里那事儿,“把你埋伏在我的被窝儿里,是谁的主意?除了你三个,还有没有人知道?”

“放心吧,除了俺仨再没有第四个知道。俺仨刚出这主意时,就下定决心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退一步说,就算是我不为你,我还得为我呢!咱俩是一条线上拴着的两个蚂蚱,扯扯这个、那个动弹。我的清白和你的提拔同样重要啊!万一隔墙有耳,把咱俩这事传了出去,俺‘花枝俏’就齐声说造谣。现在不是兴把真的说成假的、把假的说成真的吗?”小果她娘抬头看了看门外,“天快亮了,我得马上到马队长那里汇报的。”

“你去和马队长汇报,我去公社革委汇报。”其实,前特派员根本用不着去公社汇报,因为进村之前,公社革委只给他内定了于方彪,其余成员都让他打着公社革委的旗号自己定。

三天后的大会是确定大队领导班子的大会,所以人到的特别多。以往开会教室里坐不满,这一次教室里盛不下,门外围了一大帮。

“广大的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经过三天的酝酿和讨论,大家畅所欲言、充分发扬民主,对革委会候选人的组成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有的社员反映,这个候选人名单有轻视妇女的倾向,一正两副三个主任中,竟没有一个是女同志。我听了很受启发,这个问题提得好哇!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由于学习不够深入,还真就忽视了这个问题。为此我专门向上级作了汇报。公社革委决定满足同志们的要求,提名‘花枝俏’的队长马青花,为革委会副主任的候选人,把她原先的‘委员’名额给叶大树同志,你们同意不同意?”汪特派员站在讲台上,一手扶桌、一手斜着举了起来,“同意的请举手。”

屋内屋外几乎“全票”。在场的革命群众坐得浑身不得劲儿、站得浑身发麻,谁不愿举起手来活动活动胳膊?

“根据同志们的要求所作出的这一调整,非同小可、意义重大,这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这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汪特派员越说越激动,“候选人原封不动地当选,那是假民主,在让‘委员’马青花升为‘副主任’马青花的同时,也让民主之花盛开在了这次选举会上。”

坐在教室一角的小果她娘,悄悄对大运他娘说:“你看人家汪特派员,把这事编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呀!”

大运他娘说;“我一撒谎就觉着和偷人家、摸人家一样,你看汪特派员,撒起那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啊!”

小果她娘轻轻推了推大运他娘的胳膊说:“过后咋感谢我?这便宜可是我给你赚来的呀!”

大运他娘轻轻捏了捏小果她娘的腰说;“我让你赚的这个便宜还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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