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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爷儿俩对诓谎对谎

人的精神状态好也许能防病,但不能治病。于占吉得到宝贝孙子后,吃饭比过去香了、睡觉比过去甜了,但一到下午该咋发烧还是咋发烧、夜里该咋出汗还是咋出汗。

时间长了不见,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变化。吉光来交第二个月的抚养费时,发现爹的腮骨顶儿有点鼓;第四个月来交抚养费时,腮帮子已经塌下去了。

吉光把吉霞叫到一边说:“你看咱爹瘦成啥样儿了,和他到医院里看看的吧。”

“为看病和他打嘴官司,已记不清打了多少回了,他就是不去。”吉霞说,“有一回见他咳得厉害,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就去叫汉湖。等俺俩拉着地排车来到家门上时,他已溜了出去,一直躲到晌午歪才回来。”

“我看他现在已没有气力溜、没有气力走了,主动权在咱手里了。”吉光说,“我明日腾一天空儿,让汉湖借辆地排车来,俺俩和他去。”

第二天一早,还躺在被窝儿里的于占吉,忽听院中有地排车的响动声。他警觉地问:“你们打算干啥的?咱早说下,看病我是不去。”

吉霞不搭理他,只顾往地排车上铺褥子、放枕头。

“爹,今日和你到公社卫生院看看的。”吉光把自行车车撑一打,走进了屋里。

“看也是治不好的肺结核,不看也是治不好的肺结核,白跑这一趟干啥?”于占吉趴在被窝儿里,蹬得那被筒儿呼嗒呼嗒的。

于汉湖也不搭理他,给他穿上裤袄、帮他瞪上鞋袜儿,把他抱到了地排车上的被窝儿里:“哥,你这辆自行车棒,我用它来驾辕,你用我这辆拉帮套。”

过去户里借队里的地排车,大都用人拉。一是嫌队里的牛难借,二是嫌牛的腿脚慢,“套”上人比套上牛快得多。近几年村子里能买得起自行车的户渐渐多起来,遇上去医院这一类需用地排车的事,不用人拉了,都时兴用自行车带。

于汉湖把自行车倒退着推进地排车的车辕里,用绳子把自行车后座和地排车车把有机地捆绑在了一起。这样以来,这辆自行车就占据了驾辕牛的位置,人一骑上去就变成了一辆不用鞭打也走得很快的“牛车”。至于拉帮套的自行车,那就更好拴了: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地排车一合适的着力点上,另一头儿往自行车后座上一系也就行了。

“还去解解手的吗?”吉光把一直按住爹的吉霞往旁边一推,凑到他跟前轻声问道。

正在气头儿上的于占吉真想说不解,可小肚子偏偏不给他争气,自打刚才就鼓了起来。吃饭不吃有劝的,解手不解没有劝的,硬是撑着不解,难受的是自己。不行,得抓紧说话,说晚了就“开车”了:“解解就解解。”

“哥,这事算我的。”刚把于占吉抱上地排车不多时的于汉湖,又把他从车上抱了下来。

“哥,我还和你们一块儿去吗?”吉霞的右手,下意识地贴近了袄荷包。

“你去干啥的?咱爹只是站不稳,但坐在车上行、躺着更行,路上用不着专人照顾。”吉光说,“俺俩拉着咱爹挺轻快,车箱里再加上你,少说也得慢一半儿。”

“那我……”吉霞把手伸向了袄荷包。

吉光按住她的手,用大人训斥孩子的口气说:“你啥你?你成天价在跟前照顾咱爹,难道看病还能再让你花钱?”

“哥,你又是给兴旺交抚养费、又是给咱爹看病,这可都是些俺嫂子那边不愿花的钱,”吉霞说,“我是怕你受难为啊!”

“这些事就用不着你为我操心了,操心也白搭。”吉光说,“你光管着管咱爹就行。”

被于汉湖从茅房里背回来的于占吉,一个劲儿地喘粗气。这粗气由两方面的原因促成:一是因无奈而喘粗气,二是确乎憋得慌。

躺下后把拐棍儿往褥子边上一顺,于占吉忽又坐了起来:“还是出了村再躺下吧。要不,街坊们准以为我是得了急症。”

“爹,您还是躺下吧。”吉光说,“坐在车上车容易晃,驾辕的难招把。”

坐着比躺着难招把吗?差不多的事儿吧?于占吉只是这样想,但没好意思这样说,因为驾辕的是未过门的女婿。既然吉光让他躺下,看在汉湖的面子上,他也就乖乖地躺下了。

“吉光哥,不是上坡路、不是疙瘩道,你就用不着用劲蹬,只要拖绳搭拉不到地上就行了。”于汉湖说,“你不是有一条伤腿嘛!”

“我这条腿除了下雨阴天有点发沉、发麻外,平日里干活儿无大碍。”一想到妹妹即将成为于汉甲所在的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吉光就有点受不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于汉湖这样说是对的——未来的妹夫说了句既让他高兴、又让他伤心的话。

“光啊,快到公社卫生院了吧?”躺在车上的于占吉一边看天一边问。

“还早呢!”吉光没想到爹估摸得这么准,刚过了公社驻地他就这样问。

吉光打的那谱儿就是上县医院。他知道爹一提看病先摇头,就来了个未曾上路先撒谎。

“不对,不对呀!怕是走过了吧?”于占吉抓住车箱板连撑两下,坐了起来,“过了,过了,都过了一里多地了。”

“过了?还早呢!”吉光头也不回地说,“起先咱定的就是去县医院。”

“胡说。我那耳朵里又没塞上驴毛,我咋没听见你说去县医院?”于占吉歪脖子瞪眼地瞅着吉光的后背,“你这是诓三岁小孩儿吗?张口就来?”

“就诓了,看你有啥办法吧!不愿进城您就跳下来跑回去。”吉光说完,朝正在看着他的于汉湖偷偷笑了笑。

“住下,住下。”于占吉拍得那车箱板子啪啪响。

这两声“住下”,如同喊了两声“咑”!这“啪啪”两下如同甩了两下儿鞭子,吉光和汉湖这两头“大牲口”,“跑”得更快了。

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同意,于占吉一歪身子躺下了。

“哎哟我娘哎,可震煞我了!咳咳咳——”来到乡村土路和县城柏油路的交汇处时,由于过往车辆在此变速的缘故,这里碾压出的坑坑洼洼特别多,骑车子的人都颠得慌,更不用说躺在车上的了。道不平引起了于占吉的咳嗽,咳嗽又让他变得呼吸困难,“哎呀我娘哎,可憋煞我了。”

“行了大爷,疙瘩道走到头儿了。”于汉湖说,“你看前面这油漆(柏油)路,平得、亮得和那镜子面儿一样啊!”

县医院的费大夫是干亭柱的老朋友,他给于占吉作了全面检查后,把吉光叫到一边偷偷地说:“你父亲这病怕是不能治了。胸部X射线显示,肺门区肿块边缘呈短毛刺状,坏死组织液化后,形成偏心厚壁空洞,肺结核转化为肺癌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呀!”吉光哽咽了。他虽没听懂费大夫这一段专业性很强的话,但他听明白了一个字,那就是“癌”。

“愿意吃啥就给他买点啥,在他有生之年尽心尽力地孝顺孝顺他。”费大夫说,“别也没什么好办法儿了。”

“那也得给他开点药呀,不让他吃药他不多心吗?”吉光说,“吃也得给他换换样儿,哄哄他。不然他会认为来一趟县医院白来了。”

“可以,可以。”费大夫问道,“你父亲在家都吃了些啥药?”

吉光把爹所吃药物的药名报了出来。

“一线药物基本都吃过了,二线药物副作用大且价格较贵,”费大夫沉思了一会儿说,“要不我就给他开点中成药吧!”

“费大夫……”吉光觉得有些难以开口,“我还想求……求求您。”

“大侄子,我和亭柱哥是老朋友了。”费大夫爽快地说,“有事尽管讲。”

“象饿死的人临终前想吃顿饺子而摸不着一样,俺爹长肺结核这些年来,吃的都是药片儿,连支链霉素都没捞着打。”吉光眼里噙满了泪水,“按照您的说法儿,我知道打链霉素也没有用了,也知道链霉素紧缺,但我还是求您尽最大努力给俺爹开上几盒,让他那苦命的肺,在临终前享受享受这种好药吧。”

“咱们县的结核病呈逐年上升趋势,别说在大队一级的卫生室买不到链霉素,就连咱县医院也是供不应求,”费大夫说,“我一天的处方权是两盒,今天的已经开出去了,看在亭柱哥的面子上,我就透支明、后天的,给你开上四盒吧。”

“四盒多难听?六六大顺嘛!你就偷支三天的,给他开六盒吧。”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吉光,还以为“透支”就是“偷支”。

“豁上了。看在你这个大孝子的面子上,我就透支三天的。”多亏“透”和“偷”差不多是同音,费大夫很自然地把吉光的“偷支”听成了“透支”,也就是说,他的耳朵给吉光改了错儿。不然的话,费大夫准会偷偷地笑话他。

见费大夫掀开挂号证,拿过处方箋,吉光忙说:“费叔,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用不着你提醒,我就知道该怎么写。”费大夫说,“和家属应该讲真话;对无可救药的病人,和他说假话胜过说真话。”

“你们想在这里打宿过夜呀?”坐在车上的于占吉等躁了、坐累了,经过“答医生问”、验血、透视等一系列程序,已把他折腾草鸡了。刚开始他是躺在车上等,没想到那些游荡在四周的人都围拢过来看他,把原本就两颊潮红的脸看得更红了,他只得手扶车箱板,咬咬牙硬是坐了起来。

“爹,我托费大夫给你弄出好药来了。针药是治肺结核效果最好的链霉素,药丸是和你这病正对上号儿的中成药。”吉光红口白牙冲着爹撒谎,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拿过来我看看。”看到一直以来既想打上一盒解解馋,又苦于买不着的链霉素,于占吉顿感身上舒坦了许多。

“肺结核有好几种,同是一种长在不同人身上,用药的时候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回家的路上吉光对爹说,“你这种情况费大夫给你分析好了,用中成药最适合。”

“保肺散,抗痨丸,这名字起得多吉利啊!”于占吉摸摸这个药盒,摇摇那个药盒,把玩良久不忍释手。要不是车上没有水,他真想当场就吃下去几个。

“大爷,你不是嫌倒着不好看吗?那就快坐起来吧!”快到村口时于汉湖说,“我看见前面的道边上,站着好几个街坊。”

地排车刚拐进胡同,吉亮就从大门口儿飞跑了过来:“哥,咱爹进城看病,你为啥不叫上我?”

“我和汉湖不是离着近嘛!”吉光说,“你是咋知道的?”

“咱村的锣鼓队今日被潘家屋子请了去了,是他们对我说的。”吉亮站在吉光和汉湖面前,不知该替谁推着自行车才好。

“给你这辆。我去把吴吉永叫来,让他先给咱爹打上一针。”有病不背医,吉光急着去叫医生,为的是把爹的病情如实告诉他,并嘱咐他要配合好自己的谎言,来打针时不要说出过头的话。

“管用,这针药管用啊!”打了几天后,于占吉对孩子们说,“谁寻思和那白开水一样的那么一丁点药,打到肉里去,就不再那么憋得慌了。怪,真怪呀!”

一连打了六盒,一天一针正好两个月。也许是心理上的关系,停药后喘得又有点厉害了。

要是再来上六盒该多好啊!这念头在脑子里刚一闪,于占吉就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不知趣的东西!求爷爷、告奶奶的买这六盒针药容易吗?要是再有六盒能治好你那病,让孩子们去花这份钱、求这回人也值,打完六盒后,不还是该咋喘咋喘吗?

针是不打了,和我那病正对上号儿的这两种药丸子,可是按日按时地吃,咋就一点也不管用呢?于占吉对吉光的话产生了怀疑。不行,撬不开儿子的嘴,就想办法诈一诈吴吉永,把他那嘴撬开。

拄着拐棍儿来到大队卫生室门口儿,于占吉把吴吉永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道:“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讨你一句实话,我得的到底是啥病?”

“肺结核,肺结核。”吴吉永说,“我和你絮叨了好几年了,再问还是肺结核。”

于占吉又问:“我算不算人民?”

“凡劳动群众,都应该算人民。”吴吉永说,“五类分子属劳动群众中的一部分,所以你也是人民。”

“你这个赤脚医生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咋就专出鬼点子糊弄人民呢?”于占吉故作生气地说,“糊弄人民也就罢了,咋就专门糊弄人民中的病号儿呢?咹?!”

“我咋糊弄你了?”吴吉永估计对方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为了对得住吉光,他必须拿着明白装糊涂。

“那天有亲戚来看我,吉光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纸里包不住火了。我都知道我那肺结核已转成肺癌,你咋还继续糊弄我?”于占吉说,“俺吉光都没法儿再保密了,你还替他捂着盖着干啥?”

“当初是吉光嘱咐我这样做的。”吴吉永尴尬地笑了笑,“我对你保密是为了你好,说糊弄你对我来讲有点冤枉吧?”

“果然让我猜中了。一家人对我没有一个讲实话的,没办法我就编造了这几句谎言来诈你,总算从你那嘴里把实情套弄出来了。”于占吉说,“大侄子,咱俩暗里咕叽的这些话,千万别对包括吉光在内的任何人讲,让它全都烂在咱俩那肚子里。”

“吉光让我保密我能做得到,你让我保密当然我也能做得到。”吴吉永苦笑了一下,心里有一种连续当“叛徒”的感觉。

于占吉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记时,但吉光送来的中成药他必须吃——看着当爹的拒绝吃药,对孩子们来说,无疑是看着当爹的绝食。吉光啊,为了你,我还得让你花钱啊!

每天上午,于占吉拿出一半儿时间忙着憋得慌、忙着喘;拿出一半儿时间坐在大门口儿往斜对门儿看。

一手柱着拐棍儿、一手拿着撑子,边往外走边咳嗽,等走到大门口,兴旺十有八九已从斜对门跑了过来。

“孩子,你咋知道爷爷在大门口儿上了?”于占吉说话的时候,耳朝兴旺、面朝一边。

“我是听见你咳嗽跑出来的。”兴旺用好奇的眼光面对着于占吉的耳朵。

“好机灵的孩子呀!爷爷没想到的事、你都能想到了。”于占吉自嘲道:谁说长病一点好处也没有?兴旺就是被我这咳嗽声咳嗽出来的。把他“咳嗽”出来比叫出来要好得多,省得让吴夏至反感。

咳嗽只是给他一个动静,光咳嗽他是不来的,得有甜头儿给他才行。听到咳嗽就有糖,这对兴旺来说,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爷爷,俺爷爷不咳嗽。”兴旺瞪着一对稚气的大眼睛,天真地说,“‘你爷爷’光咳嗽。”

于占吉真想说,你应该叫我亲爷爷,你那个“俺爷爷”,实际上是你的干爷爷。但他不敢说。孩子嘴里存不住话,万一传到吴夏至耳朵里,再把这话传出去,街坊们一准不说吴夏至有什么不对,反倒笑话他于占吉没有涵养——人世间有许多真事是不能说的。

“爷爷,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为啥光用耳朵看我、不用眼看我?我不好看吗?”兴旺边吃糖边问。糖块儿撑得他的一个腮鼓鼓着。

“孩子,我嘴里有一股子大蒜味儿,我用眼看你,嘴就得对着你。”于占吉骗他说,“大蒜味儿喷到你脸上,就把你嘴里的糖熏得不甜了。”

“爷爷,明日再给我糖的时候,你先不吃大蒜不行吗?”兴旺推了推他的肩膀,象是在撒娇、也象是在求他。

“为啥?”于占吉一时竟猜不出他心里是咋想的。

“俺娘光让我亲她那嘴,你天天给我糖吃,我也愿意……”兴旺低着头,用脚揉搓着地上的土,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想亲亲你那嘴。”

“好孩子,不吃蒜也不能亲我那嘴啊!爷爷这嘴是个臭嘴,吃蒜喷出来的是蒜味,不吃蒜喷出来的是臭味。这臭味比蒜味还臭,我吃蒜就是为了盖盖这股子臭味。”于占吉说,“你想亲的话,就冲着我耳朵下头这块儿鼓鼓出来的腮,亲一口吧。”

“哎呀——”兴旺那肉嘟嘟的小嘴儿刚一贴到于占吉的腮上,就赶紧缩了回去,“你那胡子茬儿扎得我那嘴生疼啊!”

胡子茬儿扎疼了兴旺的嘴,兴旺的话扎疼了于占吉的心。他何尝不想让兴旺亲亲他的嘴?他何尝不想亲亲兴旺那嘴儿?不行啊,这该死的肺结核菌,就是通过嘴、通过喘气儿传染的,可不能为着亲近孩子而害了孩子。老天爷呀,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我送条腿给您,您把肺结核能传染的这个毛病收回去不行吗?反正我也不能干活儿了,两条腿单拄拐儿和一条腿双拄拐儿也没啥区别了,可传染、不传染区别就大了。不传染我能和俺那孙子拥抱、亲嘴儿,传染的话我就得处处躲着他,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残酷了!

老天爷呀,我问您、您咋绷绷起那脸来不作声啊?想和我闹着玩儿啊还是咋着?闹也不能没轻没重,那有这个闹法儿的?您这不是用手指头挠俺那脖子,您这是用小刀子挠俺那心尖尖啊!

每天下午,于占吉拿出一大半儿时间忙着憋得慌、忙着喘;拿出一小半儿时间坐在西屋后墙下,往西望。

一手拄着拐棍儿,一手拿着块破麻袋片儿,出大门向北拐、边走边喘,等转过北屋拐到西屋后墙下时,已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忘了拿撑子,还是压根儿就没打谱儿拿?这么远的路程他拿不了了。要知道,到西屋后头的距离,四倍于到大门口儿的距离啊!

不拿撑子坐啥?用破麻袋片儿一垫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可不行,那还不憋得他那眼珠子懒得动弹了吗?

“给我垒个没有靠背、没有腿儿的‘砖椅子’。”几天前,于占吉指着他在西屋后墙下选好的位置对汉湖说。

“大爷,垒这么个玩艺儿干啥?”于汉湖边往西屋后头搬砖边问。

“坐在这里看太阳。上午的太阳我愿意看,下午的太阳我也愿意看。我觉得我这个病,晒晒太阳比憋闷在屋里好受点儿。”于占吉说晒太阳好受,是为达到他的另一个目的而制造的借口。其实恰恰相反,他觉得坐在外边晒太阳,远不如躺在炕上好受。要不是为了上午看看兴旺,下午望望吉明所在的方向,北屋门他都不想出。

“垒多长、多宽、多高?”于汉湖一边和泥一边问。

“长、宽、高比照椅子的下半截垒就行了。”于占吉想了想又补充说,“脚底下也铺上几个砖,省得踩来踩去地起浮土。”

砖椅子垒起来了,砖椅子晒干了。把破麻袋片往椅子面儿上一放,腚还没贴座、头还没抬,两滴浊泪抢先滚落下来:在这里就能望见俺那吉明吗?这个望法儿只能越望越想、越想越难受。

不从这里望从哪里望?于占吉自己安慰自己说,从这里往西望无遮无拦。无遮无拦虽也望不见,但大方向是对的。往东越望离着越远,望南、望北越望越偏,只要大方向对,就觉着离吉明近了点儿,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别还能咋安慰?听说住在台湾的大陆人,每到清明节或过年的时候,就会来到西海岸,朝着家乡所在的方向磕头祭拜……忽然,于占吉让自己的这个比喻吓了一大跳,脑袋瓜子顿时膨胀起来,他朝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这个糊涂虫,怎么能用这样的比喻?

往西望,原本是想减少一点对吉明的惦记,让这一比喻一闹腾,反倒更加惦记他了。吉明啊,我那宝贝儿子,这一刻你在干啥了?要是正坐在你家东屋后墙下,往东望就好了,那咱爷儿俩就脸对脸了。

下午往西望,夜里差不多就能梦见吉明,于占吉望上瘾来了。等望上瘾来,眼前这片地里的棒子也熟了。

“爹,下午队里鐯咱西屋后头这片棒子秸,您就别过去晒太阳了。”吉霞说,“社员们都在地里干活儿,您闲坐在地边儿上多难看?”

“行啊,行啊。”于占吉也觉得坐在地边上看人家干活不合适,象个监工的一样。可到了下午,到了院子里照不过太阳来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占吉哥,”正在领着社员们鐯棒子秸的于法子,悄悄溜到他跟前,轻轻地叫了声哥,“你坐在这里干啥?”

“干啥?从棒子甩缨到硬粒儿,我天天在这里守着、护着。”于占吉说,“你看看这一段地,一个棒子也不少啊!”

“躬腰就能摸着的瓜,举臂就能捞着的果,谁见了谁不馋?每年到了棒子灌浆、硬粒儿的时候,沿路、靠边的地片儿,片片吃进去十几步远。”于法子逗他说,“占吉哥,你义务为生产队看棒子,不图名、不图利,我该咋表扬你才好呢?”

“表扬?”于占吉故意把脸板了起来,“想一毛不拔吗?我为生产队守护了一个多月的棒子,少说也得奖励我百儿八十分的。”

“敢要吗?你要真敢要的话,我给你开一百八十分。”于法子边说边掏出了印着他手戳儿的条子纸——谁都知道,护秋人员只能从出身成分好的贫下中农中挑选,五类分子是没有资格干这差事的。

每天下午收工的时候,社员们在田间地头把队长团团围住,不拿到当天的工分条子谁也不走。工分条子象征着队长的权力,那上面的私章,此刻比公章都风光。

“你敢开我就敢要。我把工分条子交到罗三九手中,就说于法子让我当护秋员,我不敢不干,但工分我不能要。为了证明我没要,你就当场替我撕了它吧。”于占吉把手伸到于法子跟前,“你开,你开呀!”

“嘿嘿,嘿嘿。”于法子认输了。他光想到于占吉不敢要护秋的工分,却忘了给他开工分就等于承认他是护秋员。而作为队长来说,安排五类分子护秋,可是阶级立场不稳的大问题呀!

“你寻思我真是坐在这里护秋吗?”于占吉决不能让队长下不来台,“我是来看你们鐯棒子秸呀!捞不着干活儿手痒痒,坐在这里看着你们干,比呆在家里差点儿闷得慌。”

“占吉哥,这阵子你那身子骨儿可硬朗?”于法子把话题一转问道。

“骨头硬朗,身子不硬朗。”此时太阳眼看就要落下去了,地上露着一半儿、地下藏着一半儿了,于占吉朝西边指了指说,“我硬撑在阳间的这个肉身子,就象这时的红太阳,已经是土埋半截了。”

话刚出口,于占吉就“嗷”地一声,从砖椅子上跌落下来,连磕带吓不省人事了。

于法子忙冲着鐯棒子秸的社员们大声喊:“喂——于占吉病了,于占吉晕过去了——”

社员们纷纷放下小镐子围拢过来。他们用胳膊和手组成临时担架,把他抬了家去。

吉霞把吴吉永叫来了,他在于占吉头上打了个“白补丁”,又在他腚上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的药。

“我是咋把头磕破的?咹?”针扎肉时的疼痛,让于占吉清醒了过来。他边抚摸腚上的针眼儿边问吴吉永。

“不知道。”吴吉永不得不用最简短的言语,应付了一下于占吉的问话——刚才进屋时,身后已尾随着好几个请他的,见他把针盒、药盒收拾完毕,请他的都争抢着替他背保健箱。

吴吉永走后,围坐在炕边的只有吉霞和于汉湖了。于占吉又一次问道:“我是咋跌倒的?咹?”

“我和吉霞正在鐯棒子秸,忽听于法子咋呼你晕过去了。”于汉湖说,“我最先一个赶到你跟前,正看见你那头贴在地上,怎么跌倒的我就不知道了。”

“您怎么跌倒的我不知道,但您啥时跌倒的我知道。”吉霞说,“于法子吆喝时,我正面朝西直起腰来擦汗。这时的太阳地上露着一半儿、地下藏着一半儿。”

“哎呀我娘哎,我想起来了……”话还没说完,于占吉嘴唇发青、脸蜡黄,差一点又晕了过去。

“爹,您这是咋了?您说您想起啥来了?”吉霞紧紧攥住爹的手,爹的手冰凉。

“我想起在西屋后头说的啥来了。孩子,我闯下塌天大祸了。”接着,于占吉便把他和于法子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说太阳就说太阳吧,又在前面加上个‘红’字干啥?一加上‘红’字,你这句的话的原意就全变了:你那肉身子能和红太阳相比?把你那身子比做土埋半截不要紧,红太阳能土埋半截吗?红太阳永远不落。”吉霞也替爹担心起来。

“过去我也是把太阳叫做太阳,就因这几年成天价‘红太阳、红太阳’地喊习惯了。红太阳虽比太阳多着一个字,但从嘴边上溜出来时,却觉得比太阳还顺口。”躺在炕上的于占吉,悔恨得只能捶胸、不能顿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大难就要临头了。”

“这话的问题再严重,传不出去也就不严重了。”于汉湖说,“反正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只要封住于法子的嘴,这话就等于没说。”

“咱自家都封不住自家那嘴,咋指望人家封住人家那嘴?”于占吉觉得汉湖这话和没说一样。

“吉霞,咱爹和于法子的关系咋样?”于汉湖不是不好意思直接问于占吉,而是眼下还不好意思直接叫爹。

“表面上看是挺好。但人心隔肚皮,真好假好谁也不知道。”于占吉说,“就算是真好,也不一定能保住密。人家是党员、又是队干部,能因和一个黑五类好,而对革命不忠吗?”

“我这就去找他。就算他不为你、也得为我。”于汉湖说,“俺这一大家子占了一队总人口的一半儿,他娘的他要是敢不为你保密,俺这一大家子人家一挤眼儿,就能把他这个当队长的给架空了。”

“暗中和于法子说说、求求他行,以强势压人家不行。嘴长在人家那下颏上头,人家愿意咋张就咋张,愿意咋合就咋合。”于占吉听着从于汉湖嘴里冒出的这句话,崩耳朵。

当于汉湖走在通往于法子家的路上时,于法子也走在了通往于占吉家的路上。给社员们开完当天的工分后,于法子就想过来看看,只是苦于找不出合适的、劝慰他的话。于法子知道他是被那句不慎出口的,最最反动的话吓晕的。也难怪他吓晕了,连于法子听后也吓得浑身一哆嗦。该怎么劝他呢?就说“不要怕,只要我不对外讲,谁也不知道”吗?那怎么行、那怎么敢呢?有汉湖在的这个家,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家,万一传出去,那我不成了包庇现行反革命的现行反革命,不成了同案犯了吗?回家后于法子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想出了好办法的于法子,把筷子一撂就往外走,走到半路儿就把也走到半路儿的于汉湖迎了回去。

“占吉,好点了吧?”守着于汉湖,于法子不敢叫占吉哥。

“队长啊,我这病好不了了,光吓也把我吓煞了。”于占吉见了于法子,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我不小心说了句反动透顶的话,犯下了滔天大罪,该杀该剐随你们的便吧!”

“占吉啊,你想多了。你说的那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问题没有。你说‘我硬撑在阳间的这个肉身子,就象这时候那太阳一样,已经是土埋半截了。’这话有什么错?要是你在太阳前面再加个‘红’字,那可就不得了了,那可就犯下滔天大罪了,可你没这样说呀!”于法子拍得那胸脯咚咚作响,“这事别人想作证也没资格,证人只有我一个。”

“法子,你的意思是,说‘太阳土埋半截’不要紧啊?那你咋不早给我解释解释呢?吓得我到现在魂不附身、吓得我差点儿破了胆啊!”见于法子用装糊涂的办法来替他消灾解难,感动得于占吉要不是紧咬牙关紧闭嘴,说不定就会失态地哭出声来,难怪人家说“难得糊涂”,没想到于法子用装糊涂的办法救了我,“吉霞,这阵子你法子叔不是队长,而是从大医院里来的大夫,他用嘴给我啃去了一块能要命的病根儿啊!快涮涮茶壶垫上点叶子,让你法子叔先茶而后酒。”

“咱没有当大夫的命,还得干咱那队长——今后晌大队革委开会,大运他娘在我还没吃饱的时候就去了。”于法子说,“再在你这里喝水喝汤地磨蹭,就耽误开会了。”

送走于法子回到屋里,正想放下拐棍儿上炕,于占吉惊讶地发现,右手的五指攥着的是空拳,原来他是两根腿出去、两根腿回来的:“这可就怪了,难道于法子在啃我那新病的时候,一不小心连我那旧病也啃了一块去吗?腿脚咋这么利落、身上咋这么舒坦?”

“天天舒坦才好呢,就是盼着您天天舒坦。”吉光原打算明日过来送药,是爹跌倒在西墙根儿下的消息把他催来的,“爹,这是刚煮的鸡蛋,还热乎呢!”

“光送鸡蛋可不行。”于占吉说,“你给我买的那中成药呢?”

“爹,就算是忘了拿鸡蛋,我也忘不了拿药啊!大夫说再吃上半年,您就能扔掉拐棍儿了。”吉光边撒谎边问自己,诓爹的儿能算好儿吗?应该不算。但为了让爹多活些日子,只得继续诓下去。

“光啊,在县医院连拍带照的,总算把我这病拍清楚、照明白了。当初我都不想看了,多亏你和汉湖硬把我拖到了县医院。不服不行,真是一级有一级的水平!费大夫开的这中成药,我都吃上瘾来了。”于占吉边撒谎边想,诓儿的爹能算好爹吗?应该不算。但为了让儿少为爹担心,还得继续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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