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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3)

此时心如刀割,看了出神,并未因之退避。一会儿畹秋回至萧元榻前,说起前事,自吐罪状。这一来,才知欧阳霜果死于三奸之手,并且今晚又亲害二娘,以图灭口。由此才料到畹秋为害人,甘受同党挟制,与萧元已经有奸。恨到极处,不由把畹秋看得淫凶卑贱,无与伦比,生已无味,恨不如死。有心闯进,又恐传扬出去丢人。不愿再看下去,纵过溪来。原意等畹秋出来,拦住说破,过日借着和萧元练武过手,将他打死,再寻自尽。久等畹秋不出,天又寒冷,不住在门外奔驰往来,心神昏乱,一下跑远了些。回来发现畹秋已走,连忙赶去。畹秋比文和脚程要快得多,文和追不上,再着急一喊,越误以为冤鬼显魂,跑得更快。丈夫武功本不如畹秋,追赶不上。其实等到家再说,原是一样。偏是气急败坏,急于见面究问,吐出这口恶气。又念着家中爱女,这等丑事,不愿在家中述说,使她知道底细,终生隐痛。又恐先赶到家抵赖。前面畹秋一跑快,越发强冒着风雪拼命急追。

天空的雪,越下越大,积雪地上,又松又滑。为了图快,提气奔驰,不易收住脚步。加以眼前大雪迷茫,视听俱有阻滞。村无外人,昏夜大雪,路断人迹,追的又是床头爱妻,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暗算。追近家门之时,跑得正在紧急,猛然来了一冷箭,恰中在背脊骨上。“哎呀”一声,气一散,身不由己,顺着来箭一撞之势,往前一抢,步法大乱,脚底一滑,当时跌仆地上。初倒地时,心还明白,昏惘中,猛想到畹秋知事发觉,暗下毒手,谋杀亲夫这一层上。再吃畹秋慌手慌脚扑来,将那箭一拔,当时奇痛极忿,一齐攻心,一口气上不来,立即晕死过去。畹秋一则冤魂附体,加以所伤的又是自己丈夫,任她平日精细,也不由得心慌手乱。一时情急过甚,忙中出错,匆匆随手将箭一拔,伤处背骨已经碎裂。先吃寒风冻木,再经暖室把冻血一融,铁打身子,也难禁受。况又在悲忿至极之际,连痛带气,如何不再晕死过去。

畹秋先还只当丈夫暗地潜随,窥见隐秘,虽然误中一箭,只是无心之失。凭着以往恩爱情形,只要一面用心调治,一面低首下心向其认过,并不妨事。及见文和辞色不对,再乘他昏迷未醒之际,乘隙探问女儿:文和何时出外?可曾到内室来?有甚言语?经乃女一说起丈夫发觉盘问时情景,才知自己行事太无忌惮,丈夫早已生疑,仍自梦梦。一算时候,正是害完二娘,抱着萧元回家之时。断定物腐虫生,丈夫必当自己和萧元同谋害人,因而有好无疑。再看丈夫,面黄似蜡,肤热如火,眼睛微瞪,眼皮搭而不闭,似含隐痛,双眉紧皱,满脸俱是悲苦之相。伤处背骨粉碎,皮肉肿高寸许,鲜血淋漓,裤腰尽赤,惨不忍睹。虽然敷了定痛止血的药,连照穴道揉按搓拿,仍未回醒。大错已经铸成,冤更洗刷不清,由不得又悔又愧,又痛又恨。一阵伤心,“哇”的一声,抱着文和的头,哀声大放,痛哭起来。瑶仙也跟着大哭不止。

文和身体健壮,心身虽受巨创,不过暂时急痛,把气闭住,离死尚早。畹秋又是行家,经过一阵敷药揉搓,逐渐醒转。畹秋已给他盖好棉被,身朝里面侧卧。刚一回醒,耳边哭声大作,觉出头上有人爬伏。侧转脸一看,见是畹秋,认做过场,假惺惺愚弄自己,不由悲忿填胸,大喝一声,猛力回时甩去。原意将人甩开,并非伤人。畹秋恰在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之际。忽觉丈夫有了生意,方在私幸,意欲再凑近些,哀声慰问,自供悔罪,以软语温情,劝他怜有,洗刷不白之冤。谁知丈夫事多眼见,认定她淫凶诡诈,所行所为,种种无耻不堪;平日还要恃宠恣娇,轻藐丈夫,随着愚弄,视若婴孩。这些念头横亘胸中,业已根深蒂固,一任用尽心机,均当是作伪心虚,哪还把她当做人待。畹秋因丈夫从无相忤辞色,更想不到竟会动手。这一下又当忿极头上,用力甚猛,骤出不意,立被击中肩窝穴上。惊叫一声,仰跌坐地,只觉肺腑微震,眼睛发花,两太阳穴直冒金星。虽受内伤,尚欲将计就计,索性咬破舌尖,喷出口血水,往后仰倒,装作受伤晕死,以查看丈夫闻报情景如何,好看他到底心死情断也未,以图挽回。主意不是不妙,事竟不如所料。

瑶仙正守在文和榻沿上悲哭,忽听父母相次一声惊叫,乃母随即受伤倒地,心中大惊。扑下地来一看,口角流出血水,人已晕死。不禁放声大哭,直喊妈妈。一面学着乃母急救之法,想给揉搓,又想用姜汤来灌救,已在手忙脚乱,悲哭连声。畹秋躺在地上,听爱女哭声那么悲急,却不听丈夫语声,觉着无论好坏,俱不应如此不加闻问。偷睁眼皮一看,丈夫仍朝里卧,打人的手仍反甩向榻沿上,一动不动。心中孤疑,仍然不舍就起,只睁眼朝瑶仙打了个手势。瑶仙聪明会意,越发边哭边诉,直说妈妈被爹爹误伤打死,妈再不还阳,我也死吧。哭诉了好几遍,畹秋见榻上文和仍然毫无动静,心疑有变,大为惊异,忙举手示意瑶仙去看。瑶仙便奔向榻前哭道:“爹爹,你身受重伤,又把妈打死,不是要女儿的命么,这怎么得了呀?”哭到榻前,手按榻边,正探身往里,想看乃父神色。

猛觉左手按处,又湿又黏,低头一看,竟是一摊鲜血,由被角近枕处新溢出来。立时把哭声吓住,急喊了声“爹爹”未应,重新探头往头上一看,再伸右手一摸,乃父鼻息全无,人已死去。难怪乃母伤倒,置之不理。惊悸亡魂,急喊:“妈妈快起,爹爹又不好了!”畹秋全神贯注榻上,见爱女近前相唤,仍无反应,情知不好。再一听哭声,料是危急,不敢迟延,连忙纵起。才一走动,觉着喉间作痒,忍不住一呛,吐出一大口在地上,满口微觉有甜咸味道,大汗淋漓,似欲昏倒。知道吐的是血,也顾不得低头观看,强提着气,仍往榻前奔去。见丈夫又晕死,血从被角仍往外溢,忙揭开一看。原来适才文和气极,用力过猛,将背上伤口震破,血水冒出。再向外一侧,打着畹秋,身上一震,伤口内所填的创药,连冲带撞,全都脱落,伤势深重。血本止得有些勉强,药一落,自然更要向外横溢。同时旧创未合,又震裂了些,盛气暴怒之下,人如何能禁受,只叫出第一声,创口一迸裂,便又痛晕死过去。

畹秋为人狠毒,用情却也极厚。身虽含冤受屈,又负重伤,对于文和,只是自怨自艾,愧悔无地,恨不能以身自代,并无丝毫怨望,忙着救人。白白将嫩馥馥的雀舌咬破,文和却一无所知。救人要紧,其势不能救醒了人,自己再去放赖装死。只得给他重调伤药,厚厚地将背伤一齐敷满,先给止血定痛。跟着取了些扶持元气的补药,灌下喉去。然后再用推拿之法,顺穴道经脉,周身揉搓,以防他醒来禁不住痛,又复晕死。约有刻许工夫,畹秋知他忿郁过度,心恨自己入骨,伤又奇重,万不宜再动盛气,醒来如见自己伏身按摩,必然大怒,早就留意。一见四肢微颤,喉间呼呼作响,不等回醒,忙向瑶仙示意,命她如法施为。自己忍泪含悲,避过一旁。身子离开榻前,觉着头脑昏晕,站立不住。猛地想起适才主意,就势又往地下一躺。身方卧倒,榻上文和咳的一声,吐出一口满带鲜血的黏痰,便自醒转。畹秋满拟仍用前策,感动丈夫。不想瑶仙年纪太幼,一个极和美的家,骤生巨变,神志已昏,本在守榻悲泣,一见父亲醒转,悲苦交集,只顾忙着揉搓救治,端了温水去喂,反倒住了啼哭,忘却乃母还在做作。

为了敷药方便,文和仍是面向里睡。父女二人,都是不闻不见。畹秋在地下干看着,不能出声授意。知道此时最关紧要。当晚饱受风雪严寒之余,两进暖室,寒气内逼,又经严寒忧危侵袭,七贼夹攻,身心受创过甚,倒地时,人已不支。再一着这闷急,立时头脑昏晕,两太阳穴金星乱爆,一口气不接,堵住咽喉,闷昏地上,弄假成真。她和文和不同,气虽闭住,不能言动,心却明白,耳目仍有知觉。昏惘中,似听文和在榻上低声说话。留神一听,文和对瑶仙道:“今晚的事,我本不令你知道,免你终身痛心。原想在外面和贱人把话说明,看事行事,她如尚有丝毫廉耻,我便给她留脸,一同出村,觅地自尽。否则我死前与萧逸留下一信,告她罪孽,只请他善待我女,不要张扬出丑。萧逸夫妻情重,必定悄悄报仇,也不愁贱人不死。我不合在后面连唤她几声,她知私情被我看破,竟乘我追她不备,谋害亲夫。已经用箭射中背上,又使劲按了一下,当风口拔出。此时背骨已碎,再被冷风一吹,透入骨内,万无生理。你休看她适才假惺惺装作误伤,号哭痛悔。

须知她为人行事,何等聪明细心,又通医理,治伤更是她父家传,岂有误伤了人,还有当风拔箭之理?况且村中素无外人,我又连喊她好几声,决不会听不见,若非居心歹毒,何致下此毒手?明是怕我暴毙在外,或是死得太快,易启人疑,故意弄回家来,用药敷治,使我晚死数日,以免奸谋败露罢了。我从小就爱她如命,她却一心爱着姓萧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只因姓萧的情有独钟,看不上她,使她失望伤心,才忿而嫁我。当时我喜出望外,对她真是又爱又敬,想尽方法,求她欢心,无一样事情违过她意。谁知她天生下贱,凶狡无伦,城府更是深极。先和萧家表婶匿怨交欢,我便疑她心怀不善。一晃多年,不见动作,方以为错疑了她。谁知她阴谋深沉,直到数年前才行发动,勾结了萧元夫妻狗男女,不知用什么毒计,害得萧家表婶野死在外。我和她同出同人,只是疑心,竟不知她底细。直到昨今两晚,又欲阴谋害人,欺我懦弱恭顺,几乎明做,我方决计窥查。先只想她只是要谋害萧家子女,还以为她平日对我只是看轻一些,尚有夫妻情义,别的丑事决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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