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番痛苦挣扎的表情烙在我心上,我思量许久,也无法得出为何他会如此。爱情曾在我心里比天还大,无论何种理由,他终究是无情的摧毁了我的幻想。我马上便要入宫,再多的留恋也只让我以后的日子越发难捱,不若全部放下的好。
反复想了许久,仍是难以原谅他的背叛,困意渐渐袭来,我终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梦里见到许多红墙绿瓦,那日放灯所见的男子,应该也就是当朝皇上,一脸厌倦的看着我,仿佛我是被玩腻的玩具。他旁边坐着许多的女子,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一个个含着笑意看着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皇上一个挥手,就有侍卫上来,要拉我去处斩,我大叫,连连说着饶命,额头忽然一阵清凉,睁开眼,碧玉和姑姑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碧玉拉着我的手,哄我道:“小姐,别怕,是梦魇呢。”我的心才渐渐平定下来。
这是我在将军府的最后一天了。娘早早就来到我房内,帮我梳头,姑姑一直在一旁侍立着,并未说话。我犹豫了一下,仍是未向她开口要求。
姑姑却似洞悉我的心事一般,说道:“今天姑娘想见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要不太逾礼就好,奴婢就当未瞧见。”听得她这样说,我心头狂喜,真想紧紧抱住她,谢她一番。但她端庄的神情让我却步,我只得依礼微微弯起嘴角谢过。
我心想今天爹必要备一桌酒席,合家一起说说话。没想到将近中午还无动静。我心里一凉,莫非这几天,爹又将我忘记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也日日会来看我,隔着门和我说几句关心的话。语气里时时悲戚,不似假装。莫不是府内出了什么变故?这样的念头一转,再也坐不住,便问起娘,但她日日只伴着我,压根没出过北楼。娘听我一分析,也觉得事有蹊跷,便叫了个下人来问。那下人讷讷半天,才说未出事,只是额上冷汗涔涔。
我越发不安,只得收拾衣裙,自己去一趟东楼。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父爱,和一点点姐妹之情,对目前的我,十分珍贵。就如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是希望。而我要趟的水,只怕比东海都深。
离北楼还有很远,便听到于归哭泣之声,爹斥骂之声和大娘安慰声杂在一起。真是出了大事,不然一向宠溺的爹怎可能对于归生气。我心里明白,即使他现在待我已有父亲模样,但他仍是更爱于归的。
爹见到我,忙问了句:“姝儿,你怎么来了。”用眼睛一一扫过下人们。下人们从未见过爹生气,此刻都两腿哆嗦。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明天便要入宫了,想和你们一起吃个饭。爹该不是把我忘记了吧?”我语气娇柔,轻轻摇晃他的手臂。给盛怒的他撒娇比什么劝慰的话都好。
果然爹一听,有些愧疚的说:“我都给急糊涂了。姝儿,对不起啊。”又摸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吩咐管家去预备饭菜。
大娘感激的看我一眼,于归仍自泪水涟涟。我软语和爹说起离别之情,又将以往幸福的旧事翻出来说了说,见着爹的火气消散许多,才转语一问:“今天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爹怒气又一盛,语气冲冲的说道:“没什么,你只安心进宫便是。”
我握着爹的手,说道:“爹,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有什么事情应该一起分担才是,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入宫?”
爹听我这番说,重重叹了口气,大娘看得爹口气松动,犹豫一会说道:“是李凌的事。”我心里一咯噔,莫非李凌昨日潜入府内被发现了?看于归那架势,应该比这要严重许多,便哦了一声。
“他是北尤的奸细。”
“怎么可能,不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么?”这下我也震惊了,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大娘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接着说道:“兵部尚书的儿子幼时得过一场重病,被送去五台山静养三年,那个时候就死了,这个李凌,是尤王侧室之子。”
“你们是如何得知?”竟是这样,那么他接近于归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在爹。
“刑部侍郎今日亲自登门,告知的这件事。”大娘点到即止,我却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爹,你可和那李凌谈及了边关事宜?”我转头问一直沉默的爹。他摇摇头,“偶尔谈及,但边关布局我还是未说起过。”
我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下,“那就好,只要未泄露机密,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就好。”
“那李凌可抓住了?”这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终于知道他说的迫不得已,心里只是烦乱,却不想他被抓住,只盼他远走高飞,从此消失才好。但既然东窗事发,怕是凶多吉少。
“昨天晚上抓捕他,被他逃了。现在正全城戒严呢。”昨晚,昨晚他被抓捕,在那般生死的关头,仍来我窗前,在我这里也套取不了任何情报,莫非真是对我情真意重?我整理心思,知道现在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
“爹,刑部只是来探探风气,主要是看皇上相信不相信你,既然你没犯下大错,也算是问心无愧。我觉得你该马上进趟宫,向皇上告罪请辞。”爹一听这话,惊的一跳“请辞?”
爹一直不谙心计,我叹气说道:“若是他相信你,自然不会让你辞,若不相信你,你自己请辞总好过下罪。”说不定能保得一家周全。这半句我却未出口,毕竟,往严重里说,通敌卖国,谁知道有没有小人利用这个挑唆是非。
“皇上的半壁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他不相信我。”爹怒言冲冲说道。我赶紧捂住他的口,语气也加重:“莫要再说,你要把我们一家人置于死地么?”爹听我这样说,安静下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爹,为了这个家,请你相信姝儿一次。再多名利有什么用,不如全家安全喜乐的好。”大娘在一旁也是暗自点头,出声道:“老爷。。。”
“他欺骗了我两个女儿,我还要因为他请辞,若是再见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爹用词狠辣,语气却十分凄呛。我自是知道,他在沙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最后却因为这样的伎俩要否定一生功绩,他誓死效忠得到的可能便是猜忌,这种滋味自是难受。
“爹,快去吧,免得被小人钻了空子。就穿套粗布衣服去。”我抑制住心头情绪翻涌,催促道。他未发一言,大步走出去了。看着他伟岸的背影,我却觉得里面有无限的萧索。此刻我十分想他不是将军,我们只是普通的家,能自主选择想过的生活。
我这才走到于归的身边,她一直在哀戚,只怕也未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我轻轻拍拍她的背,她抱住我泣不成声:“他骗了我们两个,骗了我们两个。”我说不出话,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原本以为她会在谎言里快乐的活一辈子。
“姝儿,对不起,为了他,我还一再对你提防,我还从你手上抢走了他。”她边哭边说,断断续续。
“我还要谢谢你,我终究要入宫,带着这些只怕更难受。是你代我承受了这些。”她没料我会这样说,抬着朦胧的泪眼看着我。
“你难过什么?”我定定看着她,说道:“我也像你一样伤心过。不值得的,他不过是一个骗子,为他流泪是羞耻。我希望你哭,哭的是自己付出的感情,而不是他的离开。”于归的抽泣之声渐渐平复,似在思考我说的话。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轻易再付出自己的感情了。我们董家,没有那种会一味为了男人哀戚的女子。”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便要靠她自己了。
碧玉大娘她们早被我今天这许多话户主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娘眼神里却流露出赞许之意,姑姑也是笑着看着我。我心里却想,这样的关头出这事,只怕入宫后我越发难走。刚忘记跟爹说,千万不要提不要我入宫之事。现在也只能静静等消息,所有人都神色郑重,只有姑姑依旧面色沉寂站在一旁。其后很多年的深宫生活,我才知道她这番冷静的来源。
大家都无心用午饭,姑姑却强自劝我吃了两块糕点,喝了一杯蜜酿。夜色慢慢笼罩住整个将军府,气氛却一分比一分沉重,都好几个时辰了,怎生还没有结果。正在众人惴惴不安之际,听得门口一声通传:“老爷回来了。”屋内众人面色一喜,皆站起来出门迎接。
爹被两个公公扶住,满身都是醉醺醺的酒气。脚步趔趄,口里还含糊不清说着胡话,仔细一听,全是在骂李凌。我惊出一身冷汗,只愿他未将他在家里说的那番话说出口才好。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无法忍受生出异心,或者面服心不服的臣子。
“皇上嘱咐将军好生休息,今日之事不是将军的错,大家尽可放心。”那随行的公公尖细的声音如今听来就如天籁一般,大娘千恩万谢过,又厚厚的打赏那两个公公,方才将爹扶入房内。
约莫那公公已经走出府了,爹迷蒙的眼神忽然清了一清,我连忙屏退左右,说老爷要好好休息,房内只剩下我们五人后,爹推开大娘的手站了起来。我笑了笑,想不到他还会醉酒这一招。都说酒后吐真言,既然皇上认为爹已经醉了,这一关算是险险过了。我悬了一天的心松了下来,浓浓的倦意紧跟而至,当下不想再说,和娘一起退了出来,明日一早便要进宫,我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在自己的床上睡最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