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宴
这家宴倒是有几分离奇,往年除非父亲在家,这种节日一般是各过各的。大娘懒得操持,我和娘自然也乐得清闲。娘到我房间时我还怔怔出神,她唤我几声,我才觉察。心下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饭似是一顿鸿门宴。娘看出我的忧虑,微笑着说:“姝儿,我们没做亏心事,不过是一顿饭。就是礼节上繁琐些,忍忍吧。”接着她便代替碧玉帮我梳起头来。母亲帮我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姝儿,你头发真黑,和娘当年一样。”
我看向镜子中的母亲,素淡的衣裙,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安然让那些细细的皱纹黯然失色,“娘,你现在还是很美。我们一起出去,别人定然以为你是我姐姐呢。”我笑着和她说着。
“你这孩子,油嘴滑舌的。”虽是骂我,但娘的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我忽然觉得内心温暖安全,至少还有娘,她全心全意爱着我。鸿门宴又如何呢,总不至于是要了我的性命去的。心下顿觉坦然,携了母亲一起走向正厅。
董府很大,而我们所住之处,距离父亲和大娘的居所要走上很长一段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整个府邸都亮起了红色的灯笼,沿着小径一直向前延伸,仿佛有无限的美好在前方等着我们。天上有淡淡的一弯新月,早有夏虫和青蛙一齐唱着和谐的曲子,着实是个美好的夜晚。
偌大的大厅里摆着一张圆桌,上面布满菜色,少说也有20来道,虽是过节重喜庆,但这样的排场也是有些浪费。乍一看五颜六色,倒像是赏花一般。平日里厨房也是会给我们准备饭菜的,都是些普通吃食,后来娘便亲自动手,专做些我爱吃的菜,算起来,倒是许久没尝过家里厨师的手艺了。
大娘端正的坐在主位上,于归紧挨着坐在右下手边,见我们到了,大娘很亲切的跟娘说;“妹妹,就坐我旁边吧。”娘只得应声坐到左下手边,我便在大娘对面落座。大娘看了我许久,忽然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姝儿现在可是和妹妹当年一般脱俗呢。”说着便笑着转头看向娘。娘淡淡一笑,接口道:“终究单薄了点,不像于归是承得住福气之人。”大娘脸上抹过一丝得色,瞬间又恢复亲和的样子。
“于归的舅舅弄了几只新鲜的鲍鱼来贺节,这东西要现吃才好,我特意去请聚德楼的厨子到府上做的,因此叫妹妹和姝儿一起来,就当补补身子。”这番话说的无比贴心,我和娘相视一眼,心里却是暗自苦笑,这不是显摆她出身显赫,也意指我们平时罕有机会能吃到这般的好食物么。我却是有些疑惑,大娘一直自矜身份,我们也一直安分守纪,所以她是极少会像今天这般话外有话的。她不屑而且并无必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那多谢姐姐美意了。”娘似是不懂其中厉害一般,很真心的道谢了。我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没有必要和大娘起冲突的,且不说父亲常年不在家,即使在家,也怕是不会护得我们周全。我自然也依着礼数,和娘一起扬着堆满真诚的笑脸看向大娘。
“这几日我也是有些烦心,眼看于归已经及笄,”说话间大娘已经不自觉看向于归,眼神怜爱无以复加,“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老爷又不在京中,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还望妹妹经常来走走,帮我拿拿主意才是。”
“娘,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于归一听,脸色霎时白里透红,娇羞的样子连我看着都有点心动。
“对了,姝儿也满十五了吧。等老爷回来了,也给姝儿找个婆家吧。”大娘似是无意的补充了一句。
我心下大急,娘的脸色也变了一变,随便指个人家,这嫁过去谁知是好是歹呢,眼见娘就要开口为我推脱,大娘忽然问了一句:“姝儿和兵部侍郎之子李凌是旧识?”话问得极轻,我却险些摔破手中的碗,有些怔惊的抬头,发现于归正睁着她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眼里的不甘显而易见。我怎么也没料到大娘会问出这样一句,许久才回神过来。
“不过是今天上午龙舟赛时一面之缘罢了。”我下意识的隐瞒住之前认识的事实,然后感觉于归明显舒了一口气,竟是夹了鱼腹上的一块肉放到我碗里。“上次给我断病的先生说吃鱼能增强体质,妹妹多吃一点。”
她自是不知道我对鱼肉是过敏的,一吃便浑身长红斑,甚至会呼吸困难。我只能把那块鱼肉夹到娘的碗里,“娘最喜欢吃鱼腹,姐姐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我侧头询问了一句。于归看来现在心情大好,摇了摇头,并无限关爱的嘱咐我多吃菜。连大娘脸色的笑意也真诚许多,一顿饭竟看上去其乐融融。我心叫好险,若是我刚才答错,只怕现在就该如坐针毡了。
吃完饭,大娘又留我们说话,上了些甜腻的糕点,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大娘这些年渐渐发福,而于归也比我丰腴一些。闲碎的说了许多,直到我精神实在觉得难以支撑,她才放我和娘回房休息。
娘脚步匆匆的拉着我回到北楼,马上就关上房门,神色郑重的问我:“姝儿,你和那个李公子怎么回事?”
我奇怪她的反应,她该是记得李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娘,我和他也只是相识而已。今天龙舟赛上又遇见了,倒是很有缘分。”我一点也不避讳自己内心的想法。
“娘也不能约束你,只是凡事有分寸,你也大了,要学会保护自己。”娘重重的叹了口气,便坐在桌前久久不语。
我自是知道娘在提醒我要遵守男女大防,心里却是相信李公子为人的。只是嘴上还是应了,不想让娘担心。这些天,我已经确定自己对李凌的感情,他风度翩翩,能文能武。试问这样的好儿郎哪个少女不会心动,更何况他多次主动向我示好,解救我于危难之中。只是他的心意,却一直不曾直接向我表明,虽有那方丝帕,亦是做不得数的。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娘面色凝重的看了看我,嘱咐我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已经预料到结局,但是她没有说,说了我也不会相信。很多事,只有自己走一遭,才会真正的服输认错。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才能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