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口古井一样平静无波,月色好的夜晚,我总是喜欢出去一个人出去走走,一开始落英还相劝,后来见我执意,也就随我去,只是嘱咐我早些回来。从那日晚上相谈后,我心里仍希望会遇见覃朗,只为与他在一起的那份放松与契合。但我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不适宜见面,因此只是远远的听着他的箫声。
他日日吹的都是同一只曲子,以前我从未听过,看过的曲谱也未记载,但他吹的极其认真,箫声里有浓厚的思念,许思念是他亡故的母亲,又或许是恋人。只是这带着忧伤的箫声总能让我心绪宁静,学会对生活感恩。
我亦喜欢一个人走在那条狭长冷僻的小巷,脚上的绣花鞋与青石板的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回荡在这静谧的夜里,唯有此时,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被这压抑的宫墙束缚得逐渐失去自己。也唯有此时,我才能静静的思考,想我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走,想我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想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那日求签之事我仍难以释怀,若世上真有命运,那么我是否注定无法逃避?我时常会想起以往在将军府的时光,从前的我多么不知足,那般幸福的日子还觉得不够。如今一入宫门深似海,为着娘,爹,还有将军府阖府的人,我也该慎重,不能行差踏错。
天色渐渐的凉了,八月也走到尽头,每日我出门,碧玉必为我披上披风,很多次她都不满我不带上她,但又不忍逼迫我。这一日我刚出门不久便乌云蔽月,我想许是该下雨了,便折身回去,免得他们为我担心。快到梨落宫门口时,听得前面有人谈话之声,我留了心思,没再往前,只贴着墙角听着,并不是我有意要窥探他人隐私,只怕别人做了亏心事,即使我不说,他们却会耿耿于怀,我可不愿惹祸上身。
细听之下,竟有春桃的声音,“你不要去找主子麻烦。”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她是否是他人安排在我身边的,听她这样说,顿时十分羞愧,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在偷偷的帮我。
“你帮我把事情办好,我自然不会为难她,要知道我现在的位份可是采女,她见了我是要行礼的。”这声音我也认得,原来那张选侍竟是册封为采女了,春桃在宫里可是从未提过。
“你若是去烦她,我就不会再帮你。”春桃声音提高了。
“上次你绣的梧桐栖凤图皇上很喜欢呢,夸我手巧的紧。”虽是没有见到她的脸,我也能想象她那得意的神态,许还将她那有着尖利指甲的手伸着在欣赏。
我想着春桃听这番话后咬牙切齿的情态,心没来由的一疼,跟着我,竟将她委屈至此,原本的尊贵都要拱手让人。
“你记得你的承诺就好。”过了许久,春桃才用平静的声音答到。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内务府最近会好饭好菜的伺候着,还不是我跟那公公嘱咐了的。”她语气里有不可一世的施舍。
原来如此,我本以为那日皇上的赏赐下来,内务府不敢怠慢,最近才上心了些,却不料是春桃用这样的方式换得合宫人的安乐,难怪最近碧玉夏花都用那日我给的布料做了新衣裳,只有一向爱美的春桃反而没有,我居然这么粗心,都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我心内乱做一团,我的明哲保身却是靠周边之人委曲求全。我这个主子给不了她们荣华富贵,还要连累她们卑躬屈膝,春桃这样厚重的情意,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若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出人头地,是否也意味着她们的尊严也会逐渐被践踏?我实在太自私了些。
待她们走得远了,我才现身出来,一路上浑浑噩噩,思索许久也不能做出决定。我知道我美,只要用点心计,耍点手段,我自然可以得到宠幸,只是我真的难以勉强自己对一个不爱的男人强颜欢笑。可我真的能逃避得了一辈子,还非得连累身边的人为我受罪么。
“主子,天凉了还是少出去的好,要是着凉可就不好了。”我正思索间,春桃的声音传入耳中,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宫门口。我看着笑靥如花的她,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起往里走。春桃捡些各宫的新鲜事说与我听,我提起精神听她来说,听到适当处,便附和着她笑。
接连的几日都是雨天,今年的秋雨极其缠mian,雨不大,像是春日的柳絮一般斜飞在空中,心内一直牵挂那日春桃之事,见她日间精神不好,想是晚上熬夜刺绣的缘故,我只能在平日饭桌上多劝她吃菜,其余的竟都无能为力。
只每日晚饭后才能强压心思抚琴,欲将心事付瑶琴,只是不知谁能解出其中真意。春桃每每一脸神往的看着我弹琴,我便起了要教她的兴致,她试了多日,懊恼的放弃了,说自己不是弹琴的料,那双手顶多也就能用来绣绣花,我听了心里极其难过,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
已有许多日没有听到覃朗的箫声,他在我生活里便是这样的,在便很好让我觉得安心,不在会淡淡的想念,只是这想念与爱情无关,他是我在深宫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却成不了我生命的救赎。很多年后我回忆此时,才觉得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安排,命运有时就是无法抗拒。
“小顺子,不许偷吃,得等主子先尝了后再吃。”窗外传来夏花低低的声音,她本就娇弱,这般故作的威严只让人更想怜惜她。这日正是雨后初晴,傍晚的天空被雨洗刷后明净异常,比平时要高远许多,让我很想做一只风筝,好贴着蓝天无忧无虑的飞翔。
“什么好东西,宝贝一般?”我出得房间,打趣道。
“是雪莲糕,是用天山雪莲做的馅,御膳房今日特意送来的,一般人都是吃不到的。”小顺子指了指水晶盘内几个晶莹剔透糕点,每一个小糕点都做成一朵莲花的形状,泛着淡淡的光泽,乍一看如果一块白玉一般,确实十分诱人。
“就赏给了我们?”我问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按理不是我一个选侍可以享用的。
“我打听过了,各个娘娘那里都赏了。”落英答道,这般细心,看来当初我留下她,果然是正确的。
那碟子里端端正正摆着六块,我笑着说道:“果真是好东西,可惜我自幼生过一场病,那医生说这天山雪莲性寒,不适合我体质,嘱咐我尽量不要服用。”
众人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均是一脸遗憾,只有碧玉疑惑的看着我,似乎开口要问,我看了她一眼,她才明白过来,也未说话。
“既然是好东西,你们也别闲着,一人吃一块吧,看看这秘制的糕点有什么不一般,一会可都要跟我说说的。”他们听我一说,早就抑制不住,纷纷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个,只有碧玉和落英还站在一旁不动,我又劝了一声,她们才把剩下的两个拿起来。
小顺子迫不及待的把它往口里一塞,一口便吞了下去,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吃法,只怕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果然他咂咂嘴,说了句:“怎么这么经不住吃呢?”小华子则是一脸严肃的放入口中,嚼了几口才吞下去,春桃带着兴奋的表情分几口吃完了,夏花却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那认真又轻巧的动作让我想起儿时养过的猫。以往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吃相原来是个有不同的。每个人吃完后都是回味了一番。碧玉和夏花也是在一旁看着他们吃,暗暗在笑,自己却还没吃。
他们原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卖入宫中的,入宫后做的都是粗使活计,也是极少有机会接触这些吃食,因此刚刚的表现也属正常。
“味道怎么样?”想着他们的身世,我也再无心戏谑他们,淡淡的问了句。
却看的夏花的脸色有些发白,额上沁出许多汗珠,手也是捂住胸口,小顺子也是捂着肚子哎呦的叫出了声。“怎么回事?”我急忙扶住夏花问道。
“吃了这糕点后肚子痛得厉害。”夏花手紧紧抓住我,指甲都要掐进我肉里,嘴唇也有些泛乌。看来着实是痛得厉害。我心里暗道不好,莫非这糕点有什么古怪。我和落英对视一眼,彼此霎时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我果断的拔下头上的银簪,插进那两个剩下的糕点之中,碧玉的那块没有任何问题,簪子从落英的那块拔出来时,上面便有重重的一层黑色。
他们见到那变色的银簪都惊恐不已,我知道此刻不是追究和解释的时候,只强自镇定吩咐碧玉赶紧将他们全部扶回床上平躺,毒素一般是随脉动扩散,尽量放缓脉动会减缓毒发的速度,此时去请御医肯定来不及。我脑中闪过覃朗和灵秀姑姑,当即褪下手上一堆翡翠镯子交给落英,“你赶紧去太后宫中找灵秀姑姑,跟她说明情况。”
“夏花,小顺子,你们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去找人来救你们。”说完我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路上我真恨不得能长对翅膀,让我尽快走到那荷花池,我也不知为何会想起他,但潜意识就是觉得他能帮我,而且会帮我。一路上我都在心里祈祷,只盼他今日一定要在那凉亭里,步子都有些趔趄,原本要毒死的是我,为什么要让他们代我来受过,惩罚我就好了,如果他们因为我而死,我会愧疚一辈子的。边走边想,心里焦急不已,眼泪洒了一脸都不知。
离凉亭越来越近,熟悉的箫声却一直未听到,莫非他今日不在,老天你真是要惩罚我?我的心跌入谷底,却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愿但愿他会在。
“覃王,”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我拼尽全力叫了一声,身子立即瘫软下来,他回身看到我狼狈的神态,飞身过来扶住我,“去,快去梨落宫救人。”说完这些话我便再也无力,从他手中滑到地上。他听后只一阵风一般的消失了。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他会尽所能的,小顺子和夏花一定会活着的,我一定要他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