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路要拆迁,东西大减价,所有店铺一概疯狂大甩卖,同事喊我一起去逛街,我们决定先逛北面店铺,回来再逛南边店铺,然后打道回府。所有的店铺里都挤满了人,有一家店铺,外边的衣服五十元,里边的一律十元,可是那能叫衣服吗?根本不能穿。虽然挤来挤去,可是买的人实在不多。在一老年服装店里,给母亲买了一件单衣。江南布衣的牌子货,一件纯棉薄衫,仍然是少于五百元不卖的。店老板们只不过是打着拆迁的晃子多卖几件积压品罢了。
一条街逛下来,用了三个小时,脚后跟都酸痛了,给女儿买了两双袜子。
回家才看到董同学的短信:二大娘走了,他回老家了。
董同学的二大娘去世了。应该有八十五、六岁了吧?
前一日,董还说,二大娘快不行了。
没想到这么快。
过罢年回家,去看二大娘,精神还不错,刚刚不能动了,股骨头坏死,我想与她长期缺钙有关。之前,还到处走着去别人家打长条牌。
二大娘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各住各的,高门大院,现代家电一应俱全;她一个人则住在当街用水泥板搭起的板房里。木板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垫子,旧式乌黑的八仙桌用几块红砖垫着腿,连一只小靠椅坐上去也是“吱扭,吱扭”地发着疼痛的喊声,案板上摆着零散的家用器具,带着经年的乌黑的亮光,陈陋之极。我每每看着常觉心酸。记得第一次回老家,看董的大娘大爷时,他们亦住在板房里,我问董为什么不住在儿子们家里?董说他们那儿都那样,老人都住板房,儿子们都住着浑砖大屋套小屋的四合院。四合院空闲着很多房间,可是住不下一位无力劳作、风烛残年的老人。
所谓的板房就是由几块水泥板立起来围成的小房子,上面棚着石棉瓦。夏天热得透不过气来,住在里面就象被火球包裹着一样;冬天则到处漏缝,水泥板之间大的缝隙用红的绿的白的黑的塑料兜儿抟成一团密密麻麻地塞着,饶是这样,也难免有透风的地方,被子盖了三层儿,也挡不住寒冷,与住在户外没什么区别。这样的板房也不如以前老旧的土墙房子,至少土房冷暖夏凉,住着让人塌实、安慰。
董的二大爷十年前去世,之后董的大爷大娘去世,我只在董的二大爷去世时回去守过灵,那一次,去火化之前净面的时候,要大儿媳净面,大儿媳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还是大儿子为老头儿净了面。董的大娘大爷去世时,我没有回去,好象也没有人让我回去。后来董说,大爷是前边一个奶奶生的,而二大爷与公公则是一个娘生的,所以相比而言,大爷那边就远了。大凡家中有事,也是二大爷家这边走得近。农村里这种事儿不稀罕,就象出了过继一样,不怎么显亲。虽说是一爹俩母亲兄弟,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
自二大爷去后,二大娘一直一个人住,一间屋子,除了一张床是抬高的,锅碗瓢勺都摆在地上,几只木板凳,在脚下踢来踢去的。屋里点一煤球炉子,无论冬夏,房子四下里透风,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煤气中毒。有一年她过八十大寿,好象也没有摆酒,我们回家,我去看她,也没有买什么东西,给了她五十块钱,回家来,婆婆生气,嫌二大娘没有给我女儿二十块钱压岁钱。五十块钱已经够少的了,那时经济条件也不好,我已经觉得很失面子,婆婆又唠叨个没完。每次回家去看二大娘,婆婆都是这样,不管拿什么,都嫌多。今年婆婆比往年略有进步,这也与她近二年一直在小儿子家看孩子,不常回家有关,我们去看二大娘的时候,她也跟了去,拉着二大娘的手,问寒问暖,亲热得让人觉得特别外气,特别假。
我老家里也有一位二大娘,有点迂,我父亲与大爷都喊她二迂沫嫂。我那个大娘虽然迂,可是待人非常亲,每次回老家,二大娘都要拉着手留我们吃饭;我的大娘自不必说,自小看我如亲生一般地疼爱,所以我对于大娘辈的老太太们,从心底里有一种亲近感。无论是董的大娘还是我自己家的大娘,我都喜欢与之攀谈。唯一不喜的就是婆婆,为人处事太尖锐、钢硬。这可能也与我们朝夕相处有关,太亲近了,反而失去了宽容。
我婆婆比大爷大娘们过日子扎实,有先见之明,老早地盖好了四合院子,不常在家住,所以都赁了出去,我想她大约是怕步了大爷大娘们的后尘。这一点想法,可以理解。好在,我们都不在家,真要到了没有地方可住的地步,也不至去住板房的,这是我的想法。不知道兄弟媳妇们如何想?
想想未免觉得悲哀。
老有所养,说起来是应当的,当然儿女们还是管吃管喝的,不能说不孝顺,只是住的太差了。
所谓活人,活人,一辈一辈的人烟,都是活给谁的呢?
都是活给下一代的。
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把儿女们养大了,走不动了,也无能力再活动了,只好搬到板房里去挨日月。一日日老下去,不能动,也就那样了。
慢慢老死,熬死,靠死了。
生命不过短短百年,更多的人走不过百年。
我们为自己活着,为儿女活着,有几个为老人活着?
我的大娘如今也八十多岁了,耳背,心脏不好,每天几乎不怎么说话,一到下午就寂寞地去睡觉。有一天,我对大爷说,你要去看看她,天天这样睡,不要睡过去了。
老年人觉少,白天睡了,晚上就难得入睡,不能尽快入睡,就难免想三想四,心思寂寞,无处倾诉,也无人倾听。想想我是能够体会她老人家的寂寞的。
每天围着孩子打转,几乎没有时间去看一看大娘,每次去,大娘都眼巴巴地希望我能够多停留一会。
每个人都在为下一代活着,连老的那一代也是为下一代作着牺牲,忍受着寂寞,为下一代活着。
有一天为了方便手机联系,我在编手机的时候,第一个把女儿的手机编上去,然后是董的,然后是弟弟,哥哥,弟媳,嫂子,这样一直编下去,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孩子。我何曾不是在为孩子活着?
谁比谁近?谁比谁亲?
有个同事说,除了我生的,就是生我的。
在这个世上,生了你的,永远不会比你生的那个人亲。总有那么一点点差别,需要你付出更多。
二大娘这样走了,未尝不是一件福事。至少不用在冷天里受冷,不用在夏日里热熬。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愿二大娘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