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武道:“他当然爽快!可老百姓们却不爽快了。”齐林接唱道:
“娶六十房俏太太!”
聪儿掩口笑道:“该死,该死!难怪你未唱时先用眼睃我。”众笑。齐林怕被她打断,赶紧接着唱道:
“三十个垫来呀三十个盖,
死了也划的来也,
哎咳哟,哩吗郎当依子哟~~”
唱到最后一个音,突然向上挑起,仿佛带上了个钩钩儿,众人笑得酒菜直喷,一个个笑弯了腰。聪儿不依,要罚他三杯。齐林道:“干嘛要罚?”“你唱的什么鬼歌?不合规定!”“怎么不合规定?哪个皇帝不是那号货色?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荒淫无耻。我这歌不是骂他,难道是为他歌功颂德?”众人一听,觉得他说的还真在理。但聪儿不依,定要罚他,说道:“要娶那么多女人,这心眼坏透了!”程静抿嘴直笑,黑妞边笑边叫:“姐姐吃醋了!姐姐吃醋了!”齐林不得已,饮了三杯,道:“我的姑奶奶,别说六十个,刀架在脖子上,叫我再娶一个,我也不干!”众人笑得更凶。
第二天一早,在襄阳通往南方的驿道上,走着一个江湖郎中。此时已是冬天,只见他棉衣外罩一件蓝布长衫,脚穿一双家做的棉鞋,鞋底钉上牛皮。头上的辫子盘了,戴顶吕宋帽,左手持一根竹杆,上挂的布幡上写着:“手到病除,起死回生。”右手握两块铜片,不时叮叮当当敲几声。背上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些常用药草和干粮,他正是姚学。奉总教师之命,他拟择路经过当阳、江陵,直抵武昌,再北上麻城,向西回到襄阳。这个圈子包括了当时白莲教最为活跃的几个地方。
沿途所见,满目疮痍,路上时时看见衣衫褴褛、携儿带女逃荒要饭的穷人。沟涧中,常见无人掩埋的饿殍,惨不忍睹。姚学每天行路不多,遇到稍大一点的村庄,便以看病为名,打探当地白莲教的情况,询问有无奇才异能之士。并用一些民间小调,把白莲教的教义向穷人传播。遇有要求入教的,他便就地举行简单仪式,吸收为教徒。
这样走走停停,来到当阳县时,已是第二年春天。路人纷纷传言,乾隆帝已退位,在太和殿举行了内禅大典,把御宝亲自授与皇太子,改年号为嘉庆元年。又听说,湖北枝江、宜都等地,白莲教首聂杰、刘盛鸣等,闹得火热。嘉庆帝降下御旨,严令湖北巡抚急办“剿匪”事宜,一时腥风四起,恶流滔滔。
这天上午,姚学来到当阳城,一进城门,只见百姓喜气洋洋,到处在喊:“快去看热闹,县令游街啦!”姚学心中又惊又喜,随着人群向县城中心涌去。越走人越多,象是赶庙会一般。人们嘻嘻哈哈,好不快活。远远只听“当当”锣响,游街的队伍迎面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彪形大汉,腰际插着大刀,刀柄上红绸飘舞,好不雄壮。边走边吆喝人们让路。大汉身后,就是县令何搏匹。只见他衣冠不整,面如死灰,鼻子上涂了白粉,活象戏台上的小丑一般。满身全是泥灰和痰迹。他左手拿着一串钱,右手抓着一锭纸糊的金元宝,边走边吓得浑身筛糠。何县令的身后,又是五名手持大刀、整齐雄壮的白莲教战士。两旁的百姓又是叫好,又是臭骂。人群中不断有人向县令扔土块、吐痰。不少人看了,余恨未消,跟着游行队伍向前移动。约莫到了午时,游街人群来到县城西门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这儿是县令平日用以操练乡勇的操场,坐北朝南,有个高约七尺的看台,场地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姚学挤在人群中间,含笑问身边的一个老汉,“那为首的英雄叫什么名字?”老人道:“你说他么,当阳县妇孺皆知的大侠杨起元。他原是本县的县尉,平日行侠仗义,保护百姓,专与富豪作对,县令早想对他下毒手了,只是未来得及,反被杨大侠擒了。”姚学又问:“今天如何捉了何县令?”老汉道:“说来可笑,今天一早,何县令升堂,便令杨县尉带众衙役捕捉本县的白莲教徒,衙役们慢悠悠答道:‘我们都是白莲教,去抓谁呢?’何县令拍案大怒道:‘你们反啦!’杨大侠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反就反嘛,发什么火呀?’何县令此刻才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哆嗦,连话也说不清了,拔腿就想溜。嘿嘿!往哪儿溜呀?杨大侠一个箭步跃上去,象老鹰抓了一只鸡崽儿,把他丢在堂下,好汉们当场就要杀他。杨大侠说:‘何大人七品县令,不能默默无闻上西天,让他再威风一阵吧’!就这样,把他押出衙内,游街示众。”姚学笑道:“真有趣,比演戏还中看,老伯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我儿子就是在杨大侠手下当差,今早捕了县令,屁颠颠地跑回家对我说,叫我快来看热闹。”
两人正说话,一名大汉走到看台最前沿,对百姓们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安静,杨大侠有话讲。”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杨起元走到台前。姚学定睛看他,只见他肤色如古铜一般,眉弓突出,颧骨高耸,目光如鹰,灼灼逼人。心想:好一位将才!杨起元大声说道:
“众位父老乡亲!查本县县令何搏匹,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敲骨吸髓,勒索百姓。他以铲除邪教为名,私自网罗打手近千,遍布城乡,**妇女,滥杀良民,任期不满三年,搜括民脂民膏达数万两白银!实在是个五毒俱全的奸佞贪官,这等恶棍,不杀他,天地不容!”
台下一阵呼喊:“杀掉他,杀掉他!”一个老妇突然声嘶力竭地一声哭叫:“我那屈死的孩儿呀!”这一叫不打紧,全场数百名妇女老人都痛哭失声,有的哭爹娘,有的哭儿女,有的哭丈夫。旁人也跟着下泪。
杨起元大喝一声:“将这狗官斩了!”立即有两个大汉将何搏匹提起,按在一个木桩上,一人手起刀落,何博匹人头落地。看台后边拴着一只狼狗,挣脱了绳索,猛奔上来,叼了那颗人头,跑到后台,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杀了何县令,人们渐渐走散,姚学正待离开,看台上有个汉子叫了一声:
“那位郎中,杨大侠请你留步!”
姚学颇感诧异,心想杨大侠如何认识自己,无意见到竹杆上白布幡被风展开,露出那“手到病除,起死回生”八个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布幡把自己介绍给了杨大侠。此时,杨起元已率领几名好汉朝这边走来,姚学忙迎上前去。
“郎中贵姓?何方人氏?”杨起元拱手问道。
“不敢。免贵姓姚,在下襄阳人。”姚学回答道。杨起元一听姚学来自襄阳,兴致大增。他打量姚学一番,突然,伸出右手,将食指与拇指慢慢相扣,合成一个圆圈,两眼注视姚学。原来,这是一个暗号,只有各地白莲教首领才明白,意思是“日月复明。”其中,“明”字既含光明战胜黑暗之意,又含反对清朝,恢复明朝之意,是当时各派白莲教教徒的一个核心口号。姚学微微一笑,伸出左手,半握拳,然后将拇指与食指慢慢分开,成“八”字形,作为回答。这是与上一暗号“配对”的暗号,意思是“保辅牛八”。“牛八”者,“朱”也,也是复明反清的意思。杨起元抢上一步,握住姚学的手道:“我看你不同寻常,是个人物,果然是自家的兄弟。”其他汉子也对姚学亲热万分。
一行人回到县衙。此刻的县衙,已姓“杨”了,杨起元一呼百诺,立即摆上宴席,众好汉分宾主坐下。杨起元频频为姚学敬酒,并问起襄阳的白莲教情况,姚学作了介绍,说出自己这次出外联络各地教首,共举义旗的使命。杨起元异常兴奋,说道:“我当阳县算是比贵地先行一步了。本教也派兄弟去各地探听,带回的消息均令人鼓舞,大概本省各地都会在近期起义。天下白莲教徒都是一家,襄阳起义,我将极力配合。”
杨启元又问道:“兄弟是以郎中的招牌为掩护,还是真懂医道?有几位兄弟练武时受了伤,惜县内无高明的骨科大夫给他们治疗,疼痛难忍。”姚学说自己学过骨科,襄阳本地的白莲教兄弟有了这类伤病,都是自己治疗,故不在话下。杨起元听了,更是欢喜。
席散,姚学请杨起元带领自己去看了看受伤的兄弟,说道:“这几位兄弟有的是骨头受伤,有的是肌肉拉伤,虽然疼痛,也无大碍。家父曾得到一位高僧指点,学得几个治跌打损伤的妙方,传与我,我以此方为本派兄弟治疗,均很凑效。现写在这里,以后,各位兄弟受了类似的伤害,都可参照处置。”说罢,索过笔砚,写了两张处方。
杨起元看了,连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