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无话可说了，觉得跟他们简直没法交流，她记得钟爸，钟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挺通情达理的，五年没怎么回家，此番回家才惊觉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她都一点不认得了。她惊讶于刚钟爸说的那句话，有房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够了，那她是嫁给那所房子，那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嫁给那个人呢？怎么听起来像房子，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主角，那个人根本就是一附属品？她是嫁给了房子，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附带得到一个人，真是可笑！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她同时有感于刚钟爸说的那句话，她到底想怎么样呢？有房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不够？
见面的时间定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地点定在一家超市门前，就上次见的那个严篪工作的超市，真是搞笑！这次钟爸没一起去，说：“懿懿，这次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反正你表姐在那里。”钟懿无精打采的，一言不发，心想：“你最好别跟我一起去。”
定的十点见面，本来时间绰绰有余的，但没想到新塘公路有一个路段临时要检修，车被迫绕道而行，绕了一个大圈子，又遭遇堵车，所以时间来不及了。到新驿路路口下车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三分了，表姐连打了两个电话过来，问到了没有，她跟那个男孩子早到了。钟懿本来就着急，她一向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又表姐连打了两个电话过来催，就更着急了。又在中巴车上耗了一些时，外急逼成了内急，特别想上厕所。但新驿路上，据钟懿所知，好像没有公共厕所。钟懿挎着包，脚步匆匆并心烦意乱，没事来相什么亲，真是吃饱撑着了。经过一个菜场的时候，钟懿停住了脚步，心想菜场里面肯定有厕所，不然那些卖菜的人在哪里方便？于是进去菜场，一进去钟懿就后悔了，菜场肯定不用说了，脏兮兮的，到处扔的烂菜叶子，烂菜帮子；污水横流，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再混合那些鱼啊，肉啊，鸡啊，鸭啊的腥气，还有熟食，卤菜的香气，各种蔬菜的水气，各种干货的怪气，就更刺鼻了。钟懿已经十几年没逛过这样的菜场了，还是小时候跟钟妈一起逛过。这都还罢了，上午十点的时候，买菜的人特别少，所以菜场的生意很萧条，没什么人。钟懿挎着一个小包进去，又戴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根本就不像买菜的人，太招眼了，几个卖菜的大妈大婶都吃惊看着她，不知道她进来干什么的？
钟懿一阵心虚，所幸看到那边有一个厕所。钟懿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高兴，都恨不能跟它招手示意了。忙过去，然后又进去，一进去钟懿又后悔了，这是有生以来她见过的最糟糕的厕所之一，看样子废弃有一段时间了，地上都生了青苔，其实也不是青苔了，而是黑苔，黑乎乎的一片；自来水管锈得不成样子，锈渣掉到地上来，斑斑点点一片；墙上夸张的都长了杂草；洗手池和便池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没什么明显的垃圾，但却感觉非常非常脏，好像已经脏到一种境界了，脏到骨子里去了。钟懿想退出来，但退出来又去哪里找厕所呢？这是大街上，连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都没有，不然她不介意露天解决。这个厕所糟是糟了一点，但好歹有四面墙，所以将就一下算了。在这种厕所方便，就好像在一般的厕所一边方便一边吃东西一样，感觉就一个词“恶心”，因为呼吸的空气感觉都是脏的。自来水管都锈成那个样子了，当然没有水，别说冲厕所的水了，就连洗手的水都没有。本来在这种厕所方便，出来钟懿都恨不能洗个澡，但现在却连手都没法洗，所以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气愤。
从厕所出来，经过卖菜的摊位，那几个大妈大婶一边给蔬菜洒水一边抽空吃惊看着她。钟懿又气又恼，她们指不定认为她脑子有毛病呢，穿戴得这么整齐，却去一个废弃了几年的厕所方便？从菜场出来，前面不远处就是定的见面的那个超市了，钟懿憋着一肚子的火，心想：“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一个优秀的人物？值得我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
一会到了超市，隔着一条马路等红绿灯，表姐在那边招手说：“懿懿，这里。”过去表姐笑着指着一个男孩子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王医生。”钟懿刚才都没注意到他，现在听表姐介绍，才注意到他，看了一眼，相当失望，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身材长相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不但不喜欢，而且还有点讨厌。王医生微微笑了笑。表姐又笑着指着钟懿说：“这个是钟懿。”钟懿也微微笑了笑。表姐笑着对她说：“王医生人很老实，性格有一点偏内向，你们两个随便逛一逛，好好聊一下吧，我还要上班。”钟懿勉强笑了笑。王医生也笑了笑。表姐笑说：“没什么的，大家聊一下，彼此加深一下对对方的了解。”钟懿笑说：“好。”表姐笑说：“那我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聊一下吧。”钟懿笑说：“好。”王医生也笑说：“好。”
表姐走后，王医生笑着对钟懿说：“我们去那边走走吧。”钟懿嘴上笑说：“好。”其实心里恨不能立刻调头就走，拦一辆车回家，眼前这个王医生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有什么好聊的，浪费时间。但表姐好心介绍一场，总得顾忌一下她的颜面。再说了这样调头就走也太不礼貌了，对方都还没开口说什么呢？所以少不得耽误一点时间耐心跟他敷衍几句了，也算是交差。
两个人边走边聊，其实王医生性格很内向，而且不善言辞，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还是钟懿开口找话题，说：“你在什么地方上班？”其实问的是一句废话，一早就知道他在小草岭上班。王医生说：“在小草岭上班。”钟懿说：“那不是有一点远？”还是一句废话。王医生说：“还好了，搭车十分钟就到了。”钟懿说：“不会吧，我记得小草岭有一点远。”王医生说：“我家住在南城桥那里，出门就有到小草岭的车，上车十分钟就到了。”钟懿说：“哦，这样啊，那你在哪个科室上班？”王医生尴尬笑了笑，说：“我在药房上班。”钟懿说：“药剂师？”王医生说：“差不多吧。”钟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王医生接着说：“过两天要考试……”钟懿只顾想问题，所以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好像是考一个什么资格证，就顺着他的话说：“很难考吗？”王医生说：“有一点难考，要考几门，几门全部通过了才可以。”钟懿说：“有时间限制吗？比如几年之内要考完？”王医生说：“两年之内要考完。”钟懿说：“时间挺长的。”王医生说：“时间虽然很长，但还是觉得不够用。”钟懿说：“既然下定决心要考，那就好好复习，认真准备一下。”
王医生笑了笑，说：“不能跟你比，你是大学生，学什么都快，而像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都看不进书，现在出来上班了，没升学的压力，又想着玩，就更看不进了。”依钟懿的性子，此刻她应该鄙视说：“都看不进书，还考什么考？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报名费！”但跟他不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因此淡淡说：“看不进也得看，不然考不过就浪费了时间和精力，还有报名费。”王医生笑了笑，默不作声。钟懿问：“那你在药房上班累不累？”王医生说：“现在不累，以前有一点累。我们药房有三个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就一人八个小时，以前隔两天就要倒一次班，很累，也很烦。后来改了，一个人上一天班，二十四个小时，然后休息两天。”钟懿心想：“上一天班休息两天这叫什么上班啊？就好像上一天学放两天假一样，那叫什么上学啊？”说：“连着上二十四个小时的班，那不是很累？”王医生说：“还好了，白天的话忙一点，晚上基本上没什么人取药，就趴在那里睡觉。”小草岭是一个不大的镇，估计医院的规模也不大，晚上没什么人看病。
谈到这里，钟懿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了，眼前这个王医生身上没一点特质吸引她，就是一个相当普通，相当乏味的男人。接下来谈的就纯粹是一些废话了，拖延时间。钟懿挺佩服她自己的，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眼前这个王医生，却能找出一堆话题来跟他聊。快到中午十一点钟的时候，王医生提议一起吃个饭。钟懿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了，说她要回家。王医生很失望，但又无可奈何。临分手的时候，王医生问钟懿要了她的手机号。钟懿知道他这是出于礼貌，虽然要了她的手机号，但估计不会跟她联系的，因为刚那样不假思索的拒绝他，他观察得很清楚，也体会得很清楚。
回家突然下起了雨，下得还有一点大，钟懿没有带伞，所以弄得一身湿，鞋子上，裤腿上星星点点满是黄泥巴浆子。白色运动鞋和蓝色牛仔库可都是早上刚换的，钟懿十分恼火，这个亲真相得让人倒尽胃口，不是说那个王医生人不好，其实他很老实本分，但他的穿着打扮，身材长相都是她非常讨厌的那一种类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产生好感，想象跟他在一起的画面都是一件让人恶心反胃的事情。他所谓的“一份稳定的工作”，原来是在一个小镇的卫生院上班，药房里发药，这叫什么医生？钟懿理解的医生那是给病人看病的，而不是在药房里给人发药。并还在考什么资格证？准备一点都不充分，十有八九考不上。再就是上一天班休息两天，晚上趴在那里睡觉。把这几方面的条件综合起来看，他根本就不像钟爸说的那么好，是“优秀”的代名词。表姐还真是眼光独到，给她挑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难道她看重的也是房子，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过来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观点基本一致，有房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够了？爱情他妈的是什么？婚姻他妈的又是什么？家庭他妈的又是什么？浓缩一下就是吃喝拉撒，有一个地方吃，有一个地方喝，有一个地方拉，有一个地方撒。人常说生活是柴米油盐的平凡普通和枯燥乏味，其实说生活是柴米油盐那是美化生活了，生活就是吃喝拉撒，赤裸裸的，不带一点伪装。
淋了一身湿回家，看饭菜已经摆上了桌，钟爸，钟妈正准备动筷子吃饭。钟妈抬头看到她说：“回来了？”钟懿说：“回来了。”钟爸也不关心她几句，问有没有淋湿，开口就直奔主题，说：“那个男孩子见过了，谈得怎么样？”钟懿听到这话就来气，但憋着一言不发。钟妈以为她在意的是长相，因为她从小性格就比较怪，经常看这个人不顺眼，看那个人不顺眼，所以换了一个角度，问：“那个男孩子长得怎么样？”钟懿还是憋着一言不发。钟爸皱眉说：“你倒是说话啊？”钟懿憋不住了，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说：“你想我说什么？”钟爸说：“你见过那个男孩子了，感觉怎么样？两个人的关系有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可能？”钟懿接口说：“没有。”语气十分肯定。钟爸的脸立马就变了，说：“你这个丫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这么些年真是白疼你了，一点都不听话。”钟妈见状打圆场说：“那个男孩子不是一个医生吗？工作稳定。”钟懿撇嘴说：“他哪是什么医生啊？在药房里发药。”钟爸生气说：“你管他是不是在药房里发药，那总是一份稳定的工作。”钟懿气得说不出话来。钟爸不依不饶，说：“介绍一个你看不上，介绍两个你还是看不上，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年纪老大不小了，今年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不能再挑了。那个人老实本分，在新兴有房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可以了，你还想怎么样？人家看得上你就可以了！”最后一句话严重刺伤了钟懿的自尊心，钟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大声说：“你干脆说得更直接一点，像我这样年纪老大不小了，又没有稳定的工作，又长得不怎么样，有人看得上我就可以了，我该烧高香，磕头谢观音菩萨保佑，还挑什么挑？”钟爸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下轮到钟懿不依不饶了，说：“是不是只准别人看不上我，不准我看不上别人？”钟妈看钟懿哭了，很心疼，说钟爸：“她看不上就算了，你说那么多干嘛？”钟爸两头受气，生气说：“好了，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钟懿很想说：“你说话算数。”但钟爸正在气头上，不敢说，她现在看似精神快要崩溃了，但其实头脑清醒着呢！她的眼泪一大半是被钟爸的话激出来的，一小半是她自己激出来的，这一招在兵法上叫“先发制人”，做钟爸，钟妈疼爱的女儿这么些年不是白做的，她早总结出来了一套对付他们十分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哭。这是经过实践无数次证明了的，她的眼泪对他们非常有效，小时候用这招达到了很多轻易不能达到的目的。这么算计钟爸，钟妈也许有点不孝，但钟懿真的没有其它的办法，钟爸说的那些话太伤人了，她这几年在外面打工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自信心，瞬间被他打击得一点影都没有了。在大利厂，在诚明厂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糟糕，林骢，钟鑫，还有其他的一些人给了她很多自信。但现在回家来了，没有人给她自信了，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糟糕，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身材，没有长相，甚至于没有一个好性格，连钟爸都说只要有人看得上她就可以了，别人又会怎么认为呢？真是一个不留神，一把面粉就被自己过成了一坨糨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