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天气出奇的凉爽,几团云在丝绒般的蓝色背景上堆出很好看的形状,院子里的玫瑰刚刚绽开艳红的几朵,在微风里轻轻摇摆着窈窕的腰肢。
沈月华及着拖鞋,穿着睡衣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薄薄的玻璃似乎是一个无边的匣子,不知是把她罩住了,还是把外面的整个上海滩罩住了,也不知道是她扮演者看客,还是整个上海的人都在注视着她,戏谑的欣赏着她的挣扎.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自己,别人,都像是玻璃盒子里已经僵死的标本,连最后一丝抗争的力气都无权拥有,只有听从命运的摆布.
她笑了,带着满身的伤口,上海这么大,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得以修养生息的地方,短暂的休息对她来说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奢侈,更何况要让伤口愈合,她就像是被饿狼追赶的受伤的鹿,为了活命,只有一路奔跑一路滴血……
两只白色的鸟从人家的墙头一掠而过,美丽的白色羽毛纤尘不染,在阳光下泛出点儿耀眼的白光,血红的嘴巴,红的让人心痛.
一声尖叫,只留下空荡荡的墙头和还在震动的空气的声音,沈月华的心不觉一阵豁亮,
小红拿着刚刚寄来的两封信,沈月华嘴里衔着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对着两只相对的茶杯发呆,烟灰已经有一寸来长,挂在闪亮的光点上摇摇欲坠,小红递过信时她不由得抖了一下,那一截烟灰就落到沈月华的腿上,碎成一堆。
沈月华猛吸几口烟,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双手哆嗦着打开信,三个足以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的字赫然印在信封上,罗玉生,里面是一张请柬,罗玉生竟然这么正式的请她吃一顿饭。
她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就着打火机还没打火就又放下,把那张请柬拿起来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念了一遍,眼睛在罗玉生那三个字上停留着,眼里冒出的火花仿佛要把那几个字从血红的背景上烧掉,从她的童年的记忆里烧掉。
她的身子突然往后一倒,此时她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兴奋,而是一切都风轻云淡之后的的那种镇定,是一种带着挑战的,和命运抗争到底的坚毅。
她把几上的花瓶拉到面前,对着瓶里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喷了一口烟,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打开另一封信,是嘉兴寄来的,没打开之前她就知道里面会写些什么,可是,里面的语气已经变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月华:
用这样的语气和你说话还是第一次,可是,以后我还是要慢慢习惯的这样称呼你,月华,月华……真想就这样一直叫着你直到天荒地老,好久都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父亲在信里总是说你很忙,这让我很担心你的身体,总让父亲劝你多多休息,我不愿意再回来的时候,又看见你还是那么的瘦弱。
一想到我马上就要踏上有你的这片土地,我就整晚都睡不着觉,我走时你嘱咐我的那些话而今还历历在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四年就已经悄然而逝,可是你的音容笑貌我还是牢牢的记在心里。
轮船离上海越近,你的脸就越清晰的呈现在我的脑海里。
夜深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听着海上的波浪声,我就又记起我们在上海时你经常一个人跑到黄浦江畔,对着江水默默流泪,你内心的苦我可以感受得到,可是你也从未将你伤心的真正原因告诉过我,你是怕我担心吧,这次回来,我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不再让你受委屈,也不再让你流泪,以后的日子会是安详而且愉快的,我们一起,和爸爸,还有玉凤,一块儿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再也不分开了。
说到玉凤,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我走的时候她才那么高一点点,现在想必已经和你差不多高了,真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和以前那样调皮。
还有一个礼拜的路程,我真的想变成一只鸟飞回到你的身边,现在就去!
英国的大街房子都很美丽,有一种浪漫的味道,可是,没有你在的地方,浪漫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
嘉兴
一束玫瑰献上
信的末尾用墨水画了一束玫瑰,沈月华的眼泪早已滴满整张信纸,尤其是念到:“没有你在的地方,浪漫又有什么用呢……”的时候,她几乎都哭出声来了。
一句话送来的感动往往是无法预计的,它除了能给人的心灵以莫大的温暖之外,多多少少也会让人的心里有些压力。
就像现在的她,感动之余,也不得不现实的面对现在的境遇,因为稍有不慎,就会伤害到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对嘉兴来说,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几乎不敢去想象那后果,甚至仿佛都闻见了那可怕的气息。
沈月华回房间准备晚上的约会,穿好衣服后去拿那条罗玉生送给她的珍珠项链时,却只剩下一个空盒子,项链早已不翼而飞,她找遍所有的抽屉柜子都没有找到,就叫来小红:“小红,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那条项链,就是罗司令送给我的那条。”
小红匆匆忙忙的过来看见那个空空的盒子,当下脸就红了,吞吞吐吐的说道:“玉凤小姐前天下午来过,你正好不在,她就一个人在你的卧室里待了一会儿,我进去送茶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那条项链戴在脖子上,正在照镜子,还问我她戴上好不好看,我就随口说了声好看,可玉凤小姐也不问问这条项链有多么重要,就说先借给她戴两天,我很为难的告诉她说如果你知道了就会怪我的,可是她却变了脸色,很不耐烦的告诉我,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她要什么你不肯给呀,再说,那项链只是借去戴两天,反正你又不是经常戴,过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来就是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领起包走出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小红声音越来越小,都听不见了。
沈月华拿着空盒子呆站了许久,也没有责怪早已不知所措的小红,只是招招手叫她下去。
自从上次见了沈月华之后,罗玉生的整个心已被她掠去了大半,虽然他走南闯北,戎马征战大半生,漂亮的女人是见过不少,可是,沈月华这种女子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她就像是一朵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即,却让人欲罢不能,见过一面之后,就会永远驻扎在你的心里,直到你摇白旗投降为止。
况且这罗玉生又是一个征服欲很强的人,越是难以接近,难以驯服的对象,就越是激发他的兴趣去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