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总是多变的,昨天还是艳阳高照,夜里就起了风,呼呼的风声遇到任何一个细缝都不忘吹几下口哨,鬼哭狼嚎般听的人只打寒颤,紧接着风戛然而止,大滴的雨就从黑洞洞的天上掉下来了,在人间敲出不同的声响,叮叮咚咚,噼噼啪啪,而出在躁动不安中的人,他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如何能够体会这天籁之音的美呀,也许,只有那些远离尘嚣的灵魂才能领略这自然的意趣。但是,与的作用不能仅仅局限在少数人的范围之内,它给与人间的东西远非人类本身所能够计数得清的,雨打芭蕉,临窗听雨,安慰了多少孤独的灵魂,如果说,你举手投足所散发出来的热量足以催开一朵花,那么,自然界的一滴雨就可以滋润一寸干涸的土地,让人间处处绽春花。
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燥热的空气暂时冷却下来了,第五天的早上,雨止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暖暖的。
雨后的随园比先前愈发的娇艳了,如刚出浴的美人,处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荷花池里的水长了许多,池面上漂浮着几片被昨晚的雨水打落的荷花瓣,几条好奇的游鱼捉弄着他们,不时的吐出几粒小泡泡,荷叶托着一盘水银珠子静静立在那里,风一吹,千颗万颗落入水里,悄无声息,无影无踪。
江志远的病渐渐好了,还是有一些咳嗽,因为下雨,就一直呆在屋里,大夫建议他有机会出屋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早上雨刚停,他就决定去园子里走走,虽然只是两天没有去过园子,他却觉得好像是几年都没有去过了,心里很是惦念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小桃帮他穿了一件厚厚的长衫,自己带了一把伞。
他们从屋后的长廊走过去,那里近一些,刚下过雨,青石路上湿漉漉的,再加上路两边的竹子吃饱了水似的,在这几天的雨水里长了不少,枝桠和叶子差不多把整个路给挡住了,没走几步,江志远的长衫就湿了一大片,但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发觉,只不住的看路左右有没有被风吹倒的竹子,小桃跟在他的后面,衣服也湿了不少,她伸手拽了拽江志远的衣服说道:“少爷,别往前走了,你看你的衣服都湿了。”江志远看了看衣服笑道:“不碍事,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折了的树,好把它们扶扶正,”他看了小桃一眼,她正抱着伞缩在树叶下,满头满脸的水,他笑了笑又道:“你还是从前面绕道走吧,这里水多,要是打湿了会很冷的。”小杏听到他这样说,不由的笑了:“你还说我呢,你的病刚刚好,要是又受了凉,又是我的不是了。”江志远觉得她说得对,就对她说:“你就呆在这儿吧,我往前走几步,看看倒了的竹子多不多。“小桃一只手抱着伞,一只手拽住江志远的衣襟着急的说道:“少爷,你的病刚刚好,这湿漉漉的,万一你要是再生病了那该怎么办,老爷一定会大发脾气的。”江志远回头看见小桃恳求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好吧,那就从前面走吧,我叫你买的烧纸你买了没有?”
“买了买了,我在房间里放着呢,少爷,你还是先回屋换件衣服吧,这样湿漉漉的对身体不好。”
换完衣服,两个人就朝湖边走去,雨后的湖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轻纱似的敷在所有固体上,湖心亭犹如一只展翅的雨燕浮在一片清丽的荷花上,红漆栏杆与绿色的藤蔓形成鲜明的对比。
秀英的母亲这几天拉着秀英出入各种交际场所,把她介绍给上海滩各行各业的风云人物,对于秀英的出现,大家都认为在江月娥的调教下,她将是下一个沈月华,不仅仅是因为她姣好清丽的面容,而且是因为她受到了沈月华的亲睐,他们都不明白,以前那麽多的想要进入交际圈的各类颇有姿色的女子,沈月华都不放在眼里,总是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竟然能让沈月华不止一次请到家里去做客,因此就有许多不一样的流言蜚语,说沈月华和林秀英是远房亲戚,沈月华快要突出交际圈了,为了巩固自己在上海滩的地位,就下大力气要培养一个接班人,可这个接班人真的是让上海滩的那些达官贵人着实大吃一惊。
林秀英就像是一个木偶似的被她的母亲拨的团团转,高跟鞋一天就把她的脚后跟磨出了几个血泡,走路时就不由自主的一瘸一拐的,江月娥还不断的埋怨她太过于娇气,这麽点儿苦都吃不了,秀英满肚子的委屈没处去诉。
晚上回到家里,坐在床边,秀英唏嘘着把自己的脚搭在床沿上,小杏端来洗脚水,看见秀英脚上的伤,心疼的差点儿掉下眼泪,秀英忙说不痛,一点都不痛。
小杏被她的话说得终于留下几点眼泪,她轻轻地替秀英擦脚,道:“小姐你要是疼的话就叫出来,别这麽忍着,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过。”
秀英轻轻地抚了抚小杏的头发道:“傻丫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一点儿都不疼的,你看你,把眼泪擦擦干净,这麽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羞不羞呀。”秀英故意惹小杏笑。
小杏止住了眼泪,抬起红红的眼睛道:“小姐,你还是不要再穿高跟鞋了,那东西多么折磨人啊。”
“不穿了,那可不行,,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让我娘高兴,她一高兴,我就有机会把我和表哥的事告诉她,那样她也会比较容易接受,我们的事情就会有希望了,你没看见母亲看见我穿上这一身行头有多么高兴,我多和她出去几次,在生意上帮她一把,她一定会同意我们的事的,你说是不是。”秀英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憧憬的说道,“现在受的这些苦不算什么。”
她小心的把自己的脚放进被子里,释然的看了一眼阴影里的那把琵琶,突然揭开被子跳下床。
小杏还没来得及端开洗脚水,秀英差一点把它踢倒了,“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我去吧。”“你忙你的,我自己去。”秀英迅速穿好拖鞋,一跛一跛的朝楼下走去。
小杏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减弱,最后听不到了,回头看见黑乎乎的窗口天蓝色的丝绒窗帘鼓起一个空虚的大包。
秀英来到母亲的房门口,里面的灯亮着,细碎的纸声传了出来,她轻轻地敲敲门,听到应声就走了进去,江月娥背对着她正在用一张大红的纸包裹一个盒子,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那里面一定装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秀英站在母亲的背后等着她忙完,没想到母亲突然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眼光极其温柔的说道:“我的好女儿,怎没还没睡觉呀,今天你一定累坏了,看你的脸黄黄的,快点儿去睡吧。”
“妈……”秀英低声呼唤了一声,从来没有这麽动情的叫过她,母亲这种温柔的声音她几乎没有听见过,哪怕是在初来上海时那些她的内心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从未有过如此感动的时刻,她真想扑到母亲的怀里,告诉她她是多磨的希望能回到以前那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去,多么想像一对普通母女那样平淡却深情的度过一生,大街上见到的那些亲密的母女,对她来说,每个动作都是不小的刺激,它们总是提醒她,她是多么的孤单。
她几乎都快要把江志远的事脱口而出了,可吐出来的却是另外几个更重要的字:“妈,明天是爹的忌日,我们能不能哪儿也不去,在家里陪爹一天,我这些天每天都会梦见他,他一定也想我们了。”
江月娥听了这话,马上不做声了,丢开秀英的手,冷冷的转过身去,捡起红纸又开始忙了,她将一朵鲜红的喜字贴到盒子的顶端,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明天是李局长母亲的六十大寿,我答应了去祝寿的。”
刚才明亮的灯光霎时变得凄惨暗淡起来,照在母亲的身上,也照着空气中这几个冷冷的字,秀英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快速的滑动,她仿佛退到了几里以外的荒野上,隔着一层渺茫的烟雾看着母亲旗袍上那朵朵泛着光的牡丹花,脖子上那串毫无生气的珍珠项链,这是母亲磨?那么陌生的背影,那么陌生的声音。
秀英一阵晕眩,她又站到母亲背后了,垂着一行泪,她转身一跛一跛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