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李晓已经上五年级了。她真的很满足现在拥有的一切，甚至于，她希望现在就是永恒。可上天似乎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总是喜欢在人们最满足的时候狠狠踹出一脚。
那天，是星期六，李晓与同学约好下午出去郊游。回到家，她看见妈妈正在忙碌的准备祭祀用的东西，因为，那天是清明节。
“妈妈，我和同学约好下午出去郊游，我可以去吗？”李晓端着香炉问妈妈。
“可以呀。”妈妈回过头微笑着说。
“妈妈，你怎么了？”很明显，李晓察觉出了什么异样。
“没什么呀！”
“您说呀！”
“你爸爸他，住院了。”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洪水决堤般倾倒而出。
李晓一时间被怔住了，“怎么会，爸爸不是很健康吗，为什么要住院？”李晓心中有无数的疑问。
“昨天你爸爸说不舒服，肚子疼的厉害，我们只以为是胃病。今天去检查，说是肝上有阴影，现在还没查出来……”
“妈妈，我不去郊游了，我要去看爸爸。”李晓抱住妈妈，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
“求求你们，保佑你们的子孙能够健康长寿……”妈妈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向祖先祈福。
下午，李晓跟着妈妈去了医院。
“爸爸，你没事吧！”李晓冲到爸爸的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你看，爸爸多健康呀。”爸爸一把将李晓搂进怀里，笑着说，“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有人看我穿着病号服，说看我这么生龙活虎的，不像生病。”
“嗯，要是一直这样才好呀！”妈妈帮爸爸倒了杯水。
那晚，李晓陪妈妈留在了医院，闻着病房里浓浓的酒精味进入了梦乡。
“妈妈，爸爸去哪里了？”李晓睁开眼，看见对面床上的爸爸不见了。
“他去楼下散步了，看，在那。”妈妈从窗口向下眺望。“今天送你回家咯。”
“为什么，我不要，我想留下来陪爸爸。”
“可是你明天要上学呀，爸爸这有妈妈看着呢，有什么情况，妈妈会告诉你们的。”
“哦。”李晓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爸爸，“哥哥什么时候放假呀，他知道爸爸的事吗？”
“哥哥还要过一个星期才回来。”
那天下午，李晓被妈妈送回了家，和外婆一起生活了一个在她而言无限漫长的星期。
星期六依旧延续了前几天的闷热，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李晓去医院的决心。
“外婆，我下午想去医院看爸爸。”李晓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好，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外婆若有所思。
吃过饭，李晓匆匆的骑上自己的脚踏车赶往医院。在靠近医院的圆盘处，李晓看见了正往这边行进的妈妈。
“妈妈，妈妈，我在这。”李晓对着妈妈在的方向大声喊道。
“嗯。”妈妈看见了李晓，“你去医院吗，哥哥在那呢。”
“那你呢？”
“我要回去拿点东西。”
医院的酒精冲击着李晓的鼻腔，让她突感一丝凉意。她揉了揉自己刚生了少许鸡皮疙瘩的双臂，向着爸爸所在的三楼跑去。
李晓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地推开那扇让她盼望却也害怕的门。
“爸爸……”李晓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病房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地握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的手，泪水顺着她那消瘦干瘪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会好好就生病了呢？”老人有些激动，“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呀！”
哥哥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这位老人是爸爸曾经帮助过的孤寡老人。
李晓注视着病床上的爸爸，明显感觉到他瘦了，精神状态也大不如前。
门被打开了，妈妈拎着满满一袋的东西走了进来，“晓晓，待会你和哥哥一块回去，妈妈明天要和爸爸去上海。”
“哎，怎么办，天天躺在这，既挣不到钱，钱反而像流水一样被花出去。”爸爸看着两个孩子，眼睛里分明就有什么东西在颤动，“两个孩子还这么小，我要是就这么去了，还要连累你们欠下债，这可怎么办？”
“不会的，爸爸，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李晓紧紧地抱住爸爸，眼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
“如果没钱了，我们可以把房子卖了，一定要把您治好。”哥哥也哭了起来。
“不会有事的。”妈妈在一旁用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那晚，李晓和哥哥回了家。
再见到爸爸，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
听外婆说爸爸已经转回到当地的医院，李晓有些小兴奋，因为在她的心里，回来了，就证明爸爸的病已经好了。现在想想，当时的她是多么幼稚。
放学后，李晓就骑着车子往医院赶去。同学说她和李晓同路，要求和她一起走，李晓也很高兴。到了医院，同学坚持要上去看看，李晓同意了。
推开那扇她再熟悉不过的门，李晓的心里防线几近崩溃。这还是她的爸爸吗，这真的是那个高大伟岸，那个能言爱笑的爸爸吗？虽然李晓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
床上的那个男人瘦骨嶙峋，脸色蜡黄，手上还打着点滴。床边上还有一个小的氧气灌。
“爸爸。”李晓轻轻地叫了一声。
床上的男人颤颤巍巍的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晓晓，我先走了，拜拜。”同学看着眼前的这一情景，第一反应就是走。
看着这样的爸爸，李晓竟不知该怎样开口和自己最爱的人说话。
第二天，李晓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来到学校，却明显的发现了些异样，总觉得身后有眼睛盯着她。
“怎么了呀？”李晓问同桌。
“你昨天是不是带龚艳去医院了？”同桌小声问。
“嗯，是她自己一定要跟来的。”李晓放下手中的书包。
“那就对了。”同桌故意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生气，她，她说你爸爸快要死了。”
李晓听了这句话，真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谁告诉你我爸爸快死了呀，他很健康，马上就可以出院了。”李晓忍着泪水，朝着龚艳大叫。
“你就别骗人了，是我亲眼看到的。”龚艳理直气壮的回答着李晓的质问。
“我求你不要诅咒我爸爸，他会好的。”李晓哭着哀求着那个自以为是的讨厌女孩。
回到家，李晓竟意外的发现爸爸已经回家了，只是依旧那样虚弱。
“爸爸，你回来啦。”李晓走进房间。
爸爸只是看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妈妈，爸爸不用住院了吗？”李晓走进厨房，看见正在忙碌的妈妈。
“哦，因为阿姨帮爸爸找到一个偏方，说是很管用的。”
李晓天真的以为偏方可以治好爸爸，她天天盯着爸爸一定要把妈妈熬的药喝完才肯罢休。但妈妈却从不允许李晓靠近爸爸，她说小孩子抵抗力不好，等爸爸好了，再和爸爸玩。李晓信以为真，但这却是让她自己终生后悔的一次决定。
过了几天，爸爸的病依旧不见起色。
那天，李晓早早的回了家，却怎么也找不到爸爸。外婆说爸爸又被送进医院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今天妈妈奇迹般没有陪在医院里。
“我不要看这个。”
“什么呀，是我先抢到遥控的，得听我的。”
……
客厅里传来李响和李晓的打闹声。
“你们在干什么呀？”妈妈从楼上跑了下来。
两个孩子依旧没有停住手里的争夺，反而愈演愈烈。
“够了。”妈妈夺过兄妹俩手中的遥控，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哭着冲上了楼。
李晓看到平常那样温柔的妈妈一时间像变了一个人，被吓住了。她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
只见妈妈头发散乱的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满脸都是泪痕。有些头发被风吹乱后紧紧地贴合在脸上，异常狼狈。
“妈妈，你怎么了？”李晓爬上楼，跪在地板上帮妈妈整理贴合在脸上的头发。
妈妈没有理睬她，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妈妈，你不要这个样子，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和哥哥抢了。”李晓抱着妈妈，泪水像雨水般落下。
“你们知不知道，爸爸已经这个样子了，他病得真的很重。妈妈很累，你们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了。”妈妈抱住李晓，“你们还小，有很多事你们不明白，妈妈也没办法和你们商量，你们一定要乖，要懂事。”
妈妈从地上站了起来，牵着李晓下了楼。
“响，你也过来。妈妈今天有事要和你们讲。”妈妈郑重其事的说，“这件事可能对于你们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不希望你们今后责怪妈妈没有告诉你们，爸爸，爸爸他得的病是治不好的，他的日子不多了。这次之所以会回来，并不是病情有好转，而是，而是被医院退回来的。我很想让他去手术，可是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有极大的可能是死在手术台上……”
妈妈再也说不下去了，兄妹俩也早就泣不成声了。
一天放学，妈妈竟出现在学校门口。
“妈妈，你怎么来了？”李晓不解的问妈妈。
“快点跟我走吧！”妈妈把李晓拉上车。
医院里浓浓的酒精味让李晓感觉浑身不舒服，她捏住鼻子，一个箭步就冲上了楼。
在楼梯口，她看见了那个和爸爸有着惊人相似面孔的叔叔。
“他怎么会在这里？”李晓想着。
“大嫂，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就打给我们好了。”他笑着跟妈妈道别。
“好的，路上小心。”
“他怎么会在这？”李晓问。
“他们听说爸爸病了，来看看，顺便想化解以前的矛盾。”妈妈推开病房门。
“爸爸，我来了。”
病床上的爸爸似乎真的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连睁眼这件事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困难。
晚上，李晓睡得糊糊的，仿佛听到爸爸妈妈讲话的声音。说什么树，什么掉下去之类的东西。李晓想，难道是爸爸的病有转机了，他讲话好清楚。带着愉快的心情，她又进入了梦乡。
“平，平，你快醒醒呀……”李晓在梦里听到妈妈急促的叫声。
“妈妈，怎么了。”李晓从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晓晓，快和妈妈一起喊爸爸，刚刚爸爸一口气差点咽下去了。”妈妈不停地揉搓着爸爸的手。
“爸爸，爸爸，快醒醒，我是晓晓呀……”
就这样，爸爸被李晓和妈妈喊了回来。
“平，你一定要支持住呀！”
爸爸努力的点着头。
“晓晓，要不你再去睡会吧！”妈妈的脸真的好憔悴，
“不要，我不睡了。”
就在我们说话这会，爸爸再一次没气了。
“平，平，你一定要醒醒呀……”
“爸爸，爸爸，爸爸……”
隔壁房间的病人都被我们吵醒了，纷纷跑了过来。
“你们不要叫了，要是他要去了，你们就让他好好地去吧！”一个病人无奈的摇着头。
李晓和妈妈都没理他，继续喊着爸爸。
“晓晓，你继续喊，妈妈去打电话。”妈妈挤出人群。
终于，爸爸又回过神来，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大约早上四点多钟，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到了。他们商议着，基于爸爸的这种情况，到底要怎样才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将爸爸带回家，就算真的要去，也让他留在家里。
“平，平，我们回去了。”妈妈唤着爸爸的名字。
“不……我……治……”迷迷糊糊的，大概也能明白爸爸的意思。
“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告诉你你的病情，你不是普通的肝硬化，你是末期肝癌呀，不是我们不想给你治，是实在没有办法呀，当初，你就是被上海的医院退回来的呀……”阿姨搀扶着险些倒下的妈妈。
在回来的路上，爸爸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自己默默的流泪……
回到家，他们把爸爸安置在一张小木床上。妈妈却还是不肯放弃，仍然坚持去煎药给爸爸。那一刻，全家都乱了，所有的人都在围着爸爸转。
“响……响……”爸爸终于开口了。
“快点呀，你爸爸叫你呢？”不知谁喊了一声。
哥哥跪在爸爸的床边，俯下身子，想要倾听什么。
爸爸颤抖着双唇，想说什么，却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像往常一样，嘴微微张开，留下一个美丽的微笑。
“平，药好了。”妈妈端着药从厨房走了出来。
“呯”装满药的碗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平，平，平……”
那一刻，李晓就像一个暗淡的丑角，只是依靠在墙边默默地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