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阿难睡了三天,要不是值班的话,她可能会睡完整个假期。
初四睡过了头,醒来已是中午十一点过,打开冰箱抓了两块蛋糕昏头胀脑就直奔办公室。好在副刊部值班也就接接电话,编编版,校校稿,不像记者部那样,承担着各种各样的采访任务,群众娱乐,领导问候,军民联欢,防火防病等等,哪一路都需要宣传报道,越是过节越是忙活。
编完版,校完稿,接下来无事可干。工作室有两台电脑,也都上了宽带,可阿难视而不见。那天等雨中听海走后,自己又坐了两个钟头,心凉透了,原来她也只不过是个傻瓜,一个饥不择食的女人,无边的寂寞与空虚的,让她轻易地走进网络,沉溺网恋,终于成为一个可笑又可怜的笑话。此时此刻,那个叫雨中听海也叫阿门的男人,他又歇在何处?除了她这位银城的阿难,和扬州的等雨中听海,网海中,他还有多少女人?多少情债?
阿难痛定思痛,最后咬牙切齿,挥刀断水,卸了QQ,注销中游,就连三更无梦也从收藏匣里删除,有一种金盆洗手的壮烈与悲凉。够了,已经够了,网络之于她,犹如天幕之于落日,不同的是,太阳明天照常升起,可是阿难,却将永远绝迹于网络。
走出网络,人却虚脱得近乎抓狂,阿难不得不在现实中抓住点什么,开辟点什么。百无聊赖之中,桌上淡蓝色的新款电话就成了一种诱惑,可是想来想去,却想不起可以给谁打个电话。后来在手机里翻呀翻,翻出如慧的短讯,顿时一愣,想这个女人倒或许是个不错的对象,便照着号码打了过去,没想到那头很快就接了,接了就无遮无掩地说你在哪儿?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我担心了一晚上!
阿难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就心里窃喜,但语气却不动声色,说担心错了吧?我不是周舟,而是周舟的前妻。谢谢你的新年祝福,年三十没回你短讯,今天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你不方便?
那头如慧愣了一下,很快就说明明,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周舟进山去了,昨晚没回来,我还以为是他。
阿难这才顺水推舟,说进山?进什么山?你们可是新婚,新婚他就让你独守空房,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如慧就笑,奋起反击,说相亲相爱地过呗,周舟资助那几个孩子对他很亲,逢年过节他都会去看看他们,昨天要不是有事,我也跟着去。
阿难震惊,说周舟资助孩子?真的假的?他不要别人资助就好,他还能资助别人?如慧说当然是真的,都好几年了,他和那些孩子的合影我都看了,那些孩子写给他的信我也都看了,怎么,你不知道?
阿难无言,她确实不知道,一起生活十年,她和周舟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忙各的,工资开始也还合在一起开支,后来周舟老是入不敷出,就独立预算了。她所记得的是,周舟每月总有填不完的亏空,不是向朋友借,就是找同事解围,再不行的话就到她跟前耍赖。所以他在她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乞丐而不是圣诞老人。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还做记者呢,只晓得采访别人,却不晓得关心自己的男人。后悔了吧,身边藏着一个雷锋都不知道。如慧说。
阿难不后悔,她和周舟的误会,属于那种处心积虑的错误,就算重新来过,也可能还会错过。所以阿难说有什么好后悔的?错过的就永远错过了,我打电话来只想告诉你,相机我不能要,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给你送过来。
说什么呢?什么时候都不合适,既然已经送你,哪还有往回收的道理?你如果真的不想要,就干脆扔了吧,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如慧说。
那聊什么话题呢?那就聊聊这些年你在外面都经历了些什么吧,有着怎样的感受,怎样的故事?说实话,你真的就那么相信周舟?相信男人?你到底哪儿来的真诚?哪儿来的勇气?我很想向你学习,我也想有这样的真诚和勇气。阿难顺水推舟,说出了自己当下的迷惘与困扰。
电话里气息如风,如慧有好一阵不说话,后来反问:是不是遇到让你动心的男人了?我的故事一言难尽,我的真诚和勇气也一言难尽,那只能用沧桑和岁月去换,如果真有什么诀窍的话,那我告诉你,把你遇到的男人当作最后一个男人来爱,不计较将来,不强求永远,只要他今天还肯在你身边,就真心相待。因为爱他,也就是爱你自己,爱你爱的本身。只有这样,你的梦才不会被人打破,你的爱才不会被人拿走,而你的心,也就永远绕开了失落的困惑与痛苦。
阿难听得发呆,心里惊叹这个女人的气度和境界,难怪周舟会选她,难怪她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那头如慧却另有牵挂,说今天就聊到这里好吗,我还得去找周舟,如果觉得我说的有点道理,还想听我说话的话,我们改天再约。如慧挂了电话,撇下依旧发呆的阿难。
这时候蒋明来了,他是来签版的,作为副刊部主任,每天《银城日报》第八版在付印之前,都必须由他审定和签发。
嗨,想什么呢,叫你两遍都听不见,气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蒋明在阿难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哦,蒋主任来了——没有没有,我很好,只不过昨晚熬夜打牌,有点困。阿难赶紧站了起来。
蒋明就笑,说坐吧坐吧,不用这么紧张,同事相处,你一紧张就生分了。这样吧,你到我里面办公里去休息一会,那儿有沙发,比这硬邦邦的椅子舒服。反正我得审稿,我替你一会,完了再叫你。
阿难不肯,阿难说那可不行,回头你扣我工资怎么办?那可是平时的三倍,我还是到院子里走走吧,走一走就不困了,一会就回来。蒋明还是笑,说那也行,今年春早,刚才过来时,发现南墙下的迎春花,有几枝已经开了,去看看吧,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阿难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这副刊部的老总和其他部室的老总还真是不一样,他居然晓得迎春花开了。
阿难果真去看了迎春花。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不习惯和蒋明单独相处而已,她觉得他有时过分热情了,就像刚才,他怎么能够叫她到他办公室去休息呢,尴尴尬尬的,只好出来走走。走来走去就走到了南墙下,初春的庭院依然有些萧瑟,可迎春花到底是开了,淡黄素雅不过四五朵,却实实在在都是春消息。阿难伸手想摘取一朵,临了却又打住了。不相宜的,真的不相宜,它应该属于春天,属于爱情,属于那些阳光灿烂的女子,而不属于她这种晦气之人。
转身离开之际,手机却响了,一看是个本地坐机,先就泄了气,琢磨着又是哪个同学或者朋友凑牌局或者搞聚会,谁知敲击耳膜的是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男中音,劈头一句是——阿难,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