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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放手了,但我还是想见见那个女人。阿难对阿门说。
阿门就是雨中听海,他们现在成了朋友。阿难化名321唱歌的那个晚上,当雨中听海坚定不移地认出她来,并掷地有声地叫着“阿难!你是阿难!”的时候,阿难原本冰冷的心就有些暖和起来,可是暖和起来的她仍旧执着于一颗尘土的倾诉,只是等到唱完歌时,才发现无人收麦,始终置顶的那把网管的交椅上雨中听海无影无踪。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成功,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和她套近乎,这个问她哪里人,那个问她有多大,就连那位自以为是的云中漫步也酸溜溜地冒出一句:专业的吧?她没理她,她没理任何人,她拿着那只无人收回的麦宛如一夜成名的孩子怀抱鲜花,好评如潮中只想找到知己与亲人。然而不见了,都不见了,成功毫无意义,无人分享的喜悦让人无限忧伤。
哪里去了呢?这个相认不相逢的雨中听海,他拨动她卑微如尘的那根神经,却自己逃之夭夭。他怕什么?怕她的忧愁?怕她的孤单?怕她无人倾诉的痛苦与疯狂?是了是了,再没有比招惹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更恐怖的事情了。要命的是,只怕在以后未尽的岁月中,这种尴尬还只会层出不穷。
正胡思乱想时,一个叫阿门的悄悄游了过来,丝丝如扣地对她说:门是隐秘、回避的象征,没有门的屋子不是屋子,而是走廊。无论一个人在哪儿,只要他在一扇关着的门的后面,他就能使自己不受拘束……
阿难吓了一跳,可阿难装糊涂:你是谁?你说什么?
我是谁你应该知道!我说什么你也应该知道!别装了阿难,我知道是你。克·莫利的《门》早就灌好了,想发给你,可却找不到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只还过换了名字玩而已?阿门说。
阿难的心不止是暖暖的了,而是软软地化成了一汪水,莫明其妙地晃啊晃啊,晃得人晕乎乎的。但是阵脚没有乱,已经乱了几十年了,不能再乱。她既没承认自己是谁,也没否定自己是谁,只是在私聊上打个勾,气定神闲打出两字:收麦!
可是阿门不收,阿门说我不管了,我现在是阿门。
可你是谁你也得先是网管,这样躲起来算什么?这是渎职!是不负责任!阿难说。
可是我今天就是要躲起来!我今天就是要不负责任!我今天就是要渎职!阿门却几近无赖。
阿难窃笑。
而且我告诉你,我不只是今天渎,明天渎,后天渎,而是只要你在这里我就天天渎!时时渎!想渎就渎!阿门却还在说,咬牙切齿的,心里有恨。
阿难喜欢这恨,却装腔作势说那我以后不来了。
你敢!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找你!
找我?凭什么找我?再说你知道我在哪儿?
凭什么找你?凭我给你读《门》!你以为这克·莫利是人人都能够欣赏得了的?而我又岂是见人见鬼都乱读一气的?你难道不觉得,虽然只在网上,但我们却也像现实中的朋友一样亲切么?至于你在哪里,我想我现在也没必要说出来。不过你记住,我学的是计算机,只要我愿意,凭着你网上的蛛丝马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找到你信不信?
阿难不信,阿难说你就吹吧你!
阿门说我不用吹,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只凭着心的招唤,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不过说真的阿难,如果我去找你,你会理我吗?是把我当朋友待还是当歹人抓起来?
阿难就无言了,沉默片刻说不,你不会找我的,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找的?还是我去找你吧,你等着!
阿门就敲过来一锤子,说有这样口是心非的老太太?明明打定主意不会找,却到处骗人家老头子傻等,你这不是祸害人吗你?还不赶紧把马甲脱了,换了真名字进来,否则我举报你!
阿难笑死,转身溜出房间,老老实实换了阿难的名字进来。
阿门立即发来一串笑脸和鲜花。
阿难也回了一串笑脸。
这回彼此却无话可说了,默默呆坐于电脑前,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上别人此起彼伏的谈话,潮起潮落中感慨万千。就在刚才,他们还混杂其间呢,彼此天各一方。可如今,他们却犹如两个失散于芸芸众生的伴侣,走过了万水千山之后,终于相逢在云端。
想见就见吧,见过了你才会甘心。不过别上火,你们都是女人,女人应有女人的优雅与慈悲。阿门说。他对于她有头无尾或是有尾无头话,往往都心知肚明,稍稍掐指一算,定能给出恰如其分的指导和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