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放下了心里对周正隐隐的怨恨,虽然知道肯定难以释怀周清山的所作所为,毕竟轻松很多。她装着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笑盈盈地跑下楼梯也凑过去看周正做饭,一边看一边抱怨,你可从来没为我做过这么精致的饭菜呢!
周正白他一眼,你从小到大吃得还少?
怜心说饭店请客的不算。我才发现,真正喜欢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为她做饭吧,不怕苦不怕烦,就怕心爱的人吃不好。
周正拿起木铲作势要打她,怎么学得油嘴滑舌的,是跟苍洛学得吗?我看苍洛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也不像啊。
怜心说跟白鹭学的。
白鹭说你个小丫头,真是油嘴滑舌的,别把苍洛带坏了。她眼神一扬,看到了燕墨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四个人笑闹,表情里满满的落寞。不由得就多说了一句,不然把苍洛交给燕墨管教去吧,我另替你寻个如意郎君。
怜心不知道话里的真假,还笑着搭话,说那交给她吧,反正我也是半路捡来的。无非一句玩笑话,然而在苍洛和燕墨心里,却都像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开了层层细浪。苍洛不懂得怜心话语后面的紧张,燕墨觉得怜心对苍洛过于轻慢。一时间,众人的眼神不断交织又散开,静里是漩涡。
小米满头是汗的跑进来,嘴里嚷嚷着肚子饿了,好歹把这漩涡给搅散了。大家动手布置餐桌,上菜,布碗筷,不一会儿就围桌坐定。
白鹭说今天真正来度假的是小米,玩好了,回来就有得好吃好喝。
小米说你们把干活当度假,我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皆笑,还真是,他们虽然在干活,可是却是忙得心甘情愿,而且快快乐乐,也没感觉到疲惫,大概是不像平日里想得多,所以少了心理负担,自然要轻松很多。
举杯欢饮,觥筹交错中,燕墨的眼神频频往苍洛那里看过去,苍洛却只一心一意帮怜心挟菜,和周正说话,似乎满桌人,惟独看不到燕墨的存在。一时赌气,燕墨突然来了一句,这里真好,天气好,风景美,比我和苍洛那天爬的那座山要美多了,也舒服多了。
怜心和苍洛都敏锐地听到了,周正没在意,白鹭和小米装作不在意,于是就剩了三个人的角力场。燕墨又说了一句,那天爬山我喝醉了,好狼狈,幸亏苍洛在,要不然家都回不了呢。还忘了跟你说,她的眼睛笑意满满地看着苍洛,也分明悄悄扫瞄着怜心,苍洛哥哥,那天谢谢你啊,背我下山。我不是故意喝醉的,实在是自己酿的酒,不知不觉就喝醉了。怜心姐姐,苍洛哥哥没在你面前笑话我吧。
苍洛欲解释,却又不知怎么解释,燕墨说的句句是实话,没什么好辩解的,但他的心是清白的,却没办法抹去燕墨话语里带出来的扑朔迷离,一时沉默。这沉默却让怜心更觉得疑惑,她本来就是脆弱敏感的人,怎么能不多想?
可是当着满桌的人,又不能深究,只能淡淡地回燕墨一句,没有,你苍洛哥哥只说你性格好,可没说你酒量小呢。那意思,似乎她知道苍洛和燕墨相约爬山的事情,可是又是个模棱两可的表述,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周正却早恼怒地瞥了好几眼苍洛,眼神里分明要苍洛出来解释清楚的,看苍洛不言不语,他正要着急地提示一下苍洛,没想到白鹭把一大块牛肉送到了他的嘴边,撒娇地等他咬下去。
怜心说下次我们一起去爬山吧,早就约好了的,一直都没成行呢。
白鹭他们齐声说好,既然怜心那里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周正以为怜心肯定是知道情况的,所以也就转移了注意力。
还好有周正在,讲了几个笑话,又加上美酒佳肴,窗外的夕阳染出了一大片金色的剪影,一切都让人只想忘了烦恼沉醉在眼前,总算是忽略了刚才的插曲。
燕墨本来是赌气说的,说过了之后细思起来也后悔了,她不想在苍洛面前显得那样心机重又市井气,也不想在怜心面前显得太急迫,那都不是她燕墨的性格。她只是一时着急,尤其是屡屡被苍洛和怜心的甜腻给刺疼了,才忍不住做了她也不喜欢的事情。几个人的聚餐到后来,燕墨就静静地吃,笑,喝酒,再没有说过话,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瞥到苍洛的时候,却总会迎面撞上怜心的。
躲开了怜心的,却总是燕墨。
几个人聚餐完毕,一起动手打扫利落,白鹭提议出去散步,度假村的夜色很美,山是一重屏障,挡住了城市的嘈杂,星光是另一重纱幕,给时间罩上了柔软的面纱,美可以融化一切,包括从尘世带来的烦恼,包括不同际遇下的伤痕。走在山和水的暧昧里,他们都觉得放下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怜心慢慢就靠到周正那边去了,她觉得心里那些沉旬旬的事情,都要在那样的夜色里,拿出来向他倾诉,至少让他了解。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落在了后面,好像白鹭也看出了怜心和周正间应该来一场私下的了结,不管是私人感情的纠葛,还是过往恩怨的了断。
周正并不清楚怜心因为周清山的事情,心里积攒着怎么样的惊涛骇浪,计划着怎么样的复仇之路,有过怎么样的挣扎和痛苦,所以当怜心过于平静地一五一十向他讲述了她知道的内情时,周正的第一反应还是怜心在演电影,他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制造沈宜春和怜心过往悲剧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父亲周清山。
直到怜心坚定地跟他说,你是你,周清山是周清山,我虽然恨过你,可是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放下了。他看清楚怜心眼睛里的释然,忽然醒悟,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周正浑身冰冷,像被怜心推下了滚滚的冰河,刺骨的水不停地试图吞没他,窒息他,他反复地深呼吸,想把自己从那种冰冷里拉出来,可是他却没有力气,似乎从小到大建立的一种信仰倒塌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怜心不由地握住了周正的手,这一握,在她,是一种释然,在周正,却像一股滚烫的沸水,又让他感觉到另一种刺痛。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从小看着她吃苦,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痛苦,他宠她,疼她,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她,但他却没有预料到,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他的父亲。他是那个悲剧的始作俑者,一手打造了过往的痛苦,却始终镇定自若地活着,堆砌他的江山,创立他的事业,积累他的名声和财富,在妻儿面前没有吐露一言半语。这么样可怕的一个男人,竟然是他的父亲?而他一直以来对怜心的疼爱和呵护,因为周清山的所作所为,不再是一种亲情,竟然有了赎罪的意味。他受不了,他只觉得心肝俱疼,他甩开了怜心的手,任她不停地说,那是上一代人的事,不该由我们来承担。我们都要释然,好不好?
周正怎么能做到释然,即便受害者是怜心,即便怜心那样坦诚地跟他诉说心里的挣扎和解脱,他却做不到。他只有一个想法,立刻回家,冲到周清山面前,质问他,要他给一个解释。然后呢,要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
一声狂啸,周正突然奔跑起来,夜色里他的影子快速掠过那些路灯,像一串问号和感叹号。
白鹭跑过来,急匆匆地问怜心,刚才发生了什么,周正怎么了?
怜心不能对白鹭也说出真相,如果周正愿意,他可以对白鹭讲述,但怜心不可以,所以怜心只有选择沉默。
白鹭急了,沈怜心,你到底对周正说了什么?如果你让周正痛苦,我会加倍地还给你的。她的脚步一阵凌乱,追着周正奔跑的方向去了。
苍洛知道周正为什么那样的原因,他只能选择默默地站到怜心身边,握住她的手,表示对她的支持。
怜心转身问他,我会不会做错了?
苍洛说早晚他都会知道的。
是啊,周正早晚都会知道,不过是从谁的嘴里听到而已,这样的话,也许让怜心来说,反而更好。否则如果是周清山当面对他讲了这一切,那他会更加接受不了。一座山塌下来,会砸到他。怜心如今只是奔流的河而已,或者周正挣扎一番,也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