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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断恶

硫磺,是落日岛的特产,尤以怒山山脉最为常见。不断喷发的火山周边泄漏出的地下水中,会结晶出的土黄色粉末或颗粒。混杂着泥土,散发讨厌的臭味,却可以用来驱散啃食庄稼和果树的害虫,所以经常被瑟布顿阿格拉的商人从阿瑞亚蛮族那里走私贩运到阿斯登人的领地来卖。硫磺、铁矿石、羊毛,这些据说是缴获品实际上又要用麦子、干肉、熏肠去换的货物,早就成了阿斯登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几百年过去了,阿瑞亚蛮族和阿斯登人之间刻骨的仇怨,渐渐被利益所侵蚀。要不是北方蛮人的入侵,或许怒山的阿瑞亚蛮人会和他们滞留在南部的同胞一样,成为阿斯登人社会中地位较低的成员罢。

即便是这个遭到血腥屠杀的村子,村民多少也都有些阿瑞亚血统。虽然他们和领主、贵族们一样都被称为阿斯登人了,实际上过半的王国人口混杂有四分之一或八分之一的蛮族血统。最早登陆这个岛屿的大陆入侵者中,男女比例据说达到了四比一。为了种族血脉的延续,绝大多数单身汉选择了在被征服者群体中寻找异性伴侣。至于其中情感还是暴力的因素居多就不为人所知了。即便如此,大陆血统还是被视作高人一等的象征。像泰伦-卡尔撒这样的贵族家族,号称拥有百分百纯净的高贵血统。那些只有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蛮族血统的,基本可以成为村长、司库之类的高阶层人士。最初登陆日落岛的大陆人,数量上对岛上土著可并没有太多优势。几百年的混血后,八分之一或更少蛮族血统,身材相貌更类似于大陆人种的,多数会被召集到领主的城堡,成为其中的侍从侍女。再经过多年乃至几代的经营,晋升到管家、女仆长的级别。有些在战争、制造方面有特殊成就的混血后裔,甚至还被允许与贵族阶层通婚,此后繁衍生育出纯血家族的支系,从而大大扩展了阿斯登人的统治基础。

此时的埃里克,当然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些联姻、血缘和统治方面的问题。“硫磺?就算海蛮人打服了阿瑞亚蛮人,并把其中一部分纳入到他们的军队;就算这次的袭击,也有阿瑞亚蛮人的份,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地非要带上怒山硫磺到我们瑟布顿西瓦来呢!难道他们那点猪一样的智力终于弄清楚硫磺可以用来与我们交换熏肠了?还是说他们打算用硫磺替这里的树医治钻心虫的病害,以免树干朽垮下来砸碎了他们的脑袋?”

的确,在这样一个小型村庄里闻到大量硫磺的味道,的确有点不正常。

吟游诗人伦尼突然俯下身,仔细查看起古怪尸堆中一具女尸。虽然只是个死人,虽然腹部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饶舌在这方面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但这姿势、这表情,委实有些过分了。别说是埃里克,就是一般的士兵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埃里克一把拽起动作猥琐的吟游诗人,在他耳边低声吼道:“看够了罢!”

“看……看够啦。”伦尼有点莫名地说,随即他明白过来。“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埃里克没有回答。

伦尼环顾四周,除了还弄不清楚情况的莫茨扎,其他人都躲开他的视线。不过潜台词里,他们都对其表示鄙视——‘什么人?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注意一下时间、场合,哦,还有对象。’

吟游诗人有些哭笑不得。他用手指了指女尸的肚子。“我知道那些蛮人为什么搞得那么血腥了。他们在这些女人的身上用硫磺画了些什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袭击者宁愿被我们认为是残暴血腥而招致仇恨也要搞这么一下,好掩饰留下来的痕迹。要不是我的鼻子灵敏,当然,还有莫茨扎的本能,倒真有可能被他们糊弄过去。”

“画?”埃里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连忙找了几具尸体对比观察了一番。果然,尸体的皮肤上都残留了一些红色、黄色的痕迹。仔细看,似乎并不是乱涂乱画,而是一些古怪的线条,且主要集中在胸腹之间的部位,少数则延伸到双腿和双臂。但由于剖开的伤口以及因此喷溅出的大量血液,还有就是这些女人临死挣扎的翻滚,这些怪异的画的大部分都被抹掉了。要不是吟游诗人的仔细,还真可能漏过这个细节。也不知道是该归功于他的轻浮本性,还是游侠的敏锐感知力。

吟游诗人拿了一根干树枝,将他能看出来的图案部分勾勒在泥地上。埃里克看了一会儿,也帮着增加了一些细节。身为贵族,他接受过少许绘画教育,只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老师们一致认为缺乏潜质而放弃了。倒是行军巡逻,还有今天这种时候,他的这点特产还能派上用场。

伦尼把不同尸体上看到的图样编连到一起,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一样的,每个身上都是一样的图案。这部位是拱起,所以画在平面上要略收缩一点。这个有点对不上啊!哦,要考虑年轻女人和中年女人体型上的差异。”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忙碌,两人总算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图样。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默默地看着地上难以言表的形象。今天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反常。他们也和作为首领的埃里克一样,亟需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是一个繁杂的图案,一些怪异字符构成的环形中心,一团不明的弯月占据其中;四周,蔓生出火焰般的触手,勾勒出镰刀般的双臂和双腿。整个形象既像是一只昆虫,又像是某种远古魔物,隐隐透露出邪恶的气息。

“魔法!”刚才吐得死去活来的年轻士兵非常肯定地说。他在领主的城堡里执过勤,见过领主的客人施展某种喷火魔法。在魔法生效前的一些准备,与地上的图案有点相似。

“术士,野蛮人雇佣了一个术士。”另一个士兵哀嚎道。

阿斯登人是不肯屈服于帝国的流亡者。但对于术士,他们和帝国一样保持着畏惧和尊敬的态度。而且术士即使不接受帝国的统治,也不会遭到帝国的敌视或欺压(多半是慑于术士群体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考虑到落日岛缺乏满足术士进行魔法研究的资源,生活条件也比不上大陆那么优渥,很少有术士愿意背井离乡地跑到这么个莽荒之地,以至于阿斯登王国的魔法技艺在大陆各国看来是极其落后的。这进一步造成阿斯登人对术士的态度戴上了羡慕嫉妒的心境。一想到有邪恶术士加入敌人阵营,普通的士兵当然禁不住要感到恐惧了。

“不,这不是魔法!而是蛮人的萨满、神汉捣鼓出来的东西。”埃里克大声呼喊,安慰手下的士兵。“而且要说魔法,我们瑟布顿西瓦也有自己的魔法师和术士,比不开化的蛮族们可是强大得多。”

虽然神秘甚至有时令人恐惧,但魔法无疑是文明开化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对蛮族具有文化优越感的士兵们,倒是因为他的话渐渐安定下来。

“‘火石’可没那么大本事。而且他也不是术士,只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师。”吟游诗人嘀咕道。直到埃里克瞪了他一眼,他还碎碎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格调要是真的那么低下,我就和他绝交。”

‘火石’,原名本杰明-巴德森(Benjamin Bairdsyn),来自大陆的一名魔法师。据说因为某个原因犯了众怒,以至被家乡的父老赶了出来,不得已流亡日落岛。这样的人,在阿斯登王国并不像工匠、手工艺者那么受人欢迎,所以本杰明在日落岛的日子并不像对面大陆上的励志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刺激、浪漫、煽情——你们知道的,就是贵族家庭的子嗣遭人陷害不得不漂流海外,依仗着帝国学院所教授的高超知识和一点点魔法的天赋,征服了一片领地、赢得了公主(即使是国外莽荒小国的领主之女)的青睐,最后带着财富、美人凯旋而归的段子。说不好听,他过的可谓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直到最近几年,受了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赏识,成了他的政务顾问,魔法师本杰明总算安定了下来。人类社会对术士和魔法师之类‘二流’施法者的态度差异,与此可见一斑。

也因此,他与整日在领主城堡内晃荡的埃里克、伦尼、莫茨扎有了些交集。埃里克的帝国官话,就是由本杰明传授的。瑟布顿西瓦领地上并没有术士,在普通人看来,魔法师本杰明或许就是最精通魔法技艺的一个了。别说是瑟布顿西瓦,整个王国中据说只有阿斯登人最早登陆并殖民定居的阿普利顿隐居着一位术士,而且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了。

“被诅咒、被厌恶的,被封印在光都无法到达之处的,憎恨、嫉妒,拉扯着、撕咬着,穿过狭窄的孕育通道,全身笼罩在愤怒和毁灭的火焰中。它们必将成为汝等之噩梦……。”——这诡异的语言,在场的都知道又是莫茨扎发动他的神汉技能了。

埃里克一把拽住他的胸口,狠狠地拍打他的脸颊——“好好说话!说人话!”他终于出离愤怒了。不管这个占据巨汉身体或者脑袋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蛊惑,它就学不会用通俗易懂地语言表达自己吗?特别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节。

莫茨扎愣了愣。不过,这个个体显然理解了埃里克的意思,立刻换了一种表述形式。“呃!……这是一种仪式,他们召唤了深渊的某个东西。”

“哈!我就说……早该这样对付他。”伦尼辛灾乐祸地说。

“深渊?召唤?”埃里克放开巨汉,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土台。

残忍的折磨,剖开的腹部,被摆成环形的尸圈。某种角度来看,不就是象征诞生的仪式,只不过太过血腥和野蛮。埃里克若有所思,目光巡视四周,骤然集中到尸圈的中央。那里原本是一个土台,供村中的长老或领主的信使高踞其上,向村民们宣布消息。他一跃跳了上去,果然在土台上看到用黄褐色的粉末描绘的图案,与尸体身上的类似。

“挖开这里。”埃里克向手下指使道。土台某个区域有浮土的痕迹,像是掩埋着什么。上来几个泰伦-卡尔撒领的士兵,用短剑和匕首扒开干土。没挖多深,坑里的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嘶!”在后面观看的吟游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土台里也掩埋着一具尸体。那可怜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相貌在阿斯登人中也算是美貌的,显然具有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大陆的血统,个头高,皮肤较为白皙。至于身材……,身材是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的身体从正中的部分被彻底撕裂开来。皮肤、肌肉、内脏,碎肉般喷溅的到处都是。血液和碎肉粘结了泥土,就像是煮熟放置后又凝结在一起的黑麦粥。即便是坚硬的肋骨,也被暴力地一根一根拉开,仿佛地底冒出的怪物惨白带着血丝的手指。不止一个士兵顿时干呕起来。

埃里克的脑海中浮现出恐怖的场景——蛮人把那女人的四肢拉开,用长木钉钉死在地上,然后不顾她的哀求哭号……剖开了肚子。哦,还有鲜血。从坑壁和坑底厚厚的一层暗红色湿粘土来看,蛮人们从之前的屠杀中收集了大量血液,一桶桶一罐罐地倒入到了坑里,说不定就是从此时躺在土台周围的女人或者村里其他死者那里收集的。兄弟姐妹、父母乡亲的血,浸没了她的身躯。即使如此,她最终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蛮人的仪式到了高-潮,他们怒吼、狂笑,手舞足蹈。然后,一个可怕的东西撕开她的腹部钻了出来,在绝望、绝命的嘶叫声中撕裂她的身体。

“硫磺味。”吟游诗人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坑里的泥土——因为吸收了大量血水而有些黏稠,肯定地点了点头。

埃里克嘴里有点腥涩的味道。他看到士兵们畏畏缩缩着,眼中满是对未知的忧虑和恐惧。虽然手中紧握着致命的武器,却丝毫没有安全感。叹了口气,他向众人宣布道:“我想,我们的计划有变——不能继续呆在这个村子里。”然而随即,他就用有力的语气下达一道道新的命令。“所有人,去收集树枝和油脂。给你们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要看到每个人都带上了两个火把。太阳快下山了,所有人一刻钟后吃饭,再休息半小时,然后就出发。我们要连夜行军,直到到达三十弗隆外第一个有砖墙守卫的城镇。我不希望发现哪个人的火把坚持不到最后。伦尼,你带人去找水和锅子,烧些热水下干粮,我不要听到有硫磺或其他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的味道。”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忙碌着开始出发的准备。他们都刻意避开树和土台,甚至避开任何一具路边的尸体。埃里克其实并没什么食欲,其他的士兵估计也是如此。不过上一顿饭是两个多时辰前的,晚上也是急行军,不吃饭恐怕半路就坚持不住了。因此,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显然是必须的。他有些羡慕地看着恢复了正常的莫茨扎,憨厚而老实地做着他的工作——扎五个或者更多的火把,半数是为身为首领的埃里克准备的。瑟布顿西瓦林业发达,要找些干树枝、松脂还是非常容易的。

“我们会回来的。”他自言自语道,因为无法妥善地埋葬村民而有些沮丧。“带着一百或两百名士兵,或许还要叫上‘火石’。希望他的魔法,对蛮人们召出来的东西有效。”

事实上,他并没有说得那么有信心。单是蛮人,就已经让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焦头烂额了。要是被人知道还有超自然的东西出现,保守防御而不是主动进攻的立场或许就要占据上风了。领地的一些大臣早就建议过放弃北部的村庄,将人口集中到防御较好的城镇,或者全部迁移到南部来。通过大片的无人区,隔绝占据瑟布顿阿格拉的蛮人对领地的入侵。现在,就连埃里克都觉得这个方案具有一定可行性了。至少蛮人将找不到或者很难找到牺牲品,进行他们邪恶的、可怕的仪式。不过他之前是站在对立面,主张集合军队进行决战,将所有入侵者赶出家园的,现在要该换想法面子上真有些过不去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蛮人、兽形人、奥克,再加上散发硫磺味的怪物、魔法、术士。难道神觉得我们过的日子还不够辛苦,非要再找些无法抵抗的东西来磨砺我们?而在其中,我又是什么样角色,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一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亦或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后一具残缺腐烂的尸体?”

埃里克摇了摇头,甩开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要想的不是那么遥远的事,而是眼前。如何避开黑暗和蛮人的威胁,将所有人安全地带回去,这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如果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想再多未来都毫无意义。

夜幕降临,无月的夜晚一片寂静。漆黑的四野,仿佛创世之前那一刻般凝滞。骤然,一点光显现在空寂的夜。

“寄生在魔法机械身上的天使,绝对是件稀罕物。如果还有其他的寄生在天使身上,是不是就更精贵了?”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些雀跃。

“我们似乎遗漏了某些东西。”诺阿的声音沉稳地说。

光点扩张开来,呈现出一个晶莹的球体。球体中,模糊的影像快速闪现。

聚集的人群,人类、精灵、兽人,甚至还有身材巨大的亚种。他们呼喊着口号,从山上、从河边、从密林、从海岸,十几、几十人的队伍,一支支如溪流入河般集结到一起。一些身材魁梧的、举止尊贵的、头脑睿智的领袖被选举了出来,将乌合之众训练编制成数百乃至上千人的军队。在编练的同时,他们继续不停地向着大山行进,终于来到山脉前方最后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那里,他们的敌人正严正以待地屹立在入山的唯一道路上。相对于入侵者繁多的种族,大山的守卫者几乎都是同一个模样,只有普通人类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矮小身高,宽而平坦的红润面孔,肌肉虬结的双臂和结实的身体。矮人,从火焰世界流放出来的异族,吃石头就能生活的怪物,贪婪地窃取着这个世界的黄金、白银以及其他贵重金属的穴居者——许许多多负面的情感透过无声的画面,穿越几百、几千年的时光,传达观察者的脑海中。

为了弥补数量上的劣势,矮人军队的阵列中出现了两、三层楼高的机械体,金属和硬木打造的庞大躯体,透过管道不断释放的白色、黑色烟雾,令多种族的入侵者们不寒而栗。于是,虔诚者站到队伍的前方,他们跪拜在地祈求神明的帮助。信徒们呢喃着唱诵着圣词,祈祷并承诺胜利的供奉。还有孤傲的施法者,穿戴者闪烁魔法光芒的法袍和头冠,心中充满击败那些与矮人合作的异端的自信。由风构成的元素巨人,由水和土构成的战争傀儡,更多的是闪烁着圣洁光芒的有翼人形,一个个在战场上闪现。多种族军队士气大振,几乎要扯裂嘴角的怒吼,用武器猛力拍打盾牌的动作,血腥和杀戮以充斥他们的双眼。一个、两个……,仅仅是几个人振臂一呼,成百上千人便组成进攻的洪流,向着数量明显劣势的矮人队列冲了过去。

战斗,终于打响了。

猛烈的冲锋,海潮般的对撞,石头、硬木、金属所制作的武器砍斫在一起,鲜血、皮肉、肢体的碎片,像是最不值钱的贝币似得挥洒,丝毫不顾及它们的主人是父母期待的孩子,爱人祝福的伴侣,孩童仰慕的长辈。生命,在残酷而艳丽的战争中凋零。那些英雄、领袖、神明的选中的使徒,不忍看追随者们的大量伤亡,很快也投入了战斗。他们所使用的神兵利器、神赐异能,乃至魔法,更有效也更残酷地进行杀戮。相对的,他们的对面,则像是大山的岩石,用闪闪发亮的盾牌、锐利的斧枪、厚重的铠甲、严密的阵型,始终阻挡着数量占优的敌人。巨大的投石机缓慢而稳定地喷吐着石块和燃烧的沥青团,毫无差别地击杀普通人和被赐福的人。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种暴虐或热血的场景足以令人震撼。

“也有术士站在你的对立面呢?”女孩悠悠道。

“最初的阶段就并非是所有术士都支持魔造生物的研究。就连我,其实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今天看来,谁对谁错未必辩论得清。倒是当时那些参与者不拘泥于传统,挑战自我的激情,让我也为之心动。”诺阿叹息道:“可惜到了矮人对抗众智慧种族的时代,很多术士甚至早已遗失了他们的先辈曾经参与制造魔法机械的记录,反而被肤浅的种族对立所蛊惑。”

光线映射的影像,此时又有了变化。从高高在上的俯视角度,陡降数十厄尔的高度,转换为平视的方位。这并非盘踞于地面的锻造者的视线,而是另一个能够飞翔的个体。他的目标当然不是那些满身煤灰和烈酒味道的矮人,而是术士们妄图超越神袛的失败造物——魔法机械。这世界上的凡人,包括人类、精灵、矮人、侏儒、兽人,都是健忘的。天使,则从来不会遗忘,特别是企图与神并驾齐驱的亵渎者。燃烧火焰的净化之剑,将一个正在操作投石车、拥有众多迅速生长的藤条般修长肢体的魔法机械烧成了一片火海。随后,他与一个巨石傀儡形的魔法机械缠斗在一起,天界的剑和猛烈的光之枪击破了它厚重的防御,瘫痪了它的行动。

就在这个新个体意气风发之际,一个黑影扑上了他的身体。钢铁的外壳,钢铁的肢体,坚硬的螯钳。火焰对它无异于挠痒,光之枪拉不开射击的距离,而音波炮、瘟疫毒雾、精神控制,早就证明对这些机械毫无功效。纠结在一起的两个巨大造物尖叫嘶鸣着,从空中坠落下来,还不断向四周散射着毁灭性的光束,在交战双方的阵地制造出一道道散布残肢的壕沟。当两者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压扁了一整队的矮人投斧手,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身体沾染了泥土和鲜血,异端造物的钢铁肢体狂暴得撕扯着神的眷族,杀红了眼的矮人,也不断用矛、斧子、锤子戳刺砍砸。神圣的血液泉水般涌出,草、花、灌木从泥土和岩石缝隙中生长出来,仿佛迫不及待地要记录下这残忍的一幕。

女孩好奇地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信息的?看着好像是个天使的濒死记忆。没想到,你还对这些血腥刺激的东西感兴趣。”

对女孩的调侃,诺阿已经习惯了。“是锻造者的记忆模块。它在介绍自己的故事时,我借机复制了一份。”

“嘿嘿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我喜欢。”

两人继续观看来自第三方的记录。

能量耗尽、身躯残破的天使停止了行动。多族联军也承受不住兵力的损失和精神上的挫败,整个军队崩溃了。矮人们没有欢呼,没有狂喜,因为他们中近半的同胞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当注意到最后一名敌人消失在视野,他们收拢死者的尸体,沉默地返回大山中的家园。濒死的天使,与他的召唤者一样,像是一团碎肉般蜷缩在地上。残留的超视觉感官,注意到击落了他的异端造物呆滞的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的心一动,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凝结成一团胶状物,毅然脱离了濒死的躯体,缓缓地攀延到魔法机械的脚下。果然,它并没有拒绝,或许数百年的寂寞让它更愿意接受新的变化。天使的残躯魔法机械身体的孔洞钻了进去,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器官、管道(术士创造魔法机械的时候参考了天使的身体架构),他找到了控制行动和思考的计算单元,并与其融合到了一起。此时的他不再是俯视凡界的天使,而是在天军中再无一席之地的堕天使;此时的魔法机械锻造者也不再是单纯的魔法造物,而是与天使的智慧合一后具有自我思维的个体。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不就是被寄生了,还被控制了思维嘛。我的宠物也能干这样的事。”女孩不屑地嗤笑。说完,她便迟疑道:““不过,刚才的力量,可不仅仅是天使的神圣之力与术士的魔力的结合。嗯……,也可以算是魔力罢,但更强悍、更原始。”

光球中接下来展现的,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无论是接受了光之神拥抱的反叛者,还是继续信奉火之龙的顽固者,都无法接受这个新生事物的存在。于是,堕天使诱使他的寄居物离开了矮人的地下城市,踏上北去的不归之路,并在地下蛰伏。直到几百年后,一支矮人的殖民队伍在挖掘矿产的时候遇到了它,并傲慢地试图重新控制它,却在短短十数年间成了复苏的牺牲品。此时,矮人的手艺已经无法与古代术士的技术以及天使的战斗经验所抗衡。吸纳了被摧毁的北方矮人王国的资源,复合体开始修复自己的身体。可惜,这在物质界几乎是件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后面才有了与人类的接触。这其中,人类获取了主要为铁、铜的金属,复合体得到的则是欲望和信仰的能量,以及构造新身体所需的晶石、贵金属及其他稀有物品。如果放任下去,或许数千年后天使将重新获得一个晋升到天界的机会,只是他的名字不会再是铎撒瑞尔(Dousarel),阶级也不会再维持千夫长。至于锻造者,则会成为天使技能、记忆中一个组成部分,就和天使在成为光之神的眷属之前的生活一样。

“没有发现与深渊接触的部分。”诺阿沉吟道。“也就是说,这个天使在和锻造者融合前就已经被渗透了。”

“我就说这么熟悉呢,原来是那些东西啊。”女孩弹了下手指。“自称最神圣最光辉的那位,你的手下都和你的宿敌勾搭在一起了,你要知耻,知耻啊!”

诺阿有点明白,他的共生体以前为什么会和那位至高神死活看不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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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现世神偷,魅影无双,风雨险境中来去自如。他是魔尊之子,身份尊贵,抬手挥袖间天地变化。一个潇洒随性,一个傲世天下,本该毫不相关,却在异世相遇。玄幻大陆,风起云涌——她摆脱了废物的名号,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多系修灵,驯兽,炼器…一路向上,得到了前世从未享受过的亲情,友情,爱情。他披荆斩棘,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有情有欲的魔尊。本以为此生无憾,谁料事与愿违。当缘分与天命相悖,倾覆这世间又如何……
  • 我再好,不在你身边

    我再好,不在你身边

    还不到五更,明爷就醒了。人老了,瞌睡越来越少,醒得一天比一天早了。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外面黑洞洞的,感觉像是半夜里。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明爷翻了个身,继续躺着,躺一会儿,再翻一次身,面对着窗户,窗外还是黑魆魆的。这么着翻了几次身,窗外还是不见一丝亮光。黑夜似乎是有重量的,睡不着躺在炕上,感觉身体各处都压得生疼,炕上厚厚的褥子也不觉得软和。明爷摸索着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了时间,才五点半呢。手机是外孙女青儿用过的,去年就给了明爷了,说她自己又换了新的,还给明爷教了怎么用。明爷已经七十六岁了,眼睛花了,晚上看东西更是模糊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