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狭小的空间,马车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
沐宁缓缓睁开眼,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的,最后的记忆,是跟鹤白,明哲来到神羽山的边界。
她自那里出生,只要踏入皇城,星督处便会察觉。为此,他们在城外随便找了块野地过夜。
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该死!沐宁心里暗骂,最近灵力确是愈发不济了。她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用了五成灵力,却还是无甚作用。
她从小被师父训练,普通的捆仙索根本捆不住她,除非……
“师父。”沐宁用外面能听到的声音大喊。
只觉车身顿了一下,却仍缓缓向前走着,沐宁心里有了答案。她动了动耳朵,发现除了马蹄声,车轮声,还有湍流不息的水声。南境凤族大多是绵绵小溪,能有这惊涛骇浪的声音,说明她已经回到了东边,且走的是南海边境。
心里暗暗感叹龙帝的行动力,却又不禁在想,就差一步,最后一步,她的目的就达成了,她甚至都已经踏上了神羽山的边界。可是在师父面前,在这个六界最了解她的人面前,一切动作都是透明的。
毕竟,她的一切人脉,都源于他。
突然,沐宁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师父不会独自一人去凤族捉她回来,但是带的人又不会很多,不然太过引人注目,她想,若她与师父异地而处,她心里只会有那一个人选。
“哥,你放我下来。”沐宁很少这样称呼他,上回这样叫她,还是她从东海战场回来,重伤不省人事的时候。
至于不省人事的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哼,那是因为这厮抓住了这个字眼,向轩辕展那个独生子显摆了好久。
马车不出意外地停了,她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声音。眼上那层黑布被扯了下来,沐宁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却大吃一惊。
她差点没认出来那是楚非,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染上了白霜,眼神不再似少年人的热忱,至于那张曾经点燃六界万千少女芳心的脸,此刻也附了一层忧愁。
楚非对这种表情见怪不怪,几乎所有见到他这张脸的熟人都是这副样子:“你若答应我,不逃跑,不反抗,我可以帮你把这捆仙索解开。”
那声音,不在似以前那般,每句话末尾的音调都往上拔,恨不得让六界都知道他楚非是个飞扬跋扈的二世祖。如今的他,眼中没了少年的光彩,连说起话来,都跟师父和父王那一辈人一样。
见她不答,便当她默认了,楚非单手一挥,沐宁身上的捆仙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有无数话想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跟着他下了车,便见到了轩辕辛。他倒是没怎么变,仍是那副模样,只是如今正生着气,必平时多了分威严。
沐宁恭敬地行了个跪拜之礼,不卑不亢地唤了一句师父。
轩辕辛瞟了她一眼,用着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我且问你,神者立身之本为何?”
沐宁挑了挑眉,亦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修正德,尊秩序,教化万民。”
“如何做到?”
“主公道,行正事,静以修身。”
轩辕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理你都懂,可你又做了什么呢?”
沐宁沉默,她极少听到师父如此失望的语气,她知道,自己既用了龙族的资源,想让师父全然不知,那简直是在做梦。
“徒儿知错。”
轩辕辛一副失望的表情:“你倒说说,何错之有?”
“徒儿不该利用中令院在扶桑的暗探,让南境谍网呈崩塌之势。”沐宁道。
轩辕辛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的错,我指的不是这个。”
沐宁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听着。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轩辕辛此言已带了几分怒气。
“徒儿不敢。”沐宁道
轩辕辛不再理她装聋作哑的态度:“我再问你,你去神羽山,有何计划?”
沐宁顿了顿:“取回天族大皇子的神识。”
轩辕辛深深地看着她,诚然,他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目的,这么多年,她对谁都会保留一分真像:“凤帝暴虐,那神识他随身携带,你如何取得?”
沐宁眼也不眨一下道:“拼死一试。”
“荒唐。”仅仅两字,却显出轩辕辛藏在骨子里的王者之气,他当然知道她到底是去干什么,不然他不会破天荒地跑去南边一趟。
沐宁冷笑一声:“徒儿亦觉荒唐,以夫弑妻,以兄弑妹。徒儿本觉得,只是凤族皇室腐败。可在北境这些年,徒儿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道如此,徒劳奈何。徒儿这神族不容之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是荒唐。”
言罢,轩辕辛喘着粗气,瞪着沐宁,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话藏在她心里有多久?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或许更早,从她把自己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冰室开始?
楚非本如旁观者一般,站在那里看戏,此刻却出了声:“你三万余岁,那老头十几万岁,拿你的命,换那枯槁老头的命,这种赔本的买卖,也就你做得出来。你杀了他又能如何?逝者已矣,生者更应珍重性命。”
或是经历了许多,他的语气由戏谑,竟变得有些刻薄。
“母亲用命换我一命,我能做的,只是为她讨回公道而已。”沐宁冷声道。
“你母亲若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恐怕能呕血三升,亏你在中令院打磨万年,想出来的,竟是这种蠢笨如猪的法子。”楚非冷嘲热讽道。
轩辕辛听着楚非的话,气儿明显顺了很多,见到沐宁油盐不进的样子,却又有些犯愁:“你非去不可?”
“是。”
轩辕辛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心里暗自悔恨。恨自己只顾让她精进修为,勤奋修炼,却很少关心她心里在想什么。这孩子本就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才有今日之祸:“楚非。”
“在。”
“打晕了,捆回去。”
沐宁立即弹起,窜出几米远,却见楚非的反应也一样地快,白玉剑脱手,直直向沐宁刺来。她在空中化出墨云,用剑身生生挡了一招,却只用了六成灵力。这一挡不要紧,搅得她肠子都要异位了。
是啊,连她尚且都会日夜不息地精进修为,更不必说连年征战沙场,天帝亲封的御魔将军。沐宁估摸着,这家伙当是已修到了十阶。既是如此,硬碰硬她必然是赢不了。
手上,不再用灵力同他搏斗,反而使出她一贯不屑的好看有余,实用不足的空架子来对招。
“几千年不见,你退步了。”楚非中肯地评价道。
沐宁心里暗喜,上钩了。手上,却还是用着华而不实的招式,艰难地同他对着招而那些招式,大多还是跟轩辕展学的,因此,楚非破起来相当容易。为了不会误伤到她,楚非也收了灵力,两人竟开始用民间比武的法子对招。
轩辕辛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深,刚想提醒些什么,却已来不及了。
只见楚非不出所料地拆了沐宁最后一招,沐宁露出一个令人说不出的笑,直直往楚非的剑尖上撞了上去。
楚非愣了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用足了灵力徒手拍出一掌,正正落在他的肩膀上。
随后,沐宁化成了白烟,散入天际。
楚非长叹一口气,落回轩辕辛身边:“师父,您总说她毫无长进,依徒儿所见,这家伙在狐族,可学了不少东西。”
往常两人对招,都是真刀真枪,毫不含糊地比试,没想到在狐族带了几年,连金蝉脱壳这么猥琐的法子都学会了。
轩辕辛却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劫数?”楚非问。
轩辕辛的眼神注视着空中,沐宁消失的地方,这一刻,他的眼神像一个年入耄耋的老人:“是我天真了,既是死劫,那儿有那么容易解的道理。”
“难道,我们就真的不管了?”楚非对轩辕辛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有些惊讶。
轩辕辛沉默。
“师父,那可是阿望啊!”
“已经来不及了。”轩辕辛无奈道。
“什么?”楚非没能明白轩辕辛的话。
“昨日林皑来见我,狐族南境黑狐军已入凤族腹地,离神羽山,不过两城之远。”
楚非木然了,黑狐,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狐族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队伍,最善偷袭,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他们想去,便是屠城的下场:“明家那群混蛋,他们要拿阿望当诱饵!”
轩辕辛看着许久不曾如此激动无措的楚非,苦笑一声:“柔安未必不曾察觉,只是现在的她,根本不在乎罢了。”
另一边,沐宁捂着胸口,已瞬行回了神羽山脚下。这次,轩辕辛算错了一件事,对于狐族的安排,她的确不曾察觉。
明哲见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立即迎了上去,却见浅蓝的衣裙,已被鲜红的血染了大半。
“你……”明哲诧异地看着她,伤口虽未受灵力侵蚀,却仍呈炸裂之态,他封住了她伤口周围地灵脉:“你这是跟哪个高手斗过?”
沐宁缓了口气,并未直接回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进城去。”
明哲眯着眼睛,问道:“这伤是你自己弄的?”
在他的理解里,沐宁全族被皇属军所屠,星督处必有记载,是以,只要沐宁一踏进神羽山,便会被察觉。除非,气息微弱到被忽略,而神羽山对灵力有限制,隐身术并不管用。这一点,倒与沐宁歪打正着地不谋而合。
沐宁脸色苍白,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弱,想着,楚非在东海战场这许多年,果真不是白混的,招招透着杀气。这一路走来,沐宁强提着一口气,如今却是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抹黑,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