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地里缓缓浮出的气泡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映着两个人微微模糊的身影。心灵与雷利相互碰了碰酒，瓶子碰撞的脆响打破了刹那的沉默。
雷利啜了一口酒，问身旁的人：“你现在成了香克斯的伙伴了吗？”
心灵敛眉摇了摇头：“我只是，拜托他送我回去而已。”
“回去？”雷利眉头一蹙，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回圣林岛吗？”
“是啊，我终会回去的……”心灵微微扬起头看着渺远的天空，略带艰涩的缓缓吐出下半句话，“回到我的故乡……”
少年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天空中的白云，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楚被雷利敏锐的捕捉到了，可他只能长叹一声，不知作何回答。
“我……至今也不能明白……”心灵眼帘微垂，渐渐收紧握着酒瓶的手指，轻颤的指尖微微泛白，他低低喃语，“我的族人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静静的凝视着天空，随即苦笑一声，抬起手中的酒瓶仰头急饮而下，似火一般灼热的感觉直通往心底，却激起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太过于强大，也是会被人忌惮的。”雷利怀着复杂的心绪轻轻吐出这句话，看着心灵与那个男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那个温柔的男人，那个面对强敌仍会淡然微笑的男人，对人类却始终保持着孩子似的单纯。
从始至终，他都是如此信任着人类……
雷利轻饮一口酒，突然忆起，当初在船上的一次宴会，也是那个男人最后一次与他们在一起举行的宴会——
宴会之中，罗杰已经喝得双颊深红，仍兴致高涨的拉着他和自己继续酣饮：“来啊！雷利！我们继续喝！”
“混蛋船长你给我安静点！吵死了！”雷利额头冒着青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肘子往罗格嘴里一塞，“你喝成这个熊样到时候还不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几声轻笑传来，雷利看向声音的发源地，那个身着浅色和服的男人轻抿一口酒盏，嘴角含着温柔笑意：“看来，罗杰他还是老样子啊。”
“对啊，你难得来一次船上，这家伙特别高兴。”雷利松开揪着罗杰衣领的手，不顾自己的船长直直撞向甲板的姿势，转过身端起面前的酒盏饮了一大口，望向男人的深邃蓝眸中，咧嘴一笑，“这次是跟我们一起长期冒险吗？”
“不，我待几天就回去。”男人摇了摇头，与雷利轻轻碰了一下手中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为什么就待几天啊，这次干脆待一个月算了！”罗杰头顶着刚刚撞出来的红包，猛地坐起身来，“一个月太长了吗？一年也行！”
“一年比一个月更长好吗！”雷利忍不住吐糟一句喝傻了的船长，又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轻呵一口气，“不过，作为族长还真是辛苦呢。”
男人轻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端起酒瓶给三个人满上了酒。
雷利轻啜一口酒，镜片上犀利的白光一闪而过，他低沉着嗓音说：“最近世界政府那边的动静有点奇怪啊……”
男人点了点头，红色酒盏中晃动着的清酒之中倒映着他略有些许凝重的表情：“是啊，看来要不得安生了呢……”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你儿子来一次？”原本有些沉重的话题突然被人转移，罗杰在旁边喝了一口酒，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看起来对我们很感兴趣呢。”
“他啊……”男人略感无奈的皱了皱眉，仍笑意不减的问道，“罗杰你是在打他的主意吧，想拉他上船吗？”
“哈哈哈哈哈，毕竟大海都是令人向往的存在嘛！”罗杰答非所问的大笑道。
男人举起满溢的酒盏，对面前的两人轻轻笑道：“有机会的话，一定带他来跟你们一起冒险。”
“好啊！”罗杰和雷利一起笑着举杯，三杯酒盏碰撞溅出的酒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点……
宴会逐渐接近尾声，喝醉的船员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
雷利瞥了一眼抱着船栏呼呼大睡的船长，起身正想带他回房间，眼角瞥见了一边坐着的人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个一直不会喝醉的男人，此刻却已双眼迷蒙，双颊微红。他坐在甲板上背靠着桅杆，弯起左膝，曲起左臂搭在上面，修长的手指仍端着酒盏送到嘴边，及肩的金色短发衬着跳跃的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雷利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喝醉的模样，他略带着些许担忧的出声说道：“你，居然会喝醉啊。”
“嗯。”男人嘴角一挑，仰起头靠在背后的桅杆上，一直令人难以看透的眼眸却在此刻流露出些许伤感，“总是要醉一次，才会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啊。”
“什么？”雷利不明就里的问道。
“我在赌啊，雷利。”男人将酒盏里残剩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我在赌我们一族的命运……”
“我只希望，人类不要辜负我对他们的信任……”男人眼眸之中流转着熠熠光点，他将酒盏轻轻放在了身旁的甲板上，静默，无声。
“不要赌。”突然有人出声，吓了雷利一跳，他转眼看去，原本已睡过去的罗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面色凝重，双眼通红再也不见笑意。
“你会输得很惨。”罗杰与男人对视着，一字一顿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要、赌。”
男人静静凝视着罗杰，突然绽开了温柔笑意：“船长，你喝醉了。”
此刻海贼船上，极度的寂静持续了足有几分钟。
“我们都喝醉了。”最后罗杰打破了沉寂，他低下头曲着手臂站起身，“睡觉吧。”
唯有夹在中间的雷利一脸懵逼的听着两人不明就里的对话，他看着自顾自走回房间的罗杰，又转头看了看正望着自己的男人，无奈的抓了抓头发，叹息了一声：“真是搞不懂你们啊……”
“雷利你也喝醉了。”男人低声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雷利的肩膀，低眉垂眼中难辨表情，唯有一声长叹却带着些许不明的情绪，“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雷利看着他轻轻掩上房门，突然发觉硕大的甲板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清醒的站着，于是额头青筋暴起，走过去踹着几个睡过去的船员：“给我起来打扫甲板啊混蛋们！”
………………
而直到多年后，雷利突然回想起那一段对话，觉得罗杰当时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船长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说出如此笃定而凝重的劝告。
而那个人一定也知道罗杰听到了什么，才会展开如此温柔的微笑。
那么，他也一定知道，在自己的微笑里，蕴藏着多少悲伤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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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一个阳光格外灿烂的天气里。海贼船上众位船员聚集在一起，为首的罗杰和雷利看着对面即将离开的男人。
“下次来一定要跟我们冒险啊！”罗杰叉着腰咧嘴笑道。
“一定。”男人轻轻点着头，眉眼里含着清澈笑意，“下次来会给你们带些好酒过来的。”
“哦！那我们就等着了啊！哈哈哈哈！”罗杰朗声大笑，背后也传来船员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海贼的分别，永远是带着笑声。
因为这次离别，是意味着下一次的遇见。
雷利看着他缓缓转过身，佩戴在他腰间的白色长鞘上刻着的金色花纹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发丝被微风吹起了几缕在半空中轻荡。
尽管看不见男人的表情，雷利也知道他一定是在笑着的。
因为他一直都是如此。
男人走了几步后，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微微偏回首，深邃的蓝眸中凝着阳光，上扬的嘴角又扩大了几分，那温朗的声音似怡人春风拂过心底的最深处：“一直以来，承蒙你们照顾了。”
“谢谢……”
雷利一顿，他还未说什么，背后便传来了船员们的笑骂声：“你小子突然跟我们客气什么！”
“因为是伙伴不对吗？”
“感谢的话下次来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冒险啊混蛋！”
罗杰哈哈大笑，雷利含笑看着男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看着阳光披在他的肩头，在他身后流泻出一道光影。
那一刹那间，他的身影虚幻，仿若融入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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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数个月之后，一个令世界为之震动的噩耗传来，传遍了整片大海——
雷利紧盯着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双手不住地颤抖，那个人临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空白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一直以来承蒙你们照顾了，谢谢……
这句话在此刻想起来，竟如此像是在诀别一般。
他一定是知道的吧？那个混蛋是早就已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了吧？
愤怒的罗杰一下又一下砸着面前的桅杆，一边大声的骂着，骂着那个再也不会听到的人：“他就是个傻子！混蛋！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最后他却骂得无力地跌坐在甲板上，抬起砸出鲜血的手捂住了满脸的泪水，一声一声抽泣着，低声吼道：
“那个笨蛋……他居然……赌上了自己的命……！！”
雷利紧捏着报纸回过头对舵手吼：“转舵！去圣林岛！”
海贼船改变了航线，狂风吹鼓着船帆，黑色的海贼旗在上空猎猎作响。
雷利伫立在船栏边，背对着身后的一片悲伤，颤抖着双手狠狠撕碎了报纸，他看着纷飞的碎片像无数只灰色的蝴蝶飘落在海面上，缓缓沉入海底，泪水终于不可遏止……
此刻，海贼船上，所有人再也无法笑着期待下一次遇见。
因为已经知道，那个最后仍对他们说下次会带来好酒的男人，那个最后仍说下次一定会来陪他们冒险的男人，在最后的离别中给他们留下一抹温柔微笑之后，在一场伴着阵阵炮击声的滔天大火之中，逐渐湮没了身影。
原来这一离别，已是生离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