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觉月已东升,夜阑寂静,月光皎皎,放眼汴京城中,平民百姓家寒门简陋,连一丝微弱烛火都不曾舍得点起,而王府内院,因着储凤台在皇宫脚下,故众百姓皆能望见储凤台里灯火通明,此真是:
华夜灯光非节庆,城中民叹帝王家。
民声怨道烛泪荡,仰天空云无情时。
刘娥思及秀芳,不知她此时又住何处,一时放心不下,正好问那赵元休:“殿下,但不知奴姐姐现住何处?”
赵元休正要告诉她,不想她先问了,云道:“媓卿随我来。”
赵元休引着刘娥到了窗前,撑起了窗子,只见眼前景色尽收眼底,原来,这储凤台正处王府最南端,透过此窗,正好能见东、西、北三面的景色,因储凤台乃王府最高的屋子,其中为王妃所住,继而向北望去,正是皇宫高墙,以便皇后查访下头王妃日常起居。而向下眺望,王府中一座座建筑都在眼底。
赵元休向西面指道:“媓卿请看,那东面一排便是小王的宏祉堂。”
刘娥在这高处看时,果真见那西面有一处最大的院落,乃是一座合院,前些日子在宏祉堂前竟看不出来,原来,宏祉堂大多数地方都被树木占着。
赵元休又指向近处,正是储凤台的斜对面处,中间只隔一个鱼池,那里亦有几个屋子,赵元休才告诉她。原来,那处正是秀芳的屋子,另外三个姑娘也住在那后头几件小屋子内。
刘娥看那秀芳的住处,只见那窗子尚且开着,屋里的灯也未熄,窗前又似有人影徘徊,想她姐妹何等情深,刘娥怎会不知秀芳未曾睡去。
此时,外面似有似无竟下起雾来,刘娥想起王爷还在屋内,怕他回去路上难行,则道:“天色不早,王爷请先回罢,外头起雾了。”
“媓卿如此不愿我留在这里陪你?”赵元休皱了皱眉头。
“非也,少时雾大了,恐怕路上迷茫,更是难行了。”刘娥福了身子道。
说来也巧,只听那楼下碧云高声唤出:“姑娘,晚膳到了!”
刘娥应了声,又转而对赵元休福了一福:“殿下,时候不早,早些回罢!”
“也罢!”赵元休挥了袍袖,也知道此时自己已经不便久留,“姐姐今日早些歇着,明日我再来看望媓卿。”
刘娥将赵元休送出了储凤台,这里碧云这才命人传进晚膳。那桌上膳食个个夺目,刘娥看在眼里,却无甚食欲,只觉有些昏昏沉沉,又唤了碧霞,道:“今儿我口味寡淡,嘴里乏味。这膳食,你们用了罢!”
两个小丫鬟哪里敢如此,都楞楞地立在原地,不敢前去。
刘娥又发觉那桌上少一副碗筷,问道:“敢是因碗筷不够么?让下面多备一副就是了。”
两个小丫鬟还是不敢,只有碧云好容易壮了胆子,禀道:“姑娘,这些膳食,都是王爷命人备下,奴婢们不敢擅用。”
刘娥听是此缘故,只看着这桌上这十八样佳肴,心里想着这些美味,要花厨房多少心思,自己若是执意不用,白白倒了又是可惜,心里更是于心不忍。碧霞也劝了一句:“姑娘好歹用些罢,奴婢们也知姑娘有姑娘的难处,姑娘如若不肯用膳,奴婢们也不好回禀。”
“无妨。”刘娥又让一周陪膳的下人出去,这里才与碧云、碧霞道:“二位姐姐来看,这些膳食都是荤腥膻味,我一人也难用完。二位姐姐也是来自贫苦百姓之家,否则定不会自甘卑贱来王府为仆,想想天下百姓还有多少连三餐都不能图个温饱,我若用了这般丰盛佳肴,实在于心不安。你们今替我用了,回头便是殿下知道,我也有法儿让殿下不怪罪你们。”
碧云、碧霞又犹豫了片刻,才勉强应了刘娥吩咐。
刘娥这才露些喜色,只说与她们二人:“我且上楼歇息了,你们稍后各自去睡罢,我夜间亦不用人伺候的,若有大事吩咐我才传唤你们。”
碧云、碧霞何曾遇到如此善心的主子,都喜于三生有幸,忙应了“诺”,恭送刘娥上楼。
刘娥转回身子,足踏那楼梯之上,想这储凤台虽是华丽非常,本应是吉祥福事,心里却总不是滋味,猛然住了如此豪华屋子,却非吉兆。只恐乐极生悲,想起日后住在王府,只怕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一步。
刘娥好容易走到楼上房门口,先是听见楼下盘碗作响,心里虽不好受,却不能睡去。待楼下寂静时,一人又坐在床上,望着桌上烛泪点点,心里无限悲叹,怨是人生坎坷,终生好似无根浮萍,随风而漂。听见楼下碧云、碧霞关了储凤台时,自己这才灭了楼上若有灯火。一人退去衣裳,搭了棉被,睡那床上,辗转无眠,这满腹心事对谁能言?
夜已深,人已静,想念的是丁谓今日存亡;月已偏,雾已浓,思虑的是龚美何处安身。听见外面声响,以为丁谓阴灵归来,细听之时,却是秋风起扫叶之声。
谯楼上好似报了二更,刘娥在床上却是未眠,不能合目。索性起身添了一盏微灯,看那窗外雾退了几分,而自己恰如身在雾中,不辨方向。
门突然“吱呀”一声,却不曾惊动刘娥分毫。
只听传来开门人声:“姑娘,夜深了,怎的还不睡?”
刘娥细细听来,则是碧云声音,这才放心了几分,只是看着窗外,喃喃语言:“夜里无眠,难以睡去。”随即又问,“你不是也没睡么?”
“姑娘多心了,奴婢夜里起来寻个方便,在楼下正见姑娘房里点着烛火,特来瞧瞧。”碧云小声地答道。
刘娥只是“哦”了一声,也并未再说。
碧云看见刘娥正站在窗口,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外面风大,姑娘怎么站在窗口?着了凉,王爷可要心疼了。”
刘娥有些彷徨,只道:“我身子无事……”
片刻,碧云看出了刘娥的心事,接过话试探问道:“姑娘可还是为着如今形势烦恼?”
刘娥点了点头,心内愈发感觉不顺,转过身去,看着碧云,只见她容貌还算清秀,只悲叹一声:“好妹妹,你虽为我婢女,难为你如此知我心事。”
“要奴婢说,姑娘也不必如此惆怅,惹得容颜憔悴。”刘娥又携着她去桌边坐下,碧云又宽慰了刘娥,“如今姑娘深得我家王爷宠爱,虽说是未有防患的事,可皆因姑娘一味地拒着王爷,才有些隔阂。可姑娘反过来细想,若是姑娘肯坦然接受王爷,不也算得了终身依靠么?”
“你哪里懂得?只因我心有所属,才不肯与他接近。”刘娥说这话时,也不知怎的,如是借用了丁谓的幌子。
“姑娘这事奴婢也有所耳闻,只怕是姑娘心里也认定了那公子下落,只是出于情意,不肯承认罢?”碧云小心地问道。
刘娥听她一语道破自己心事,却总不愿承认,想想这话,也是实情:“也罢!你先去罢。”
碧云知道此时多说无益,福了一礼:“姑娘好生歇息罢。”说完,便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