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大步流星走到大殿中央,灯火炽亮从头顶洒下,照在他颀长的身上,剪下一小片暗影。他在耶赫身边停下,对于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男人凑过去,笑着小声说:“想娶她,别做梦了!”
耶赫邪肆的嘴唇轻轻勾起,修眉微挑,一双桃花眼有意无意地瞥向身后的女子,魅惑的笑容带着趋之若骛的勾人心魄,“呵……鹿死谁手还犹然未知,况且,女人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夜的事情,日头升起,就什么也不是。”
天色漆黑如墨,冷月如弓,偶有夜风吹起一地的狂乱,零碎的秋叶在空中窸窣作响,向婴儿发出的嘤嘤声,惹的人心里痒痒的。
一一站在原地不动,身后是一排敞开的朱红纸窗大门,月色从门框照进来,洒在毛绒绒的虎皮地毯上,溅下满地的银白。夜风呼呼的钻进殿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收拢宽袖握在手中。秋末的夜晚和现代一样,寒冷的让人招架不住。
男人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对于她盛装而来,再加上化了一点粉妆表示极度不满。他抿了抿薄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考虑到四周的境况,硬是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随即转身看向高堂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王者。
燕无痕一把撩起袍角,铿锵跪了下来,“父皇,您之前问儿臣想要什么赏赐,儿臣一直迟迟未说。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儿臣都不在乎。虽然您和母亲常教育儿子,男子汉要忠心为国挑起重担,不能被儿女私情所牵绊,但是儿臣不想此生有遣憾。儿臣心中早已经有了心上人,儿臣只想要您一句祝福,请父皇成全。”
四周无声,仿佛针落可闻,耳边只有呜咽的细风,撩起耳根的碎发,在脸颊上回来拔动着,痒痒的。一一忍不住舔了下粉嫩的嘴唇,感觉口干舌躁的,真希望现在有人能送杯水给她,她想,如果有人肯现在端水给她,她愿意以身相许。
殿内突然一阵骚动,女眷们忍不住小声嘀咕:“不知谁家的小姐有幸能得到八皇子的垂怜。”
爽朗的笑声突然从龙椅上响了起来,皇帝眯着眼,看不出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哦?痕儿有心上人了?是谁家的千金?”
之所以没有提李燃,皇帝自然也有顾虑,若是她,再好不过,若不是,那启不是让李家难堪?
“是陆府四小姐,陆一一。求父皇成全。”燕无痕毫不犹豫地说出心里念念已久的名字,时隔这么久,他不敢再拖下去,夜路走多了,难免不会遇到鬼。况且,六哥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看得出来,对她也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还有诸葛夜,无论怎样,他已经先了自己一步,所以他才会要求父皇给一句祝福。
此话一出,那些心提到嗓门的小姐们,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伤了多少名门闺秀的心。那些比陆一一漂亮的有才的更想找根绳子结束了自己,输给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输给了一个人人耻笑的草包,这让她们以后还如何自居?
“父皇,母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无双一身乌金长袍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一双清澈的眸子平淡无波,铿然一声跪了下来,“儿臣说过,今天是母后的寿辰,儿臣会向父皇讨要一样东西,求父皇赐婚,娶陆一一为妻。”
“皇上,”诸葛夜突然从软榻上站了起来,隔着这么多人慢慢走到一一身边,看着她傻傻的样子,轻轻拍了下她的肩,以为她是被吓傻的,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先生有话要说?”
“皇上,小人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向陆府提过了亲,丞相也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请皇上三思。如果一一被许了别人,那小人的后半生恐怕都要孤独一生了。”
诸葛夜背影清瘦,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但总算坚持了下来,一一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可以猜到,他此刻定是满脸红韵,紧张的不行。
没错,诸葛家提亲的那天,一百多车聘礼确实声势浩荡,全城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虽然诸葛家世代为官,家产无数,但是诸葛夜一生追求平淡,不谙官场世道,所以追求他的女子并不多,然而真正懂得欣赏他的女子屈指可数,一一也算其中一个吧。
虽然诸葛夜在那些小姐们心里不是最理想的夫君人选,然而,又有一个身家硬朗的男人为了一一挺身而出,这不免让那些女子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父皇,儿臣以前拒绝过一一一次,不想再将错误延续下去,经过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臣真正认识到,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相互搀扶一生,不为权势,只为心中一直以来的坚持。女子三从四德固然重要,但是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做到不论环境有多艰险,问题有多困难,总会陪在丈夫身边不离不弃?树倒猢狲散的例子我们看得太多,儿臣只想找一个白首偕老相伴一生的女人。求父皇成全。”
面对他的坦白,一一一时有些发懵,燕无痕把她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她甚至有点怀疑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她。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一向被人遗弃在旷野边缘无人问津的女子,如今一瞬之间却成了众星捧月四个极品男追逐的对象,这如何不让女子笑翻天?
“哈哈……”某女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忘我,完全把无数道射来的嫉妒和不解的目光当成泡影,她捧着肚子向前面走去。
陆老爷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小声叫了她一句,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警告:“一一!”
然而女子像没听见一样,走到诸葛夜身边,在他的肩上使劲拍了两下,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差点没站稳倒下了,若不是搭着诸葛夜的肩,恐怕明天全京城又要大笑,说陆一一殿上因为激动,摔的四腿朝天。
然后,某女突然很没良心地笑道:“皇上,师傅说的没错,一一连聘礼都收了,若是毁婚,一一可没有珠宝还给他。”
两位皇子同时皱起眉头,这个死丫头,这么紧张的气氛下,她还有心思去想钱,真真是气死人了。
“没关系,潥皇,若陆小姐愿意随本王去北彊,本王愿意除了下聘之外,再补一份给诸葛府,请潥皇成全。”
耶赫声音低沉,少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一一心里却暗暗祈祷,皇上啊皇上,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表面给骗了啊!
然而,皇帝并不是傻瓜,这么左右为难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妄自做决定,却是把问题丢给了她,“一一,你认为呢?你心里可有心仪的人选?”
无数个画面在眼前交织呈现,诸葛夜傻里傻气的表白,燕无双平静却暗藏浓烈的迁就,燕无痕炙热而坦率的百般讨好,她喜欢谁?这个问题她至今未从考虑过。
对诸葛夜是不忍,对燕无双是不舍,对燕无痕是……是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见到他与别人在一起的吃醋,还是两人在一起时的小打小闹?
或许,她是喜欢燕无痕的吧!也或许她是误会了对他的感情。她不知道。
而耶赫,她只能说是敬畏,敬而远之,心生畏惧。这样的男人天生就是征服者,女人于他来说绝对不是问题,他也不会因为女人而放弃他的皇图霸业。
倘若放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把耶赫一脚踢飞,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突然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如果说以前的她是自私的,那么现在,她突然很想做一回好人,在未来的日子里,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也不至于除了赚钱,剩下的就只有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四个男人共同看向她,抿着唇,却无法掩饰他们心中的紧张。
然而就在这要紧的关头,门外却传来一声太监的禀报,听声音气喘吁吁的,好像跑的很急,“皇,皇上,不,不好,后宫的兰亭院着火了。”
“着火?着火就找人去救啊,你跑过来告诉朕干吗?”皇帝微微挑眉,神态镇定地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仿佛烧的是别人家的房子,只要不影响自己就行。
“是,是……是火势太大,奴才们救了半天,可是火势漫延的很快,现在已经烧到了紫沁院……”太监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低头禀报,夜风这么冷,他却流了满脸的汗,连衣服都是湿的。
终于,刚才还淡定自若的皇帝,总算腾地站了起来,包括一直跪在地上的三个男人也陡然站起了身,凌厉的眸子纷纷看向殿外,仿佛能看到那滚滚的浓烟,正在一点点吞噬着他们心中仅存的理智。
帝后二人从高堂上一前一后走了下来,皇帝微微一笑,对着前排的御史说道:“各位御史请自便,朕去看看就来,许是奴才夸大其词,就不奉陪了,各位请,丞相,你在这里招待好各位史节,务必要让各位御史尽兴。”
“是,微臣遵旨!”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吾圣殿,向后宫急速走去。一一也被皇后娘娘拉了过去,一路跟在她后面,只觉背后有几道视线一直盯着她,难受极了。
到了现场才发现,这火若非有意点燃,是决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从兰亭院漫延到紫沁院。那么,到底是谁呢?这里已经算是冷宫,平时无人居住,那么放火的人首先排除杀人的动机。难道是有意引他们过来,这里难道有什么秘密?
“啊……皇上,你要干吗?”皇后突然大叫一声,一把拉住皇帝欲要冲进去的身体,眼泪差点挤了出来,“皇上,您贵为九五之尊,您是我潥朝的命脉啊,您不能进去。”
皇后紧紧拉住皇上的袖口,一一站在她的身边,真真切切地看到皇帝满脸的焦急之色。他一把甩开皇后的手,力道很大,不复刚才在人前那般相爱相扶。一一一把扶住皇后的身体,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皇上,您不能进去,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您心里还放不下吗?”
四周声音嘈杂,有梁柱从顶上摔下来的破碎之声,泼水声脚步声不绝于耳,几乎将女子的声音湮没,然而一一却听的真切。
诸葛夜和燕无双燕无痕都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中,皇帝身边剩下的,除了两名太监,就只有皇后和一一。
皇帝眸子赤红,一身明黄色龙袍在浓烈的大火照映下越发显得金贵。他说:“痕儿说的对,不能将错误延续下去,以前是不愿想,也是敢想,如今,朕总算明白,人都死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一一只觉得眼前原本光鲜的男人,一瞬间变的有些苍老,要有怎样的勇气,从恨一个人这么久,而且,还是个死人?
男人拉住一名太监,从他手中夺过水桶,兜头就想倒下,皇后惊呼一声,险些就要晕过去。一一速度快的惊人,一把从男人的手中夺过水桶,猛然从头上倒了下去。
“啊,一一……”皇后娘娘本想拉着她,却还是没来得及。
湖水冰寒,带着特有的腥味充斥着一一的鼻孔。夜,本来就凉,这样全身湿漉地站在冷月下,更是冷的两排牙齿打颤。女子嘴唇发紫,却强自镇定地说:“皇上,您信一一吗?”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全身单薄的女子,他从没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会有这样的勇气。男人忍不住点点头,却忘了说话。
“那好,您告诉一一,您想冲进去拿什么,就让一一替您进去。倘若不把它找出来,一一也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