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洒在寂静的山谷间,仿如天地间刚下了一场清雪。一切都变的苍白起来,北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带着冬天剌骨的寒冷,只留下一身的颤栗。
脚下,是一片枯黄的干草,北风吹来,就像波光粼粼的河水,一波接着一波,慢慢向前推进,碰到她的脚尖,越过她继续前进。
一一站在逍遥谷的山崖下,望向那处必经的入口,眼神冷冽,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指尖抵在手心,伤口尚未愈合,钻心的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了皇后娘娘来讨回公道?还是为了燕无双报仇?她这辈子,从没有这般迷茫的不知所以然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过。唯一不变的,是她做事的原则,那就是随心而做。
一一逆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北风吹翻她的裙角,吹乱她的发稍。女子披着那件白色长裘,站在山谷里,就像一尊石雕,远远望去,颇有种泰山不倒之势。
情野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汇一赌场品茶,管家站在一侧,正报着帐目。男人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剑眉一挑便可以看见那道不明显的疤痕,但这并不影响男人的英俊的外表,反而给人一种特别的冷冽之气。
男人一身红枫锦袍,将他浑身的戾气遮掩的很好,让人一眼看去,以为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身姿挺拔,从椅榻上慢慢站了起来,想了一会,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当他到逍遥谷的时候,一一已经冻的嘴唇发紫,可是尽管如此,但这并不影响女子那双犀利的眸子投来的视线,阴冷的让人心寒。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她似乎变的更瘦了。情野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十步之外的女子就已经动起手来。她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情野遣退了所有下属,所以此时,偌大的逍遥谷就只能听见两人的打斗声,在狂风中越发显得突兀。
一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眉宇间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不论清红皂白,把身上所有的气都撒到男人身上。
男人不明所以,但他看得出来,此时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因此,情野只字未言,权当是陪她练拳脚,并未真正动起手来。
一一原本就没有多少力气,不知打了多久,她慢慢觉得浑身虚脱无力,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顺着纹理流下来,滴在她的胸前,氤氲成一小圈。
她捂着腹部,感觉五脏一阵胀痛,轻轻用袖口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退开一步,想与他保持距离。
男人伸出去的大手落在落空中,见她后退一步,他嘴角轻牵,无比自嘲地笑了笑。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皇后?还有,那天在望春楼的事也是你做的吧!你用耶赫的匕首,剌伤西域御史,这些事,都是你对吗?”
虽然是在问他,可是那般眼神,明明已经认定了的事,却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情野微微蹙眉,看着她那张冷月下略显苍白的脸颊,越发觉得阴寒。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只是这般沉默,在她看来,已经是变向的默认。
一一咬了下嘴唇,虽然和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一想到她说,让无双去,一一只是个女子,她的心就会莫名的疼。她自私的想把这份关心留的时间长一点,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当她爱上了这种感觉的时候,就会狠狠地再将她推开。
“这么说,你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了。”女子站直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吧,以前我们不是朋友,以后更不是,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你不必手下留情。”一一说完便绝决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了脚,并不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我也不会。”
回到京城的时候,整个皇宫已经乱的鸡飞狗跳。两天两夜呆在御书房不吃不喝的皇帝,五十几岁的老人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额上的鬓发仿佛在短短的两天苍白了很多。
他这一生辜负的女子太多,最亏欠的,应该就是皇后吧。这个女人一生无欲无求,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只是无声地用自己最简单的方式来告诉他,她对他的爱。而这个高高在上,一生中拥有无数女人的男人,却把这种爱当成理所当然,没有心存感激,没有任何回报地索取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穿过跪了满院的百官,视线清冷地看向前面。
她用她的死,终于将这个被痛苦迷失了心智的男人拉了回来。然而,以毒攻毒的办法,其实并未见得有多好,毒素漫入五脏六腑,已经根深蒂固,要想清除,又怎会如此简单?
燕无双头上还包扎着一块白布,上面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血丝。他跪在废墟之中,抱着皇后娘娘已经冻僵的身体,哭的像一只受伤的狼。
这还是一一第一次见他落泪,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嘴里嘤嘤地叫着:“母后……”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回想起这位待人和善的娘娘,纷纷落下了泪水。
一一只觉喉咙堵的难受,回想起前几天的寿宴上,皇后还光鲜靓丽,在儿子的搀扶下满面慈善地走进吾圣宫,接受百安朝贺。如今才两天而已,命运的转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她不愿再呆下去,多一个人,只会凭添一份忧伤,于逝者来说,也许并未是一件慰籍的事。
转身,默默穿过人群,将悲伤留在身后,越拉越远,直至消失。抬眼间,却见不远处一道婀娜的身姿,穿一件淡绿色长裙的女人款款而来。与身后的人截然相反,她面带得意之笑,嘴角冷冷勾起,在冷月下越发显得阴沉诡异。
一一淡淡一笑,长腿一伸,便将路旁被宫人拔掉的一截树枝勾了过来,横在中间。然后,她前向几步,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等候女人的到来。
四周无人,所以她才敢笑的那么得意吧。皇后娘娘的死,受益最大的人,除了当今在后宫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孝皇妃,那就是她身后的势力。皇上健在,后宫不可能一日无主,这皇后的位子,只恐怕非她莫属。
女人慢慢向前迈着碎步,许是想美事想的太投入,直到发觉到面前有障碍时,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就见一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
孝皇妃眼内一冷,刚想破口教训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丫头,陡然想起,这个非常时期最好不要搞出什么事端来。于是女子敛下心中的不悦,不屑地冷笑一声,擦着一一的身子向前走去。等她当上皇后,她发誓,她定要将陆家的人一个个收拾的跪地求饶!
“啊……”孝皇妃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嘭地一声摔倒在地上,只听嘶拉一声,就见裙角的一端,还勾在路旁的树枝上,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一一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其实,她真不愿和这种多说一句话,看看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
“陆一一!你……”孝皇妃倾着身子坐在地上,发髻也被摔散一块,发丝就凌乱地垂了下来。女人瞪着一双美目,一副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断的样子。
一一两手抱胸,姿态忧闲地站在那里,吊儿朗当地说道:“你可以叫的在大声些,让别人来看看,然后为你评评理,最好再找人把我这个不知尊卑礼节的草民抓起来。要不要我替你叫人?”
“你!”女人气结,没错,这个时候,她只能打破苦胆咽进肚子里,她不会让别人认为她没有做一国之母的心胸与度量,就算陆一一现在骑在她的头上,她也不会叫一声。
“我?我怎么了?我又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利用自己的儿子争得这大好江山,更不想在别人伤心的时候算计着如何得到更大的利益。我怎么了?我做人坦荡,不必担心半夜三更被恶梦吓醒。皇贵妃,因为你是燕无痕的母亲我尊称你一句皇贵妃,难道你真的不怕吗?”
一一说完这些,懒得多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她怕不怕,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女人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手心紧紧攥着,长长的指尖嵌在肉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没错,陆一一说出了她的心声,她想当皇后,想利用无痕争在这大好江山,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这不是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的吗?
“陆一一!你休想做我的媳妇!”孝皇妃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拿起那根树枝,狠狠地向前扔去。虽然陆家是最好的盟友,可是这个丫头,她就是不喜欢。
休想做她的媳妇?哼,那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心情!
皇后娘娘的葬礼整整持续了十天,光是每天前来送行朝拜的人就耗了五天,再加之一国之母发丧自然要隆重很多,所以这一拖就拖了十天。
原本为皇后祝寿的临邦小国,喜悦之气还尚未消散,接着又参加了她的葬礼,这百年不遇的乌龙之事,就这样快速而来,迅速而走,让人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葬礼结束后,潥皇仿佛更加苍老了,他突然变的少言寡语,眼神也变的有些混沌,不再是那个会爽朗大笑,将事世看透看清的明君。他这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相继离他而去,剩下的,就只有这冰冷的江山。或许吧,人到老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身边有个伴,而他,注定要孤老到死。
因为潥朝接二连三的变迁,皇帝如今心情欠佳,因此御史返程的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而皇后的死,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只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已。只是她们在庆幸的同时,心里又暗暗担心起来,下一位皇后也许不会如成皇后那般和善待人,她们以后的日子指不定会多难。
而此时的孝皇妃,早已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皇后,这皇后之位在她看来,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事,册封大典只是早晚的事。就在别人还沉浸在那份悲痛中的时候,孝皇妃却已经在着手准备燕无痕的婚事。
一一站在宣德殿的门口,看着里面清冷的一片,心里划过一丝无名的悲伤。她听说燕无双终日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寝殿,遣退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承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还没有长大,就像一只被母亲保护的幼崽,突然失去那道屏障,无法适应这复杂的世界。
一一推开大门,上面还挂着白布,越发显得凄凉无比。穿过长长的走道,步上廊台,推开寝殿的正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在这死寂沉沉的院子里慢慢传开。
阳光透过一一的身体,霎时钻进阴暗的室内,窗户是紧闭着的,长时间没有得到阳光,一一顿觉眼前一黑,待慢慢适应后,才见桌子上,男人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衫,用手挡在眼前,显然一时半刻还适应不了这剌目的光芒。
一一走进去,无意间看到那张特意为皇后娘娘准备的软榻,喉咙一紧,可还是忍住没哭。她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扇扇仔细地打开,让阳光照进来。然后她从外面打了一盆热水,端到男人面前,再取来脸巾,放到盆边,然后对着正埋着头的男人说道:“快点过来把脸洗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等会我请太医过来再看看。”
燕无双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样。一一皱着眉头,当下也生起气来,“燕无双,你这样折磨自己给谁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相信,娘娘看到你这副样子地下也不会安宁,你难道要让她得不到安息吗?”
“够了!”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怒声吼道,一一这才看到他的脸。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如今布满了血丝,光滑的下巴上竟也青渣点点,男人面色憔悴,显然十几日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陆一一,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滚,要滚你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也别让我听到你的任何一点消息。燕无双,你有什么资格伤心?你有什么资格发火?皇后娘娘的事你伤心没错,可是又有谁没有经历过失去双亲的痛苦呢?比起那些从小就是孤儿的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幸福了多少年?你很自私,自私地想永远霸占着皇后娘娘的爱,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活的有多累?她每天去佛堂吃斋念佛,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一一站在男人面前,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是眼眶里隐隐有晶莹的液体来回滚动,可是始终没有落下来。她不想哭,不想让自己变的脆弱。
燕无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颊。她不同于别的女子,她很坚强,有的时候坚强的让人心疼。她才不过十八岁,却有着同龄人无法比拟的细腻,她很聪明,看待事情细致周道。
“她去的时候,痛苦吗?”燕无双抬头看着她,母后手中的那方手帕,他记得,当初是给她的。
一一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吸了吸鼻子,才轻轻说道:“没有,她感觉很幸福,我听她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我想,她最舍不得最担心的,应该就是你吧!可是你呢?你又为她做了点什么呢?”
燕无双皱着眉头,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一一为他准备的脸盆旁边,看着水中憔悴的自己。他拿起旁边的脸巾,打乱水波,他会好好的活着。
一一莞尔一笑,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洗着脸,然后拍了拍手。外面顿时有几个宫女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一一摆在饭桌上,这才离开。
燕无双洗漱好后,坐到桌边,并不急着吃饭。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说道:“杀我母后的人,是谁?”
一一身体一怔,然后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指着桌上的饭菜说道:“你先吃饭,等一下我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