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半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前者年轻俊朗，后者俊俏娇柔，赫然都是熟人。尤其是后面那一人，更是熟到不能再熟，成日里耳鬓厮磨的化成灰他都认识。司马舸暗暗拭去脸上冷汗，赶紧走了过去，“默儿……”声音拉的又长又软，莫怀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闪到一边去。
娄默完全无视面前人形狗质的司马舸，伸手一拦就把他拦到警戒范围以外，冷着张脸，“我已经休了你了，你不知道吗？”
司马舸一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娄默面无表情，“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牵扯。”
吓，他家娘子真的生气了，而且气的还不轻，事情似乎大条了……司马舸苦哈哈的挤出一抹笑来，“默儿，我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顶多有些事瞒着你而已……”
一记冷肃的煞眼狠狠瞪过去，“滚一边去！”
通常来说，盛怒中的女人是不好惹的，如果他聪明一些他就该赶紧往旁边躲躲，等避过这阵子龙卷风再出来。司马舸苦笑再苦笑，摸摸鼻子，即使碰的一鼻子灰也得凑上去。他家娘子不是寻常人，寻常人气过了也就算了，这女人冷心冷意的说不定真的会将他一脚踹了。
“娘子……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小事宜我绝不瞒你！”
现在事关休与不休这一伟大慎重而复杂的事情，哪里还管得了日后的是是非非，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滚！”
石佛冷冷看着面前神经疯似夫妻俩，提起斧头才要下逐客令，忽见旁边人影一晃就要往里屋窜过去，他冷笑了下轻松掷出手中大斧，大斧滑过天际画出一道幽绿的弧度，最后狠狠落在莫怀仁的身前，距离莫怀仁的前脚只有一寸之距！
“莫怀仁，你若是胆敢再靠近她一步，我剁了你的脚。”
莫怀仁干干一笑，转过头，“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你家的茅厕。”看着石佛青黑交加一不留神似乎还会冒火的脸色，忽然觉得以往那个成日里挂着笑脸糊弄世人的假和尚离他离的好远的。时光荏苒，好多人都变了许多了。
莫怀仁不觉有些感慨，正在感慨间忽见石佛疾步往他这边冲了过来，莫怀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不借就不借了，别杀我！”转个身便躲到了霍凤身后去，紧贴霍凤背后才欲舒口气，背后一道极冷的气流在他背部流连，一回头正对上司马舸笑眯眯却是很危险的眼，他不由干笑了，“呃，借躲一下。”
司马舸长臂一伸，拽着莫怀仁的衣襟就把他往旁边抛了过去，也不管莫怀仁会不会受伤，自顾自的占据莫怀仁刚刚的位置，讨好的笑，“宝啊，我武功恢复了三成，你开不开心？”
娄默面无表情的斜睇了他一眼，口微张，“滚！”
不理会后面如小狗般的哀嚎，娄默看着石佛强自将诸葛燕尔搂入怀里，视线落在诸葛燕尔已经隆高许多的小腹，她忍不住一怔。诸葛燕尔的身体已经瘦削到让人心惊的程度，这样的身体能够负荷住生产的苦痛吗？
诸葛燕尔的脸已经瘦削不足巴掌大小，骨骼狰狞，唯有有些神采的大眼里全是恐惧。她下意识紧紧揪住石佛的长衫，整个人不住的颤抖，小脸发白。
“你、你们？”
娄默往前走了一步。
司马舸拉住娄默，摇了摇头。从诸葛燕尔的现状来看，她应该是中了蓝狼心。
诸葛燕尔视线落到莫怀仁身上，全身颤抖的更加厉害，仿佛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一般。她口里陡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奔，奔了两步，整个人就已经软软摔倒在地。
石佛冷冷瞪了他们一眼，全身散发出可怕而慎人的气息，嘶吼一声，“你们给我滚！”说罢，打横抱起诸葛燕尔奔进里屋。
莫怀仁呆了呆，“燕尔，有身孕了？”
娄默皱眉，“你不知道石佛与燕尔住在这里？”
“我就是跟一个小少年换了两个馒头，我哪里知道他们住在这里？”莫怀仁似真还假的叫苦叫冤起来，娄默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跟在石佛后面走了进去。
“啊！啊，好痛……救我，救我！石佛，好痛！我不要了！”
凄厉的女声蓦然在静谧里凭空响起！
原本偷打瞌睡的莫怀仁吓了一跌，差点从栏杆上摔跌了下来，惊吓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们跟是跟进来了，可是里屋的房门口牢牢杵着一个猪头少年当门神，手里握着千将阻住他们的去路。其实凭他们几人的本事，一个不中用的门神还是不放在眼底的，可是一男一女在屋子里郎情妾意他们闯进去也不算好事，万一看了不该看的，说不得会长睁眼。
司马舸摸摸鼻子，很是纳罕的丢过去一记白眼，“你好歹曾今立志当个大夫，大夫当不成好歹也是个兽医，应该见过女人生小孩，母马生小马吧。”想他曾今在他娘子屋外苦守了一天一夜，这种凄厉这种哀嚎早就牢记于心。想及此，偷偷摸摸的摸到娄默那边去，“娘子，那个，回去我去揍咱儿子一顿，谁让他让你疼那么久啊。”
娄默冷静的很，“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司马舸无语凝咽，忽的很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早知道就不充什么大男人了……
莫怀仁结结巴巴，脸上立刻胀的通红，“你、你的意思是，她在里面生小孩？”
猪头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出现一抹愕然。
“而且还是难产。”娄默蹙眉，里面的声音慢慢变弱，由一开始的凄厉到现在的几不可闻，难产的可能性极大。果然，话音刚落，房门被重重打开，石佛又惊又慌的从里面奔了出来，“丹东，丹东，快去找接生婆！快去！”
猪头少年一听，抱着千将就往外跑，撒的比兔子还快。
里面的声音愈来愈低了。
“似乎，真的是难产啊。”莫怀仁低低的跟娄默说着悄悄话，石佛心中本就急切，听莫怀仁这么一说，更加火急火燎，“你说什么！”
伴随着怒吼是一记重掌，娄默伸手一格，格是格开了，仍然被那猛烈的力道震的倒退三步。司马舸忙扶住她，却被娄默一巴掌拍了开。她站直了身子，“石佛，你应该知道莫怀仁是个大夫，你觉得你要劈死他吗？等接生婆还不如让他试试看。”
莫怀仁惊的三魂丢了七魄，目瞪口呆，“娄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兽医！”
“人本来也就是动物。”
“嗳！”
石佛也是病急乱投医急糊涂了，听了娄默的一句话，居然目光灼灼的瞪着莫怀仁，把个莫怀仁吓的撒腿就要跑，开玩笑，接生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做的事，他承认他是个庸医。可他尚未遁逃成功，就被娄默扣住了，掌心里被塞了一件什么东西，紧接着悄然的声音传到耳边，“给她吃下去，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石佛盯着莫怀仁，咬了咬牙！
莫怀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石佛用力扣住肩膀，“救她！我求你，救她！”
娄默舒了口气，腰忽的被人从后面搂住，肩膀上也被司马舸的头压着，她才要开口喊滚，司马舸倒是先说话了，“娘子，那是朱姣偌给你的百转丹？”
百转丹千金难求，一直都是宫中的贡品，据说有起死回生增加体力的效用，贵为公主，朱姣偌也不过只有两枚而已。前段时间听说她要生产，特地遣人送来了一颗，没想到她居然给了诸葛燕尔。
娄默沉默了会，“用在燕尔身上，也算不得浪费。”
朱姣偌临回宫时，曾今特地让她留意诸葛燕尔的动向，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发现了她。
“她身中蓝狼心，这段时间又没有服用过解药，就算有了你的百转丹，也不一定能够撑的下去。”
“撑的下去最好，如果……撑不下去，至少让她再跟莫怀仁说几句话。”
诸葛燕尔刚才看见莫怀仁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所有人都是看在眼底的。
石佛的动作很粗鲁，莫怀仁踉跄了下，刚好跌坐在床榻之前。
诸葛燕尔痛的早就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慢慢回过头，深凹的大眼里忽的闪过一抹异亮，力气仿佛又回复了些，她尖利吼叫，“让他走，让他走！”
她不要他看见她现在模样，她现在好丑，而且在替另外一个男人生着孩子，她不要看见！
石佛目中闪过一抹痛苦，就算他是傻子，就算他已经六神无主，可是他知道莫怀仁是谁了。
同床共枕那么长时间，燕尔居然还是忘不了他！
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滚！”石佛伸手握住燕尔瘦削的几乎没有肉了的手，朝莫怀仁大声咆哮。
莫怀仁犹豫了下，将手中的丸药放在桌上，“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药，但刚才娄默说可以让她有力气，你还是让她吃下去吧。生小孩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比较浪费力气的。”说罢，他转身就往门边走，走了几步，后面忽的听到诸葛燕尔尖锐的泣音，“不要走！不要走！”
莫怀仁呆了呆，转过头。
石佛缓缓闭上眼，虽然拥有她的身体，到底，心还是不在他的身上……他石佛向来视女人于无物，最后居然栽在一个他拐来的傀儡身上……是老天的报应吗？
在这个生死时刻，她心里想着的，居然还是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他慢慢站起来，整个人的力气仿佛抽离了开，深吸了口气，“你给她服药，我、我去看看接生婆什么时候回来……”
石佛走了出去。
诸葛燕尔痴痴的看着莫怀仁，真好，她还可以看见他。
莫怀仁叹了口气，拣起桌上的丸药走到床榻边将她扶坐了起来，“吃下去，吃下去你就有力气了。”
小腹之中一阵一阵的绞痛，痛的诸葛燕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向那颗丸药，隐忍的眼泪忽的落了下来，低喃，“百转丹，公主……”
如果，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爱上他，她一定不会离开公主身边，那这样的话，她还是那个被公主宠的所有人都怕的燕尔……
可是，一切都迟了。
那个是是非非，恍若前世，陡然惊醒，已经是大限时分。
她推开那枚丸药，“没有用了的。”
莫怀仁没有说话，虽然他是个庸医，可是望闻问切这些本事他还是会的。诸葛燕尔的气脉已经微弱，就算她吃了这颗丸药，恐怕也难以保住性命。所有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路该往哪里走，而诸葛燕尔的路显然已经到了尽头。
盯着怀里气若游丝的女子，莫怀仁蓦然有些恍惚。
尚记得，她那时成日里就跟着他后面跑来跑去，总是端着一副天真烂漫的娇纵，如同鲜花一般瑰丽而生气勃勃，虽然他嫌她跟在后面麻烦，但不可讳言，他真的是喜欢她的活力。那样不知世事的天真与爽直，那样义无反顾的羞怯与执着……他叹息一声，“对不起。”
诸葛燕尔居然微微一笑，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露出两颗虎牙，居然很美。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生命在不断流逝的感觉让她不觉有些头晕，床榻之下早就濡湿，渐渐的，室内全是血腥的气味。原本一直在肚子里挣扎个不停的孩子，也已经不再动了，痛意在一点一点的消磨。诸葛燕尔喘了口气，摩挲上自己凸起的小腹，眼泪滚落在莫怀仁的掌心，“你是蓝血盟的人，你喜欢公主，这些……我后来全部都知道了。从头至尾，都是我自作自受。”
莫怀仁忙将手中丸药强行塞进诸葛燕尔的口里。才入她的口中，却被她用力吐了出来，丸药滚落在地，一直滚落到墙角。莫怀仁起身要去捡，却被诸葛燕尔拽住，“不要，百转丹用在我的手上，浪费了。”
莫怀仁看着诸葛燕尔。
昔日娇纵的小小姑娘，后成为石佛的杀手，到如今脸上却全是豁达之色，神色已经慢慢变得平淡。
他哑着声音，“你真的想死？你不觉得不甘心？”
“死了也好，这样，至少我可以少害一个人……”诸葛燕尔略闭了闭眼，将口中涌动的气血强自压了下去，扯出一抹笑来，“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莫怀仁一愣，目中闪烁不定。
“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诸葛燕尔缓缓松开他的手，唇角有血色的印迹，她一开口，一口血便呕了出来，登时沾湿了莫怀仁的长袖。她乞怜的看着他，“可是，他们都是好人，能不能，放过他们？”
看透生死之后，彻悟之后，才发觉了些许多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莫怀仁缓缓闭上眼。
“求求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怀中的气息慢慢的变得虚弱，原本紧握他衣襟的手慢慢滑下。莫怀仁陡然一惊，用力拽入诸葛燕尔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原本已经涣散的眼神猛然一震，唇角上扬出一抹类似于微笑的弧度，她的声音近乎低喃，“谢谢。”
门被重重推开。
石佛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接生婆与丹东。再后面，是娄默与司马舸。
所有人都看着里面。
莫怀然坐在床榻之上，拥着已经闭上眼的诸葛燕尔，血色漫天而且，染红了所有人的眼。
冷寂。
石佛缓缓跪跌在地，发出一声凄厉悲惨的吼叫！
诸葛燕尔的丧礼很简单，不过两日，便已经安葬了。
石佛将她的坟葬在紫金山山巅之上，遥望北端，旁边俱是参天大树足以遮蔽所有的风雨。这个自小娇养惯了的闺阁千金宫中女儿，短短一生，也算是落下了帷幕。虽然短，但至少有人会记得她。
第三日，石佛便已经脱下了丧服，嘱托丹东好好看家之后，便跟上了娄默他们。
燕尔已死，他所有逃避的理由已经全部成了一场空，与其青灯古佛还不如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否则，他日后没有脸面去见燕尔与燕尔肚里的孩子。
第四日，几人便已经到了江南山庄。
江南山庄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而已。
进了门，江惟便匆匆迎了上来，看见石佛时不觉错愕了下。他虽然不常在蓝血盟之中，可好歹也知道石佛是玉贵妃最最忠心之人，如今他居然来到这里，怎能不让他讶然。
石佛也不理会，只是淡淡的道，“她在什么地方？”
江惟沉吟片刻，“请随我来。”
几人一直走到芙蓉苑，娄默暗暗吃惊，“你居然将她关在这个地方？”
江惟一笑不答。
苑门一开，凌波一身红色劲装立刻迎了上来，一见那么多人，不觉呆了下，“少主，这是？”
“玉贵妃呢？我今日特地请了朋友来与她下棋。”
“哦？”清甜的声音从长廊那边蓦然响起，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这不像下棋，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