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间,我看见了依藤。
她在笑,似近还远。
我迫不及待地奔向她,我太想她了。我清楚的记得我们最近一次见面还得追溯到三年两个月前,我在新婚第二天亲自送走了她,送她踏上新一轮的漂泊——
好后悔,抱着她会平安回归的天真想法守了三年有余。
可是,她一如既往的立正笑着迎接我的同时,我看见了叶子在她身后悲泣纵横的脸庞。
是什么,让从来笑得没心没肺的叶子宛如看见了末日的景象,近在咫尺的依藤么?见到一度失去踪迹的伙伴,叶子的泪水横流是如此突兀,犹是一对新人撞上了‘孝子’,颇有不顺之意。
虽然不满叶子的表现,我还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直至在依藤周身一个跳跃的距离停了下来,安静地看她淡然面对身后人的悲泣,体会叶子的心情。
这是极奇特的景象。叶子像掉进一个孤孑的黑洞,深陷巨大的悲伤漩涡不能自拔,与我们失去了全部的关系;依藤面对我,面容上有从未见过的仿佛顿悟尘世的淡然;我安静的茫然着,有些不知所措,究竟该欢迎依藤回归,还是同情叶子的哀泣?
然而,不等我想到解决办法,依藤竟然轻轻飘了起来,向远方,低垂的眉眼俯看大地,没有了焦距。
我惊慌失措,叶子哭得更加磨扯五脏。
最坏的预想成真了么?我让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陪她周游各地,给她全世界最先进的各种探险仪器,连她的衣扣都装了全球卫星定位系统的跟踪器……一切的一切,防的就是这样一天。
还是,只能又一次冷眼旁观身边人决绝的飘然离去。
四年前,祈趁着叶子和我上街时,躺在中国红里再没睁开眼睛对我们眨巴眨巴的笑得像小恶魔。四年后,“镜”的另一面在我和叶子身前越飘越远,逐渐在蓝天下化成一个黑点,连瑕疵也没剩下。
依藤,尹依藤,当年我和叶子送你时,你答应过会回来的。
“依藤——依藤——”
两声用尽气力长长的呼唤,叶子更加伤心欲绝。眼睁睁面对突如其来的诀别,硬生生接受这被黑色覆盖的一天。
——你没有信守诺言,尹依藤。
“依藤——”
……
冷汗涔涔,猛地睁眼那一刻,心脏仍是剧烈的舞动,仿佛在担心主人听不到它的活力。
好在,只是梦。
睡惯了了夏家昂贵的欧式绒床,忽然换地方的话,确实会噩梦连连,困扰本就纷繁的心。
长长的吁出因梦而抑的气流,至少能抚平狂乱不止的心。
今天,不会再有夏家人来征询我关于早餐的菜单了。
“梦见依藤了?”
我整个人只写了两个字:震惊。这个男人,何时坐在了我房间的椅子上,安然自得。
“你忘了,这是我表哥的酒店。”
他是该在这里。作为一个好男人,让妻子独自夜宿酒店会遭非议,尤其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夏家公子。
甩甩因噩梦缠身而迷糊晕眩的脑袋,原来,潜移默化间,我也时刻为着夏家及自己的声誉着想了,不然,我不会睡在这里,更不会没有丝毫防备的径自沉浸在那如深渊的梦魇中,难以自拔。
“今天不上班么?”
理智告诉我,此刻的时间已不早,但他依然安坐于此,必是把视为‘第二爱人’的工作给推了。假如,真是为我把工作暂时抛开,或许,我会收回离婚的提议。但是,他的翘班仅是为了他好男人角色的需要,与我几乎没有关系。
他只是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得下心?才说离婚就梦到了依藤,我可以理解为:是她在劝说你放弃这个打算吗?”
依藤,依藤,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当年,亲自送走了你,是否,真就送了你去死?告诉我,依藤,我要如何千方百计的才能将你找回,守着你生命余下的每一分钟。
我不会甘心你的路程到此结束,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给你许下未来的话。
简单的梳洗后,丈夫给了我他从家里带来的衣服。
又是香奈儿。
三年多了,他除了无止境的给我奢侈的生活,从未问过我最希望得到的感谢。现今的日子我虽喜欢,但是,缺了最关键的一件东西,就什么也不是了。而我付出的一纸婚书,也只给了我应该的生活,和想象中的一切完全无关。
泪,再也止不住。
我听到了丈夫轻轻地叹息,轻轻的询问:“需要一个怀抱么?”
这七个字宛如震天雷,狠狠敲击在我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上,把已断落了泪滴硬是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夏斯,我的丈夫,难道,三年多的相处,你仍连一丁点情感的施舍也吝啬给我么?还是,你在已一开始就没放下对我的怨恨,所以,才会连这奢侈的场景也是你为报复我而亲自搭建的骗局。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出手才能在下一秒就能看到预想中的效果,你的计谋也把我放在了核心位置——
你满意了吗?
“别把眼睛哭红了,这间套房之外的很多人都在守候我们出去吃早餐。”
他的提醒,又意味什么呢?
默默地去更换他带来的华服,描上精致的妆容,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夏少奶奶就完成了全部的准备,随时可以出去面对每个人的检阅。
“不管你动用什么手段或是关系,找到依藤,我尽全力还你自由,否则,我会一直纠缠你,让你和她没有未来。”此刻的敌意令我都陌生,何况这个认识不过三年有余的外人。他的莫名其妙得到了我的理解,可是,即使他也无辜的叫人不忍,也抵不过依藤的一条命,“甚至,我可以找到你爸爸,让她永远从你眼前消失。”
“你不威胁我,我也会找到依藤。”他没有生气,没有像拍婚纱外景那天一样要置我死地,只冷静地对他的妻子分析事态,“三年来,我没有一刻忘记你的牺牲。我知道你不热爱现在的生活,但我只有能力以这样的方式报答你。爸妈都把你视如己出,我更不能在这方面出现分毫差错。所以,请你相信我,不要总是把自己和外人都设定成坏人,这对谁都不公平。”
不公平?除了我,谁还受到不公正待遇了?三年前,在那个零乱的房间里,我险些丧命。但我还来不及怨恨谁,就向现在的丈夫和盘托出了这个不思议的计策。也许,他和爱人的交往依旧瞒不住视野宽广的父亲,但他毕竟没有违背任何人意愿的娶了我,光凭这一点,大家就足以相信他的至亲至孝。
“那我还是昨晚的话,给夏家添个孙子,我助你们得到大家的认同。”
我看到丈夫呼出胸间的气,一脸无可奈何,“亲爱的,你这是强人所难。”
他,连对我的无可奈何都与他如出一辙。许多年前,面对我的任性,他也此般,连笑也是在叹气。可是,他会无条件迁就我的每一个要求;他却把所有特权给了另一个女子,在最初就设定好结局。
都不能给我我要的幸福。
调整好心态,我收回敌意。还是有所顾忌,他和言家公子太亲近,容易被那阴猾之人套出有关我的弱点,实在是不利于我的情况。既然他没在昨晚选择报复我,收拾好情绪后,我便不再给他有从天而降的就会,哪怕他有令人趋之若鹜的天才。
“那随你便。”我有些懊恼自己主动为丈夫找理由的行为,这有别于几年来的习惯,仿佛是回到那遥远的青春岁月,“离婚协议我会签好拿给你,等你想签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好了。”
丈夫笑了,发自内心,“别人巴不得十辈子都嫁进夏家,你却是在‘三年之痛’时就已经恨不得早早走了。”
因为我们不是相亲相爱的好夫妻。
“好啦好啦,吃早餐去吧。你血糖本来就低,都快10点了还没吃进一点东西,难怪会做噩梦、坏心情。”
丈夫习惯性的牵着我走路,这是结婚以后养成的。
你会牵着我的手走多远呢?又要何时,你才会真的牵着妻子的手在每个人面前炫耀幸福,似糖如蜜。
“反正今天已经不上班了,吃过早餐,我陪你去做SPA,然后逛下街,下午回去看岳母大人。”
你真的是好丈夫,是否,也遗憾了不能成为她的夫?你的好,我全然目睹了,只是,不能为我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