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倔强的毛病传染自祈。从小习惯的认命,却在这时候进化成了‘垂死挣扎’——哪怕是一天,我也会选择把时间留给‘单独飞翔’。
那天之后,‘单独飞翔’成了我每天的目的地,因为,洗头的时候我会准时出现在那里。仿佛默契般,他总能在傍晚抽出时间,为我打理头顶上的三千烦恼丝。
他说,我的头发有点伤,该做个护理。我说,好。我对他的顺从,一如曾经对他一般,丝毫没有偏差。
才发现,原来人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不见便不会想,相见只会让一度平静的回忆风起云涌。而我也一直坚信,幸福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我是多么的期盼自己也能扮演一次某人的角色,一样的横刀夺爱。可理智告诉我,我做了,才是真真的横刀夺爱。
终于,我仍是只在他垂下眼敛时,从镜子里看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采。
和妈妈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那条走了16次的路,我在那天傍晚无数次的幻想着它的无限延长。
——没有尽头,便可找一直走下去的理由。告诉自己梦并没有碎,其实是件很痛快的事,那样的酣畅淋漓。如果时间可以给予奖励,我仍会请求他赐予我那个已经不再可能的美梦。
多么傻。
尤其当‘单独飞翔’一如过去半个月一般出现在眼前,里面的繁光将我通身照亮时,我甚至自欺欺人:这不是我要到的‘单独飞翔’。然而,那熟悉的摆设、灯光、人……一样样地在玻璃墙另一端保持原样。
路,还是都有尽头的呀。
轻扯着唇角,我都要不禁嘲笑自己的脱离现实。可是,若路会无限延长,是否我也有永远来追逐那一次又一次的不甘?
可怕的妄想。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郁的化学香味扑面而来,几乎每面镜子前的椅子上都坐了人,连我平常坐的位子上也坐了一个画着美丽妆容的年轻女孩,肤色雪白,侧脸看上去更是显出她玲珑有致的五官。即使没有那些彩色的容妆,也该是难得的佳人。
其实,真正吸引我全部目光的,是她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和她身后那个纤细的人的发色相得益彰。
“peter,你先帮她洗下头,我一会再过去。”
他连头也没回,只侧了一下对着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人叫了一声。我很自觉的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等待一个陌生人用一双陌生的手在我天灵盖上撒野。
我喜欢男人的手指都如他一般,没有指甲。
我沉默着,静静看着白色泡沫将我的整个头顶覆盖,然后余光会让我把镜边反射的画面一一纪录在脑:他在笑,他身前的镜子把他和她的快乐滴水不漏的照进我的眼里,储存在记忆库中。
收回全部投注在镜子的目光,我低头凝视白色的裤子出神,机械的跟着那个叫peter的男人去冲水再回来……换了人,意义便不再。
“嘿,我就有这么不堪入目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开心的声音传入耳朵,才将我飞远的思绪拉回。抬起眼,我轻轻地看着镜中的他,不仅声音,连人也比往日更有神采。是她的原故吧,而此刻,店里已搜寻不到她的身影。
我不置可否,镜中这张相伴20年的脸却是布满笑意。
“你这可打击到我脆弱的心灵了。”
他哪怕是佯装委屈,也让我将他和他重合,危险至极。
然后,我看到了他收敛的笑意。有某种不可抗拒的难过正一步步把他包围,即使浅笑依旧,却终于只成了陪衬,让黯然闪光。
“我明天之后就不在这做了。”他淡淡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从未停顿,对细节的把握照旧深得我心。悲和乐似乎被他强行分开,只让白皙面容有单一的表情停驻。
遮掩了乍听之下的讶然,我只道:“人总该往高处走。”尤其是男人。妈妈说,我未来的丈夫是绝对的上乘人选,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些,我都不在乎。若选择权握于我手,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身后这个纤细白皙的男人。
“不,是回家。”他的眼角处,又有了清淡的愁。我是这样的渴望能伸手为他将之抚平,可自知之明告诉我,别不自量力。
也该回家了。他腕上的红绳也宛若暗示:24岁的男人,该为之奋斗的是未来,而不是自由。
“这的生意该没有现在红火了。”同学告诉我,来这的女生大多只为他。
“你要学着打理头发。”
“我是少奶奶的命,这种事我不操心。”
真的是少奶奶。妈妈说,只要我一回家,立即定婚。唯有如此,她的心才能稍稍放下来。
好强的母亲至今仍要事事比人强,连女婿,也非要人中之龙。
后来,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他为我把头发造型后,我付了钱,离开半个月来占据了我全部心房的‘单独飞翔’。依然没有回头。
臆想中,我重复着相同的情节:狠了心,违逆妈妈的安排,不顾一切地抢夺某人的所爱并据为己有,从此悲苦却洋溢着最渴望的幸福和快乐。
这是何等的畅快!
只是,从那绚丽的织锦中抬头时,现实的力量便会在顷刻间排山倒海的袭来,一丁点的分神就足以将我吞没在眨眼间,残渣无余。
脚终于还是被钉在地面上,无法移动寸步。
身后,‘单独飞翔’的光依然为我隐隐照亮回路,一如每日为我将来路照亮。
道别,我还没说出口。
心思百转千回,只为决定一个最后的转身。对他微笑,他会在乎么?会一如过往的他在情深爱浓时,为我的笑意欢欣鼓舞么?他和他一样,手中已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爱护有加。而我,只可成为陌生的第三人,扮演从他们生命轨迹中匆匆而过的过客,能得到惊鸿一瞥便已万分荣幸,恩泽余年。
那个昔日的懵懂女孩,明日已要成为他人妇。
双脚的封印解除,归途上,目光始终只凝视前方。
毕竟,谁又能单独飞多远呢?背后的家,从来都是难解的魔咒,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