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眼前这盘糕点吃完算了，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蒋陵远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恰巧被我瞥见了。没想到平日里向来冷清的一个人，竟然也有“近乡情更怯”的时候。
见他端坐着不动，我便去开了门，果然是那日见到的杜家小郎。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圆领大襟，比上元夜那日瞧着更精神一些，肤色也更白皙一些，果然京城的水土是养人的。
杜羡初见眼前这女子毫无避讳的打量着自己，不自然的咳嗽两声，拱手行了一礼道：“是蒋家妹妹吧！许久未见了，上次蒋家妹妹忍痛将花灯割爱给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得，看来这位兄台过了十年依旧是不太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真害怕蒋陵远又拉着他去城外打一架。
“杜家哥哥客气了，咱们毕竟有小时候在一处玩的情分，此等小事算不了什么，快进来坐吧！”
杜羡初一副朗朗君子的模样，信步走了进来，而蒋大公子依旧端坐着，只是手中的茶杯终于放下了。
走进来的杜羡初看见蒋陵远，竟然板板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兄长在上，上次相见未能识得兄长，实在多有冒犯，还请兄长恕罪。”
蒋陵远伸出一只手扶住杜羡初的胳膊肘，轻声说道：“起来吧，多年未见拘着这些虚礼作什么！“
杜羡初顺势起了身，两个人看起来相谈甚欢，并没有我想象中尴尬的模样，倒是我这会儿在这里显得有几分尴尬，似乎有些扰了他们叙旧。
他们彼此聊着这些年的经历，我无聊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心中盼望着掌柜的早点上膳，让我吃了先回家。
掌柜的仿佛听见了我的心思，果然带着小二来上膳了。我替掌柜的开了门，两眼期待的瞧着他，他竟被吓住了似的，一时竟不敢往里一步，我连忙迎了这个小老头儿进来。
却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让我的后脊背有些发凉，我回头瞥了一眼，果然蒋大公子和杜家小郎已经停了下来，两人正瞧着我。
我讪笑两声，只得回去坐好。
这一顿饭用得还算是宾主尽欢，我看着他们俩在我面前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的，就是默契地不提隆菀菀的事，好像谁也不想先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街上也原本没了刚出来时听到的嘈杂声。
我见他们酒酣耳热，似乎忘了我下这张帖子的缘由，忍不住开口提醒，“我今日见了一个人”，他们果然停下来看着我，“隆菀菀身边那个叫三月的丫鬟。”
杜羡初自然是认识三月的，听了我这话，他默默的放下酒杯看着我，故作轻松地开口道：“难怪三月被发卖出来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被你劫走了。”
“不是她，是我。”
蒋陵远也放下酒杯，沉声回答道，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却是杜羡初的语气先软了下来，开口说道：“我从未忘记过当日我曾说要替你报仇的话，只是害了镇国公府的是奸相兄妹，与相府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呢？更何况奸相为了权势连菀菀的父母也可以牺牲，菀菀也只是一个苦命人罢了。我会助你报仇，可我希望你们能放过其他人，至少……放过菀菀和他弟弟。”
蒋陵远沉默了良久，我见他喉头翻滚着，他总是这样的，宁愿永远木着一张脸也不叫人窥见他的情绪，可是我知道他难过了。
“我的三婶，镇国公府被灭门的时候，我三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
我记得这一桩往事，当初太医诊出来说大概是个姑娘，蒋陵远因为要添一个妹妹了高兴了好久，逢人就炫耀，可是他那个妹妹连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杜羡初也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陵远的气息平复了些，又接着开口：“你当年在我消沉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这份恩情我会还给你，可是相府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杜羡初呆若木鸡，神色空洞的抬起头，看着蒋陵远问道：“若是我以性命护着她呢？你会杀了我吗？”
蒋陵远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不带丝毫情感，又恢复成了那个我最常见到的模样。
“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说完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哦，好。”
我有些措手不及，割袍断义都还没出来，没想到突然就要回去了，连招呼掌柜的给我打包点心也忘了。
外头的月光如同一块银色的绸缎，无处不可照及。在深不可测的高空里，却是张着嘴的巨兽，似乎想要吞了这天上地下，黑沉沉的让人感到压抑。京城在月光下散发着点点灯火，如菊豆大小，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蒋陵远并没有带着我回去，而是滥用职权带着我去了城楼之上。
夜晚上了灯，在月光的加持下这座京城倒是看得清楚，不过也叫人更觉得孤独。
城里有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们留的。蒋陵远似乎有些醉意，一把将我揽在怀里，轻声问我：“冷不冷？”
被他这样搂着自然是不冷的，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怪异之感。原本我该推开他的，可是我下不了手。他一定和我一样吧，再也不会比这一刻的感受更深刻了，若是没有他拥着我，这无边无际的孤独恐怕下一刻便会将我吞噬。
我心中好受了许多，才轻轻推开他，有些别扭地想提醒他纵然是兄妹，这般模样也逾礼了一些，可是想着他今日恐怕是失去了杜羡初那个好友，恐怕有些难受，若是此刻我还要他离我远一些，恐怕是在他心上插刀子吧！话头在我的舌尖千回百转，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想着下次寻个他心情好些的时候再同他讲。
虎子一早就被打发驾着马车回去了，我们在城楼赏完了月亮和万家灯火，才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