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日薄西楼。
飞檐下悬着红灯笼,几道雀影匆匆掠过。
一扇梨木窗忽的打开,安神香顿时散出厢房,那婢子向外望了一眼。
寂寥寥的长街,千百扇梨花窗冗自寂闭,不见半星人影。这日头还早。
堇娘平躺在拔步床上,迷迷糊糊的望着帐顶精致细密的织绣,一双淡茶色的眼眸,没有情绪的睁着。良久,略显涣散的瞳孔才渐渐回了几分神彩。
“楼主,传您过去。”婢子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堇娘微偏了偏头,满目里是朱色锦黛烟罗帐,铺陈在偌大的厢房,重重叠叠,或深或浅,一般的朱色却有万般的风流妖冶。这样的色泽当真是君如笙的风格,昨夜这又是……。
窗外有风吹入,朱色烟罗帐被吹拂起来,婢子低着头没有看见拔步床上,堇娘宽大的寝衣领口下滑到臂弯,裸露出少女白皙细腻的肩膀和大半个后背,水泽湿润气息里冒出细小的凸起。
满肩青丝飘扬起来,朱色与墨色交织间一张如玉无暇的脸,眉目浅淡,似隔岸江畔的柳烟色,水色氤氲里遥遥迢迢两分黛色。
脑海里犹自把未做完的噩梦补全完整,是错杂的马蹄声,刀剑兵戈的挥伐声,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感,一颗心坠到谷底的冰冷。一切仿佛还在眼前上演,那种绝望的感觉从空寂寂的心底一点点抽上来,抽得人撕心裂肺。
堇娘猛的抬头,眼底却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早该习惯了才是,这噩梦……
一抬眼,恍如隔世。
暮色四合。
寂寥寥的长街尽头,火烧云燎了半方天,另一边乌黑的哑树漆干。风里招摇着积年的祈福带,莫名得热烈却又安详。
这是京城,已去经年。
十八街渐渐人声鼎沸。
醉今宵的丝竹吹拉起来,异国风情的胡姬婀娜起舞,宾客络绎不绝,酒樽满盈。
堇娘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花灯彩蕙,没人会想到在花灯拥挤的楼顶横梁上还坐着个小姑娘。
肩上缠着的红飘带几乎坠到了三楼客厢,堇娘也不管,吊儿郎当地晃着腿,一点都不带怕的。
只听楼内锣鼓一声,台上的胡姬轰然撤下台去,众人晓得是正头来了。
堇娘不满地撇撇嘴,听着那一下鼓声,纵身跳下,双臂一用力,红飘带便随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双足点水般立在三股红绸交叠处。
台下众人抬头望去。一袭红衣,三枚银钗绾起鸦羽般的青丝,斜插在脑后,面系轻纱,额间一点朱砂,眉目低垂。
耳边小鼓一声,腕间微动,飘落在地的红飘带迅速扬起,拂过众人眼前,掩去抬眸一瞬。堇娘茶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无趣。
琵琶声起,足尖划水般向外划了个半圈,随即周身的红飘带全都飘扬起来。下一刻,不见了佳人身影。偌大的舞肆,飘带层层叠叠,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琵琶声急,小鼓声紧紧跟上,细细密密的节奏里,牡丹花悠然开放。堇娘立在这朵曳曳牡丹中,发间簪花,直教人移不开眼。
琵琶声幽幽未绝,一把花纹繁复的琵琶,葱白的手指犹捻着一根细弦。
宾客痴痴,不晓今夕何夕。许久才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然,堇娘早已退台。
悄无人声的后门,堇娘纤弱的身影如猫儿般窜出,回回转转溜过几个转角,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热闹的大街上。
不一会,堇娘便一手一根冰糖葫芦,一手一根糖人,站在卖面具的小贩摊前,一双茶色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光泽。
瞅见一边挂着的狐狸面具,白底红描,垂着金色的流苏,不由得心思一动,正要伸手去拿,身后就窜出个人来。
堇娘气极,转身就要上手去抢,嘴上正要嚷嚷,哪料得就这么生生顿住了。
狐狸面具的少年,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眼眸含笑。少年身后是漫天的烟火,可这双眼眸惊艳了时光,哪怕至此经年,依旧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小贩们吆喝叫卖声,小孩子嬉戏跑闹声,甚至还有异国的商人推销自己的商品那一口别扭的中原话。
四周这一切都在耳边寂静了,无数人惊叹这场盛世烟火。可堇娘移不开眼,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
少年眼中笑意愈深,略带了几分戏谑,堇娘突然感觉脸上一热。
于是,熬冰糖的小锅火花呲呲声,糯米花炸开的噼里啪啦声,这些细小的声音突然涌现,直撞在心上,甜味四溢。
饶是堇娘也不由得低下了头,有阴影覆下,再抬头,狐狸面具被戴在了脸上。
不是那个人。
这双眼睛动人。看不清眸色,但是他眼底的不羁和孩童般的清浅透彻让人惊叹。
看不清神色,但仅这双眼眸已足以动人。
一角银钱抛落小贩怀中,引得小贩忙不得的作揖。郎君长,郎君短的念叨,无非说些讨喜话。
堇娘无心他顾,温暖的气息再次渐渐逼近,整个人都绷紧了,不由自主地后倾,却腰身一紧。
愈发的无措了,不由得挣扎起来。耳畔传来低沉温柔的声线,“遇上了些麻烦,烦请姑娘相助,脱身后必有酬谢。”
语气里颇有几分紧迫,但是语气真诚丝毫不见胁迫的意味。
堇娘这时也替不得自己做主了,任由他虚揽着随着挤挤的人群往桥上走。
这处愈发灯火阑珊,心下不由得忐忑。偏头望去,身侧这人不疾不徐,似是察觉到堇娘的目光,微微一笑,唇角上挑,端是万般的风流倜傥。
风逸眉峰轻扬,余光瞥过灯火繁织处,几道人影悄悄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