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不知为何卫影突然给宇文夜派到身边做了近卫。她尊重卫影的隐私,故而延华殿里面这间屋,她一次都未踏入。而今卫影搬走了,她要用这个地方腾出一点空间来。推门而入,简单的如他人一般。除了床就是一张矮桌,床脚下隐约露出半个角,竟然有一张画飘落在床脚之下。卫宁捡起一看,脸色微变,终于明白为何宇文夜要把卫影带走。
画中的她竟睡在床头哭泣,眼含泪珠,头发松散,赤裸在外的双脚。还有这个角度竟是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宇文夜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高悬的九头凤鸟灯照亮深宫大殿。云纹华丽的深帷垂于龙柱之间,跪地守夜宫婢的影子凝滞在玉砖上,显得清冷而孤寂。万籁俱寂的长夜,大殿深处响起自夜中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在这样寂静里显得分外突兀。
灯下他的影子落在金石玉砖上微微摇晃中显得分外高大。神态傲然自若,却难掩与生俱来的高贵。
“你来孤王宫中已有三个年头,孤曾答应过你,要护你一生一世。即日起孤从新册封你为宁嫔入住西宫乾宁宫。红芍你需带出吗?”他平缓的不带一点感情,冷漠的犹如千年冰山。
“无须。”卫宁跪在地上。
“好,你明日起就搬出延华殿。恪守自己在尚药局书阁中的承诺好好在乾宁宫待一辈子吧。”
卫宁心里有些怔忡,抬眼望向宇文夜漆黑的眸心。瞬间她明白了,这是他给他们之间做出的决绝。
“谢陛下隆恩。”她袅袅而去,不曾回头。不愿再留下半点情愫。
这一别或许从此生命再无交集,她从此只愿心中带着对马未都宇文夜将军的爱就这样一辈子。
偌大的皇宫,虽贵为帝王,纵然是富丽堂皇、金雕玉砌,亦不是他想要的天堂。后寝三千佳丽,纵然是面目姣好,婀娜多姿,也不是他想要的模样。
宇文夜离开越漓,带着他的铁骑又去摧城拔寨,仿佛这样才能平抚心中的伤痛。
历经半载。
据说雪域越择城是天下最难攻破的城墙,但是他却做到了。望着护城河被鲜血染成了浓重的红色。在昏暗辽阔的平原上哀鸿遍野,阵阵阴风刺骨。城外一片战火狼藉,尸体遍布。显然一场激战刚刚结束。
这一战打的异常艰苦。刚到城下之时,每日在金戈铁马中冲锋陷阵,却成效寥寥。虽伤敌一万,却要自损八千。正面进攻根本得不偿失。他看了地形后,发现越择城的西面有一块水草茂密的沼泽之地,荒无人烟。这沼泽犹如泥潭,人一旦陷入犹如身在荒漠中的流沙地一般,越是挣扎越是深陷。正因如此,所以越择城从未相信有人能从这边而来。
忽有一日,在最不可能的时候,越漓军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奇兵绝袭从西而降。以至于遍布城墙和山野的岗哨竟然事先没有察觉分毫。锐不可当的黑魔刹军团直接攻入城池,和城外的大军四面夹击,围追歼杀,一时间越择城哀嚎遍野,血染天际。
他只带了区区十万大军,却破了三十万以固若金汤之称的雪域之城。城主不甘,临死之前定要越漓帝告知是如何奇袭成功他这坚不可摧的城墙。宇文夜在其耳边低声附语,打败你的是孤王的宁嫔。他本未有意夺越泽任何一物包括美人,只想扬名立万让越择城做了自己的附属国。
他袖中的【防身之术】竟破了一座偌大的城池。这里面对沼泽之地的描述,预防,以及自救措施写得面面俱到。宇文夜感叹万分,自己要如何才能对她绝情断念?天天带着这本书,而书的主人现在正在越漓宫帮自己行医救人。天下众国天花肆虐,而只有他的越漓躲过了这一劫。她有一双可以杀人的手,却选择了救人。
班师回朝之日,城墙上的士兵吹响了胜利号角。帝都城门口百官跪地迎接。所有和他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都得到了赏赐和荣耀。百姓们蜂拥而至,从城门开始一直到皇宫,一路上夹道欢庆他们的王凯旋而归。
在庆功宴上宇文夜喝醉了。从未喝醉酒的他竟然一醉方休。摇摆不定的脚步跌跌撞撞竟然走向延华殿中。
浓重的玄色侵染天幕,一轮皓月隐于薄云之后,偶有几缕清辉洒下。树影婆娑,花影暧昧。帷幔轻纱床榻上侧卧着曼妙佳人。他俯身上去含住她的耳垂,引得身下之人一阵颤抖,惊恐的挣扎了几下。刚要喊叫,他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醉气熏熏的在她耳边厮磨道。
“嘘,都烨会醒来的。”
他的吻狂野而激昂,炙热如火。身下的娇人不再挣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的回应他所有一切。他奋力把她抱到偏榻之上,极力索取这半载多来对她所有的思念和欲求。翦翦轻风从轩窗中贯入,咯嗒的敲击声响起,他的酒突然醒了一半。月色倾泄而下,他终于看清了胯下之人,面色怔变。可惜一切皆晚。
“宁嫔去哪里了?”宇文夜斜斜撑在龙榻上,头还是有些疼痛。宣召了卫宁竟然说出宫去了。“哪一个让她出去的?”他脸上透出寒意,声音不大却吓得传话的内常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是陛下您亲自下的旨。”
“孤?何时?”他为何对此一点印象都无?绝无可能,只要是卫宁,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自己的皇宫半步?
“是,是陛下在越择城派了役使把谕旨加急送至皇宫,下旨让尚药局配合痘医完成——”内常侍声音渐轻,他知道自己的主人一定不知道这痘医就是宁嫔娘娘。
“混帐,痘医——孤以为,孤以为——”他想起来了一份八百里加急奏折。痘医,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名字。
他心里有些明白,折子是束脩写的,但字里行间都是卫宁的意思。她乘自己在外攻城之际竟想着法子溜出皇宫。
“这天花只有宁嫔娘娘能治。”内常侍委屈却震慑于皇威之下。
“她现在人在何处?”他焦躁不安,不知何故。
“在都城里面,和束脩大人在一起。”
“好。”这一声好他终于心安。只要在都城和束脩在一起就无恙。
翌日,朝会过后,内常侍传口信,陛下在中德殿召见。
这会儿她穿着一件素色绣金丝云纹束腰罗裙,外衬石青色对襟宽袖外衣。梳了一个低低的倭坠鬓如蔷薇低垂欲拂之态。转入几道回廊,穿过几棵苍劲的参天大树,来到中德殿高高的玉阶前肃然伫立等待宣见。
卫宁在束脩的帮助下宫外也待了二三月有余。出宫几月,她倒也是对宇文夜的政权制度有些了解。他虽对待政敌的处理手段残忍无比,典型的刀子出政权的拥戴者。但对于百姓和军士又相对仁厚,这可能和他束发后常年镇守马未都有关。另外在官制和赋税上也做得颇有建树。他勤政有雄才大略。但终究是一位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专权霸治之下必有乱政。
许久不见,似有生疏。卫宁知他急着宣召她一定和自己出宫有关。他端坐在皇位上,暗金色深衣玉带束腰,玄色长袍宽袖对襟云纹衮边,英挺的身姿中平添了几分竣肃。
“臣妾宁嫔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恭恭敬敬的行礼跪拜。她心里觉得发笑,自己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看来这辈子再也无可能,却也不想去求荣争宠。
宇文夜许久没有见她,这半载下来她倒是珠圆玉润了不少,眉弯目秀的,气色也比他离开之时红润了很多。顾盼神飞的模样看来这几月野在外面倒是顺了她的心了。只是这清素的样子让人觉得比一个宫婢都不如,头不带饰,耳不见坠,衣裳都是挑得最素净普通。难得他回来召见她一次,就不懂得承悦龙心吗?
他未叫她平身,空气里面飘着一丝异样。
“孤有说让你擅自出宫吗?”他心里念她,却一开口就忍不住要责骂。
卫宁抬眸,眼中带着狐惑。不语。那样子又让宇文夜忍不住怒火上心,她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狠狠给她几鞭子。
“谁让你出宫的。”他恨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是陛下亲自八百里加急下的圣旨,让臣妾可以出宫救治百姓。”她眉头轻皱,这刚回来为何总是对着她大呼小叫。如果这么不待见她,何必还要召见她。
“痘医——哼哼,你越来越本事了。”
卫宁不语,贝齿咬唇。每当她这个样子宇文夜心里知道她心有怨气。这面召她来本要表彰她治疗天花之疾所作的贡献,一番话却又让两个人日远日疏。纵使后面他随即宣旨表彰了她又加封了一级妃位,对卫宁来说都毫无意义。宫门千重深如海,他要的只是听话的宠妃,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这是孤从越择城给你带回来的赏赐。”越择城城主感恩宇文夜的不杀之仁,贡献了雪域奇珍异宝的流光石给他。珠石置掌大小,珠体皎洁圆明内外通透,在夜幕之下流光溢彩不用点灯似百烛能通亮大殿。此珠价值连城,他只想留着这最好的宝贝送给她。
“谢陛下恩赐,臣妾可以告退了吗?”她眼皮子都没有往这恩赐上面看一眼。
砰一声震响,龙颜大怒。
又怎么啦?
“恭贺陛下征讨越择城凯旋而归。也祝吾越漓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她抬眼对着他的怒眸微微一笑,明亮通透如流光石。“陛下,臣妾在外已经三日没有安枕而眠,还请陛下恕臣妾不恭之罪。”
宇文夜看着她的脸,眼下确实鸦青一片。
“你未更衣就来了吗?”
“是,陛下急召臣妾,臣妾未敢耽搁,一入宫就随内常侍在中德殿等候。”
他转眼看了一下内常侍,得到确认后,心里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语气和善可亲了少许。
“好,那你退下好好休息去吧。
巨大魏峨的宫殿群里,,虽说此刻已经夜如浓墨,漆黑流离。龙阙殿内却依旧悬挂着不少九头凤鸟灯。只见一道身姿轻盈的人影闪过。
“主人。”
他缓缓啜茶,垂眸思量片刻。“宁嫔在乾宁宫可好?”
这个好字在绿影听来,似有更深的意思。
“无恙。”半载之前她给眼前的这个充满威严的男人送到乾宁宫去充当宫婢。名义上是保护宁嫔娘娘的安全,但同时也是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棋子。
“真得无恙吗?”
端坐上面的人在确定什么东西,但是看得出他的主人心里是希望无恙。
“绿影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说。”他脸色转淡,锐利的眸子沉了一下。
“娘娘把偏殿改造成了舞室,每晚都会在里面偷偷跳舞。”
“嗯,无妨。随她就是。”宇文夜深沉的眸子放柔,嘴角微微一扬自若悠然。
手一扬,绿影声诺而退,无踪无迹。
其实她心里瞒着一件事没有告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曾经的赤影每晚都会到偏殿殿顶窥探宁嫔娘娘跳舞。她不敢说,赤影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东西,足以让他遭受最残酷的死法。绿影知道,这样的眼神自己也有过。
卫宁在尚药局写着日志,这半载多来她的心似乎越来越平静。好比现在一边写着,一边身边就有鸟雀飞来停留在她的案头啄着自己的指尖。她也不懂为何,自从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自己的肉体烟消云散后,在这边她就觉得似有一种和动物通灵的感觉。当然很微弱,仅仅是这样,这些小东西不再怕你愿意亲近而已。
写了一半,发现忘记了什么东西,翻来找去才发现在橱顶上安静的躺着。拿了凳子踩上一触,发现竟然还差了一截。又找了鸡毛掸子惦着脚尖正在辛苦的探够,还是差了一点点,就是够不下来。一时来了气,竟急得出了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