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永恒随着旱魃、弯刀等一行几人回到城郊结合处的一桩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里。一路上,他既没有认真考虑云韵对他说过的话,也没有认真斟酌尤达对他所说的话。事实上,几乎是一转身他便把这两个人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的行为受他意志的支配,但他的意志就目前而言还没有自成一格的特点,既形不成体系,又构不成概念,而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意愿和七拼八凑的想法。完全可以这样说,支配永恒意志的一切潜意识概念都是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因此,假如云韵和尤达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从未和他说过意义深远的只言片语,他不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什么;即便他们带着不同的意图语重心长的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依旧不会为未来作何打算。这个年轻人,现在的行为一方面源于初步养成的惯性使然,一方面源于目光短浅、见识狭隘而毫无主见。他习惯于听任别人想法的指挥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别人的想法是对的,而是因为他还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念,能够不偏不倚的评判事情的好与坏,错与对。所以,即便云韵那么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劝导他离开这些人,过后,他还是照旧和他们厮混在一起,而且一点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
改变一种过惯了的生活说的轻巧,但真的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年轻固然好,但年轻却总是被一些存心不良、居心叵测的人用花言巧语欺瞒和哄骗的晕头转向,而永恒恰好就处在这样倒霉的年纪。
这帮年轻人居住的这幢小楼从表面看和附近一带同样的建筑毫无二致。谈不上什么建筑风格,只是普普通通的二层房屋。但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这幢小楼虽然从外面看不起眼,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这里所指的里面并不是指房屋的内部,而是指房屋的地基,也就是地下层。显然,这幢二层小楼在建造时便颇费了一番心机,它的结构不像普通的小二楼一样是个两层建筑,而是一幢向地下延伸的四层建筑,而且地下的面积是地上面积的两倍,在某种意义上,这就不费吹灰之力起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也许建造者当初的目的正是为此。
小楼里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但地上空间几乎弃之不用,居住在这里的人像老鼠一样,都生活在地下的洞穴里。两层地下室装修的异常别致,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既宽敞舒适又干净整洁,可谓冬暖夏凉,配备有洗漱间和一切生活起居的所需品。永恒的房间在地下二层,隔着一道走廊,对面住着弯刀,左邻旱魃,右边是一个房门时常紧锁的‘资料库’,反正这间神秘兮兮的屋子的门牌上就写着对整幢房子和房子里的人来说这么三个不伦不类的字。在这里大约住了一个半月后,永恒发现这个所谓的资料库并没放什么资料,而是一间构造十分特别的冷库一般的房间。只有旱魃一个人保管着房门钥匙,而且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在不经他同意的前提下擅自走进这间屋子。尽管这种命令纯粹是多此一举,因为如果不征得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走进那间屋子,除非有人胆大包天敢于暗自撬开门锁。但住在这里的人,无不对旱魃俯首听命,言听计从,如果他不同意,任何人都不敢对这个房间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和图谋不轨。
住进这里没多长时间永恒便发现,对这个房间有支配权的旱魃时不时会从里面运出一包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而且隔一段时间,便有车子在深更半夜送来同样的东西。每次,不仅送货的人不一样,而且送货的车也不一样。偶尔也会有同一个人开着同一辆车一连两次送来货物,但车牌号码肯定是不一样的。但这种情况连屈指可数都算不上,充其量就像总是不负责任丢蛋的母鸡破天荒下了个双黄蛋。某一天,当大家预先得到通知——今夜有货时。那一夜,大家通常都不睡觉,而是用各种方式消磨着时间,和困意斗争着,直等到期盼已久的车子拐进大院,停稳了。司机走下车,和第一个走出房门的旱魃耳语几句,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一根接一根的抽起烟来。这时,大家才拖着疲倦的身子鱼贯走出房子,默默无语的把这些东西卸下车搬到资料库的门口。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们会从这里把货品接手过去,然后搬到资料库里放好。等货物全部被搬运到资料库后,旱魃又会把房门牢牢的锁上,把钥匙放在一个任何人不仅找不到,甚至于连想都想不到的隐秘地方。直到现在,大家才会被允许回到房间休息,这些几乎一宿没睡的人第二天总要很晚才起床。以后,这些东西又以小批小批的量运出去。
有一次,大约后半夜的三点,一辆黑色的轿车又送来了同样的东西,他们在搬运的时候,一个包装箱被撕坏了,一包白色的东西从豁口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永恒的脚边,他便弯腰捡了起来。他怀着好奇的心情举到面前看了看,发现这些东西和他第一次来北方在火车上仲叔交给他的那包东西很相似。当时,他正是用这包东西和一个陌生人换了另一包东西,而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另一包东西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这种回忆使他不由自主的想了解清楚他们时常搬运的这种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他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白色粉末,一边问站在不远处的旱魃:“这是什么呀?”
永恒冒冒失失的提问使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站在一旁抽烟的大约三十几岁的司机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他既鄙视又厌恶的瞥了永恒一眼,然后把烟头扔掉,用脚踩灭,抬起头,转过脸,意味深长的盯着旱魃。那种愠怒的表情似乎在说:“为什么这样的傻瓜你也会用?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
旱魃知道一向谨小慎微又疑心太重的司机在嗔怪他用人不当。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药,”收起笑容后,旱魃又立刻回答永恒的提问,“治疗疾病的药物,非常昂贵,但卓有成效。”
永恒相信了。他本来就是个容易轻信的人。
“但不能乱吃,”铆钉皮笑肉不笑的说,“这种药物吃不对是会死人的。像这样——”他立刻做了一个夸张的浑身抽搐痉挛的动作,看起来令人既恶心又毛骨悚然。
大家都哈哈大笑。永恒却没有笑,他皱着眉头,冷冷的瞥了铆钉一眼。听到这句话,尤其是看到他惟妙惟肖的模仿,永恒感觉浑身不舒服,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段时间,除了搬运这些东西外,没人让永恒单独接触过这些药品。直到三个月以后。这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天气已经很是寒冷了。日落时分,旱魃敲了敲永恒房间的门,但来不及等他说请进,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像个公子哥一样,穿着睡袍,敞着肌肉发达的胸脯,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冲完澡。
“晚上我们要去玫瑰天堂夜总会,你也一起去,”旱魃说,“好好收拾一下,穿的正式一点。”说完,旱魃便转身离开了,但永恒半响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正当他迷惑之际,旱魃又探进脑袋补充说:“就穿我们前天去商场你购买的那套衣服,快点行动,大家都快准备好了,你还呆头呆脑的坐在那里干什么?”
永恒立刻站起身,尽管他依旧不明白旱魃的用意,但由于他已经习惯听从旱魃的指挥,便二话不说,走进卫生间去冲澡了。半个小时后,大家整装待发。平时,不管别人如何精雕细琢都比不上永恒随意的穿着。现下,他又刻意打扮了一番,就越发显得出类拔萃、英俊逼人了。
“啧啧啧,”只听弯刀用惊叹的口气说,“可惜了,永恒,你不去当演员绝对可惜了。简直就是天生的男神范儿。”
永恒虽然不清楚弯刀的这句话是夸赞还是讥讽,但他还是腼腆羞涩的笑了笑。
旱魃像个老谋深算的长辈一样,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满意的点点头。仿佛在说:“没错,这就是我希望你呈现的样子,非常完美。”
随后,高低胖瘦美丑迥异的几个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走出住所,驱车向目的地飞跃而去。旱魃、弯刀和铆钉都各怀心事,唯独永恒什么也没想,只是兴高采烈的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残秋如画的风景。矗立在道路两边的杨树的叶子几乎都凋零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片枯黄的叶子还顽强的挂在枝头随着初冬强劲的寒风摇曳着,发出飒飒的响声。夹杂在杨树中间的几棵槐树已经完全进入了冬眠期,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单调的左摇右摆,既哼不出什么动听的歌谣,也摆不出什么妖娆的舞姿。看着这一切,永恒莫名所以的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极了。自从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后,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悲观绝望的心情复原了,觉得生活又焕发出了生机勃勃的迹象。他不知道他之所以有这么美好的感觉,是因为他必须要有这样美好的感觉,也是因为与他同车的几位男子特意为他营造了这种美好的感觉,以便让他以健美的精神和体魄去接受他们以无言的方式交代给他的使命。而这个使命马上就要以现实的方式呈现了。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玫瑰天堂的地下停车场。除了永恒,车上的三个人都知道,仲叔在生前绞尽脑汁想和玫瑰天堂的老板陈白堕合作,但没有成功。现在仲叔已故,而陈白堕由于不幸换了中风早已卧病在床,玫瑰天堂便完全交给她的那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儿子打理了。如今,旱魃必须要完成仲叔的遗愿,那便是不管以任何方式,一定要让玫瑰天堂这个地盘成为他们药品流通渠道的一个重中之重的环节之地。因为出入这个地方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名媛公子,花钱如流水,生活又异常空虚。正是这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有钱人最容易堕落,因为他们毫无自制力可言,而且不惜为这种堕落付出昂贵的代价。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充分的利用金钱,浪费金钱,享受生活,在虚荣的棉絮上劳损自己的肉体。
这一天,旱魃一行几人就是怀着这一目的时隔一年后再次推开玫瑰天堂的大门的。一向冷峻沉默、足智多谋的旱魃认为,陈白堕的这个大张旗鼓出柜的儿子显然比他的母亲好对付,因为众所周知他就像一个庸俗的犯花痴的女人一样对美男子没有招架能力。想到这里,在下车之前,他忍不住转过脸又看了看永恒,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稳操胜券的笑容。
不管任何时候,玫瑰天堂对本城穷奢极欲的人而言就像当年红极一时的巴黎红磨坊对巴黎名贵而言是一个道理。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始终是纵情狂欢的梦想之所,释放身心的绝佳之地。当这一行几人在吧台旁边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定后,很多妖娆妩媚的女子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狗一样,立刻便循着色诱的味道向永恒投来热火的一瞥。但这个年轻人对此却无动于衷。他像第一次来时一样,怀着新奇的心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远处的舞池里今天很安静,只有不多的几对人彼此紧紧的搂着腰,旁若无人的陶醉在彼此的呼吸和体香中,随着音乐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移动脚步。回荡在整个大厅里的音乐也很轻柔舒缓。高挑的男女使者端着托盘不停的在客人和沙发中间绕来绕去,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机械般的职业微笑,为每一个客人提供最周到和最热情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