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颜弄晚总觉得自己在修为上有所精湛,应该是在南舜一事上所领悟到的道义有所突破,这算是一喜,但还有一忧,她忧心南舜如今剩下一魂,恐他从此一蹶不振,永没有存在之日。
她曾闻世间有两人会引魂之术,此前的大地之母娲皇,和如今的冥界之主泰山神,不过泰山神向来深居浅出,就算数十万年前天帝大婚他也未曾出来过,论起神秘来,比青丘女君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引魂术这条路行不通。
颜弄晚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倾斜的余晖把她粉色的衣裙染成了金粉色,她歪着脑袋在晚霞下思考,静谧的脸庞让人看起来光彩夺目。
人间的盘古祭快接近尾声,铜锣鼓声稀稀拉拉地低了下去,因着南舜一事让她手忙脚乱,又因着明玨一事实在令她烦恼,所以盘古祭对于她完全没了兴致。上午泠汀传话来说诸事已处理好,又仔细地叮嘱她出门在外带多些财物,避免出门在外日子紧凑尴尬,让她在人间好好玩,又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末了才顺带一提,虎曰看上了隔壁家的母老虎,想让她回来帮忙证个婚。
初初看到这个消息,颜弄晚有些懵,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她拍着额头,喃喃道,“白虎都要成亲了,原来我这般老了。”
这一想,颜弄晚便又开始对自己的年龄惆怅起来,惆怅了半日,仍然惆不出一个结果,只好把念头转到贺礼上面去,送宝石会不会太随意了些?白虎可是跟在她身边上万年了,送宝石不妥。送仙桃会不会不够诚意?仙桃历来是祝贺生辰,只听过仙寿恒昌,未曾听说过百年好合,这也不妥。那送房子吧,貌似现在建房子的话,时日怕是不够了,里面还得装饰装饰,若装饰的风格不符合他们的品味,那岂不是破坏人家的新婚?那可不成,不成,不成,那如何是好?颜弄晚又开始在贺礼一事上惆怅起来。
夜神已将夜幕拉了下来,徒留天河点缀三三两两颗散乱的星辰。
朝华披着一袭夜色从冥府匆匆赶回来,刚踏进家门,便瞧见苍黎坐在小荷塘边上晒月光,案上红泥小火炉烹着茶,苍黎头也不抬地道,“你赶回来得倒是及时,快来坐下,我们聊聊。”
朝华就着对面的长塌上坐下,眉眼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见苍黎替他倒了一杯茶,才开口说道,“听闻南方神女追上了北海。”
苍黎的脸抽搐了一下,忙打断朝华的话,坚定地说道,“我已有心仪之人。”又死性不改地调侃道,“我看青丘帝姬就不错,你觉得如何?”
“我考虑考虑。”朝华当真思索了片刻,只是晚儿性子太懒散了些,脑子太大条,若不明示的话,追妻之路漫漫,不知何时到头啊——
苍黎托着腮撑在长塌的扶手处,似突然想起来一般,突然说道,“前几日我在黄泉口撞见了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朝华放下茶杯,着小火炉添了两根柴火,红艳艳的火星从酥脆的树皮里噼里地飚出来,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要追问苍黎的意思。
苍黎无奈地叹了气,“你怎么都不问问他说了什么?”
“反正你都会说。”朝华淡淡地说道。
两人虽是万年的老友,苍黎还是被朝华轻飘飘的语气给噎到,“你真无趣,也就我受得了你。那孔雀说许久不见美人,十分挂念,让美人有空去魔域找他玩玩。不过你跟我说说,什么美人?你是不是把他看上的美人藏起来了,他怎么来找你要人?快说快说。”朝华向来不近女色,出了名的和尚,如今却和美人挂上了钩,惹得苍黎的八卦心痒痒的,苍黎正了身子,催促道。
边上的木兰透过墙来,月光潺潺地流淌在木兰花骨朵儿上,娇颤颤的,就如颜弄晚耳鬓处的素花,透着一股青涩的高贵来。
朝华开始猜测颜弄晚和乱溪的熟稔的程度,他们应该不熟悉,乱溪不知道晚儿的身份,要不就是晚儿特意隐瞒了,无论哪种,他们都不算熟。一个魔族将军,一个青丘帝姬,熟不熟悉也无所谓,反正以后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关系。朝华迅速地捋清了颜弄晚和乱溪的关系,这让他颇为舒心。
“不用理会他。”朝华应道,关于苍黎想听的一丝半点也没透露,这让苍黎甚是烦恼。
白霜清冷如烟,常春藤在月光下随风摇晃,颜弄晚踩在碧瓦上,一身洁白的皮毛在月光底下银光闪闪,脚腕上的铃铛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远远地看见朝华同苍黎坐在荷塘边,颜弄晚心下一动,便迈着步子朝他们走去。
苍黎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颜弄晚,又回过头来对朝华挤眉弄眼,神情意味不明。
“你爬屋顶做什么?”朝华抬起头,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晒月光。”颜弄晚落地成人,一双弯弯的明眸聚攒着笑意。“人间这处的月光不大好看,还不及易寒宫的明亮,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月亮要近些才好看,你觉得明日上寒宫怎么样?”朝华满面赞同地道。
颜弄晚接过朝华的茶杯,顺着朝华的引导坐到他旁边,“那我找织女给些天灯,我知道潋红糊的天灯最好看了,届时我们一边放天灯,一边看月亮,你觉得怎么样?”
朝华点点头,眉眼含笑,赞同道,“甚好。”
清霜潺潺地流淌在荷花上,似镀了一层淡泊的流光,微风荡起,满池的碧叶白花流光溢彩。
苍黎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以为你们应该关心关心我这个——旁观者。”
颜弄晚一脸茫然地看着朝华,朝华对着她温温一笑,恰似春日里的阳光,一片暖和,连带着他的声都充满了温柔。“他心仪的人不心仪他。”
“咦~”颜弄晚一脸惊讶地看着苍黎,都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心仪的人不心仪自己,苍黎上神身份尊贵,自诩风流,都会被拒绝,啧啧啧,真是出乎意料啊,那他还不得受到打击,唉,真可怜,不过拒绝苍黎的佳人,肯定也是女中豪杰。颜弄晚表情戏剧性地变化多端。
苍黎掩饰尴尬地咳嗽,玉箫点着手心,复而说道,“哦,东珩叫我给你传话,下月十五水族举办跃龙门会,叫你去观摩。”
颜弄晚面上一喜,自从东珩去了岱舆山,两人相聚的时间渐渐减少,如今能重聚,不由得欣喜,“他现在在北海吗?还是在岱舆山?”
苍黎爽快地应道,“前几日回来一趟,然后又回他师傅那了。”
颜弄晚捧着茶,杯身在她手心里渐渐凉了下来,她的眼睛里都泛着浓浓的笑意,“想来他过得很好。”
朝华放下茶杯,眉眼低垂,淡淡地问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弟弟叫做东珩,和晚儿一般大。”
苍黎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满面惊异,“我还以为你只关心魔族,原来你还记得我家里的闲事。”又道,“东珩是我家老五,年龄应该比帝姬大一些。”
“正好差了三百年。”颜弄晚掐着手指数道。
东珩出生那年水域的游鱼纷纷朝北海仰望,北海水域的大患立时有了解决,正好他从北海赶回来。
朝华沉吟许久,抬头看向颜弄晚,轻声地问道,“晚儿也快举办成年礼了吧?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啊?成年礼吗?九尾狐一族四万岁就算成年了,上神到时候要参加我的成年礼吗?太好了。”颜弄晚听闻朝华要来参加她的成年礼不由得欣喜,心中越发感叹今夜的事情实在圆满。“上神能来就好,礼物的话随便给,都可以。”她又问苍黎,态度十分诚恳,“苍黎上神你到时候也要来参加?”
苍黎握着玉箫,笑着应了下来。
夜色如清昼,边上的竹子沙沙响,荷塘里游鱼潜在石头底下不动,清风拂面,荷香满院。颜弄晚一边赏着月亮,一边喝着两位大神倒的茶,只觉得这日子过得舒坦了些,再也没什么能比得上这样的日子了。
辰时末刻,窗外大好的阳光投射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在房间里,闪着金色的光芒。颜弄晚看着头上悬挂的金色薄纱织就的帷帐,想了一会,昨夜她在屋顶上赏月,然后碰见了朝华上神和苍黎上神,然后同他们聊了许久,后来她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许是太累了,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给忘了。
颜弄晚磨磨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时,天上的太阳已经高挂枝头,朝华慢悠悠地从那边院里走过来。朝华站在颜弄晚的门前,远远地看着十步开外的木兰,眉眼柔和,想起了颜弄晚在雨中摘花的情形。
他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刚出生,还是一只躺在颜沈上神怀里的小狐狸,焉巴巴的一个,有气无力的模样。他心里想着是一个早夭的小狐狸,若非圣真天尊渡了她半生的修为,怕是熬不过百岁。他一脸平静地坐在九尾狐的清虚宫里,对于一个刚出生就承了尊神的半生神力的小狐狸一点都不感兴趣。圣真天尊借了他半碗心头血,他只道他的莲心能稳住青丘天定女君的神脉。旁的不问,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多年以后他时常会想起那个皱巴巴的小狐狸,心想若是睁开眼睛那是何等的清澈。
深绿色的叶藤缠绕着柱子,越往上爬越绿茵茵的,一片生机勃勃,充满着春的气息。月白的背影安静地站在一片绿叶中,随它风吹也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