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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过一死

在帕利乌斯遗址的战争结束了。

欧珀斯巢都已经被从堕落的爪牙下拯救,感谢帝皇!神圣秩序已被重建。

星界军取得了胜利。同大多数情况一样,人员不足的本地民兵误判了腐败扩散的情况,导致它追上并淹没了他们,迫使他们发出星语通讯求援。

一支克里格死亡军团来到这里并取得控制,整整一个月,不论日夜,天空在他们不知疲倦的攻城炮火下如电闪雷鸣一般。城墙在颤抖,并被无情地摧毁。堕落的进攻者们被击溃——之后其中大部分都被杀死。

军团士兵们离开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上还有另一场仗要打。他们也曾沉默休息——时间仅足以供帝皇忠诚的子民们进行一场集体祈祷,之后他们真正的工作便开始了。

现在空中回响着建筑载具的轰鸣。居住区与工厂的碎片在履带拖拉机队列的重量下呻吟。大教堂镀金的装饰变成了碎片,被铲刀铲走。大型采矿机械的管线暴露在外,发出噼啪与嘶嘶的声音并引发火灾。

加文是帕利乌斯内卫队的一名下士。

他是刚升到下士衔的,他的前任被敌人俘虏并杀害,而他正好又急于证明自己。他负责数千个劳工队中的一个:只是一百个疲惫受伤的平民,在废墟中拣选,看看能回收些什么。手持鞭子的机仆们站在他们旁边,督促他们尽自己的职责。

就这样,加文下士遇到了那个陌生人。

他的劳工队正从一座倒塌的居住区中拖出尸体。他们昨天找到了一些幸存者,今天就没那么多了。明天,他们将被重新分配至一个优先级更高的区域。这一巢都区域的供电尚未恢复。独立的照明单位咳嗽着喷吐出苍白色的发光喷雾,在它们之间则潜藏着徘徊不去的阴影。

加文转过头时,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从那些阴影中闪过。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他给自己的步枪装上手电,照出了这个人的身形。

那陌生人肤色苍白,就像一个缺乏阳光照射的下层巢都居民一样。他是个清瘦而结实的年轻人,留着军人的发型。加文立刻就注意到他手里的激光枪,尽管陌生人并没有在瞄准。

“放下武器!放下!跪在地上,双手放在头后面!”陌生人依次服从了每一条指令。

“表明身份,”下士要求道。

陌生人没有回答。他跪着,用呆滞的双眼盯着加文,一眨不眨。加文觉得他可能是个士兵。他有着一个士兵的体型和举止,但是没穿制服,而是穿着一套不成形的,又脏又破,还带有焦痕的工作服。

“表明身份,”加文重复道,“你的姓名与军衔。”

“不记得了。”陌生人说道,这句话在他的嗓子里卡了一下。

拉近距离,加文看到陌生人的头受伤了。血已经在伤口周围结痂,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了条纹,他很可能得了脑震荡。下士向最近的工人们示意,他没费心去记住他们的名字跟面孔。他派了三个人去缴陌生人的械并搜查他。

陌生人没有抵抗。

一个劳工把陌生人的武器拿给加文。加文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帕利乌斯的型号。不过这种武器他最近几周见过不少。这把激光枪经过改良以提高输出功率,不过作为代价,它的枪管上装有额外的储水环以排出余热。它带有卢修斯上帝国锻造厂的标识,说明它为克里格所有。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陌生人没有回答。当劳工们用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搜查纹身与变异时,他仍一直盯着加文。劳工们报告陌生人没有问题,而其中一人找到了他的身份证件。在中士不耐烦的督促下,他慢吞吞地读出了细节。

“他叫,厄,阿尔沃,长官。登记于……本星区。他是个仆人,三级。”

加文几乎有些失望。他想,对于一个修理工如此大惊小怪。他一定是从一个牺牲的士兵手上拿到了这把激光枪,大概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它。加文一度想要当场射杀他来给医护官省点事。

不过他放下了步枪,蹲下来观察陌生人的眼睛。够清楚了,他判断。加文站起身,又一次叫来他的劳工:“把他带到医护官那里,动作快一点。要是不想挨鞭子就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回来。”在这事上浪费的时间够多了,他可不想错过轮班。

陌生人被从加文眼前拉开,也几乎同时就被他遗忘。

医疗设施并不比其他地方安静。空中充斥着迫切的叫喊、奔跑的脚步声以及未受照料的伤者的尖叫咆哮与垂死低吟。

实际上,“设施”一词对这个地方而言太正式了:只不过是在一个垮掉的工厂的起重机与升降机之间搭建的一顶临时帐篷。一百名苦力擦洗墙壁,只不过是在逐渐消磨数个世纪下根深蒂固的油烟。他们的拖把卷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的新鲜的呕吐物和血液。面容枯槁的医生们在他们中间磕磕绊绊,眼睛通红头发蓬乱,迫切要求把他们拉到别处。

那个叫阿尔沃的人被放到一张嘎吱作响的床上。他面朝上躺着,任由喧嚣将自己淹没。喧闹和他脑中拒绝使自己入睡的鸣响混合起来。他呼吸着被感染与患病者的恶臭。偶尔,他陷入不稳定的睡眠,又被一声枪响惊醒——对于他身边的很多病人来说,一颗射入大脑的子弹是最有效的治疗。

几个小时中,只有两个人对阿尔沃表现出了关注。第一个是政务部的办事员,检查了他的文件,并把明细输入到数据版中,啧啧舌头就走了。第二个是一名中年妇女,虔诚地带着宗教符号,尽管在居住区那里劳工们已经搜查过他了,她还是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混沌腐化的迹象。

在这些打搅之间,他回想起了不远的过去。

欧珀斯巢都已被撕裂,其炮火皆已沉默。死亡军团从战壕中冲出向前涌去。他们遭到轻武器的扫射,但是这毫无用处,每当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身影倒下,便有两个上前来取代他。他们继续推进,势不可挡,宛若一道尖叫狂怒的浪潮。

他们的敌人是贪欢纵欲者的信徒,他们毫无克里格人钢铁般的纪律。面对帝皇的神圣复仇,他们崩溃了。大量邪教徒躲藏的洞穴被打开,士兵们用枪、战斗刀和自己肌肉的力量拓宽洞口并向内涌去。

阿尔沃脑中回想起每一次战斗,他的两耳已经麻木,双眼在爆破榴弹的闪光下短暂致盲。鲜血的恶臭、火药与死亡冲击着他的鼻孔。他面朝下倒在泥土上,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样。又热又粘的鲜血从他的右脸颊上流下。

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尽管还有些模糊。透过越来越厚的烟雾,他看到有人在他周围移动。他一定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战线已经推进过了他所在的位置。死亡军团围着他,穿着防弹甲和沉重的大衣,他们的靴子踩碎了他头边的残骸。

他们看起来多么不像是人类啊,他想,面部隐藏在呼吸面罩之后,连眼睛都被遮挡。从这个靠下的位置,他根本没办法把他们中的一个人跟其他人区别开来。

相应的,他们一定也看见了他,但是没有人来帮助他。他们为什么要帮他?他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每个克里格人都在试着穿过自己前面的战友们来瞄准敌人,遵从自出生起便被灌输的命令:向前推进,永远向前。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数分钟、数小时,抑或是数天,他们离开了。

阿尔沃几乎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扔掉自己背上的砖石碎片的。他发现他——平生第一次——孤身一人。他一直抱着自己的激光枪,以至于右手手指都僵在了扳机护圈上。

他的面罩被撞歪了,胸前的呼吸器也损坏失效。他脱下大衣并丢弃了损坏的装备。这里的空气令人不快,但至少不是有毒的,不像他的家园世界,不像克里格。

这个将会以“阿尔沃”一名为人所知的男人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拿着他的面罩。他看着颅骨状面罩眼部的镜片上反射出的那张他并不认识的脸,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寻常的想法,一个毫无价值的想法。

他自由了。

阿尔沃被拉回了现在,拉回了他的临时病床上。

一个医生用生化目镜查看他的情况,他用手指点了一下一个正在移动的机仆。它带有一个重型皮下注射臂,其内装满血清的管子不停旋转,直至其中一个闭锁到位。那机仆将一根巨大的针猛推入阿尔沃的腹部,化学螺栓缓和了他的疼痛与疲惫,让他感到清醒。

“好了。”医护官说了一句,转向别处。

阿尔沃叫住他:“等一下,我该去哪里?”

“不需要进一步的治疗了,你可以出院了。”医护官转向另一个病人,背对阿尔沃。“不可能完全康复,建议终止治疗。”他对那一例病例做出诊断,又继续向前。

阿尔沃爬下床,他刚起身,就有一对劳工把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放在他的位置上。他们低落的眼神刻意避开了他,而他也选择不去过问。他谨慎地避免问太多的问题,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文件——当然,阿尔沃的文件,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地址。一个住处?他不太清楚,他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

其他出院的病人们排成一队。队伍从一张桌子处开始延伸,桌子后面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不紧不慢地工作。阿尔沃跟着这队伍走出了建筑,直到街区的另一端。他偷听到有人问这条队伍是做什么的,并被告知是“居住与劳动分配”。

他站到队列的后面等着。

他只说了一次话,当时他后面有个人在抱怨自己扭伤的脚踝没有被包扎。“帝皇给了我们所需的一切,”阿尔沃呵斥道,“而资源必须被妥善使用。”他后悔自己丢掉了军装配套的医疗套装,他本可以给自己头部的伤口消毒的。

“姓名与识别号?”三小时后,桌子后面的办事员问道。

办事员翻阅着数据版,不时点点头。阿尔沃等待着,生怕办事员一抬头看见他的脸就会揭穿自己的骗局。

“你的居住区已经被废弃,我会为你分配收容所与劳工队。”办事员用铅笔头在阿尔沃的文件上做了一些修正并草签,将它们隔着桌子递回。他连瞥都没有瞥阿尔沃一眼。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计时板,他说道:“你的第一班工作于20-6-100开始,现在时间是20-4-18。下一个!”

随时都有公共车辆离开医疗营地,将痊愈的患者们分散到这座杂乱多层的城市中。现在阿尔沃知道他应当做什么了,他照办了。在睡眼惺忪的人群中,阿尔沃找到了另外六个同样前往他的区域的人,以及一辆内卫队车辆和驾驶员来把他们送过去。

当他们迂回穿过燃烧的工业区与无法通行的通道时,阿尔沃倚靠在护栏上。他陶醉于与他曾到过的所有世界都不同的声音、景象与气味中,一个他这种人中几乎没有人见过的世界:一个破碎的世界,无疑,但是也是一个——目前而言——和平的世界,阿尔沃的新世界。

那女孩看了阿尔沃四天才敢靠近他。

她的劳工队,现在也是他的劳工队,正在挖掘一座倒塌的粮仓。他们的内卫队监工已经告知了他们这项工作的重要性。虽然紧急援助已经被从最近的农业世界要求,但是数以千计的人可能要饿着肚子等援助了。

阿尔沃拿着最大的工具之一:一把镐。他正在打碎最大、最难对付的大块残骸,这样其他人就能用铲子把它们铲走。那女孩有一把铲子,已经接近他了。

一得到允许,她就给他拿了一杯水。

“你好,”她说,“我叫赞妮。”

他回应以一声无恶意的咕哝,继续挥镐打碎石头,又再次举起镐。他没有拿她的水。她几乎没见过阿尔沃跟别人说话。这从一开始是自愿的,不过,在遭到拒绝后,现在他的同事们都倾向于避开他。

“你的名字是阿尔沃,”赞妮坚持道,“我听监工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承认道,“我的名字是阿尔沃。”

“你来自居住区Κ-2-Φ,我在那里生活过。”

阿尔沃挥镐,打碎石头,又一次举起镐。

“你怎么会这么强壮?”

这个问题让他呆了一下,只是一下,打断了他的节奏。

“我觉得你是我们劳工队里面最强壮的。”赞妮对他说。实际上,他无疑就是他们中最好、最不知疲倦的工人。她觉得机仆永远都不会鞭打他。其他人常以愤恨的语气谈论他,因为他让他们显得懒散,更应当受到鞭打。

“这工作不错。”阿尔沃咕哝道。

赞妮感到惊讶:“你喜欢这工作?”

“去建造的感觉很好,去改善这些东西而不是摧毁它们。”

她考虑了一下这句话,咬了咬下嘴唇。“是的,”她最后同意道,“我想是的。”

一个笨重的机仆向他们靠近。很快,赞妮就低下身开始继续铲了。她把阿尔沃的水杯放在他旁边。“你应该喝了它,”她坚持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这是很好的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污泥,有些日子什么也没有。”

阿尔沃第一次看着她:“你多大了?”

“十一岁,”赞妮骄傲地说,“实际上是十岁又九个月,不过我从六岁起就自己照顾自己了。”

“你的……那个,厄,那什么……怎么了?”他努力寻找正确的词汇。

“我的父母?我记不起来我父亲了,他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他们说他死于矿坑中游荡的怪物之手。之后我的母亲病了,只能由我来照顾她。我必须工作来为我们赚取食物,但是她也死了。”

“她是病死的?”

赞妮摇了摇头。

“邪教徒?”

“她在我们的居住区倒塌的时候还在里面。亵渎者们当时藏在里面,你知道的,所以士兵们必须——”

阿尔沃眯起眼睛,他脸颊上的一块肌肉在抽动:“士兵们杀了她?”

“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必须阻止亵渎者。为了帝皇。”赞妮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讲述她从书上看到的一件事情一样。她的生活——如她一直被教导的——就是这个样子,为此感到悲伤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自哀算得上是某种形式的忘恩负义。

她几乎也想要感激这份艰苦的工作了,它让她的大脑一直忙碌。

阿尔沃把他一直没有碰的水杯推向她。“来,”他说,“你喝吧。”

他没再说第二次,赞妮举杯一饮而尽。那个机仆还在看着她,她感觉到它的鞭子打在自己的肩膀上——因为她拿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一份,不过这挺值的,反正已经挨了那么多下了,再多一下又何妨?她用自己肮脏破损的袖子擦了一下嘴唇。

“我没想让你有麻烦的。”机仆的注意力一转向别处,阿尔沃就低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赞妮安慰他。

“我们有我们的命令,”阿尔沃顽固地说,“我们必须服从命令。”

在工作轮次之间,他们和另外一千个人待在指定的难民收容所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什么也不做。

这里曾是一座教堂,但是已经被毁坏到无力回天的地步。木质条凳被砍成碎片,彩色玻璃也被打破。墙上的鲜血与粪便已经被刷洗下来,但是仍旧留着挥之不去的刺激性气味——还有亵渎的喷漆画的轮廓也留了下来。

如往常一样,阿尔沃拿到了自己的晚餐定量,吃完之后就盘腿坐在自己的毯子上。今晚,第一次有人来和他坐在一起。他没反对赞妮的出现,不过也没主动打破沉默。

“你有家人吗?”她问他。

阿尔沃摇了摇头。

“什么,从来没有?但是你一定有的,一定有什么人,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即使他们从未——”

阿尔沃愤怒地打断了她:“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他停了下来,好像后悔于自己的坦率。他叹了口气:“我不属于这里。”

赞妮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她第一次得以瞥视这陌生人外表之后,但她又害怕她可能会触及其他什么东西。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她之前从未遇到过和自己不同的人,她想要了解关于他的一切,但就在她要张嘴的时候——

一声愤怒的嚎叫与恐慌的叫喊从耳堂传来。

阿尔沃在赞妮感觉到他在动之前就冲出去了。他的碗咔哒一声掉在瓷砖地上,粥溅了出来,他则一下子冲过了赞妮。当其他人都目瞪口呆畏畏缩缩,因疲倦惊恐而不敢有所作为的时候,阿尔沃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赞妮开始去追他,但是因突然的惊吓而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正在耳堂里大喊大叫:身材瘦削、衣不蔽体,有着疯狂的目光和散乱、虱子横行的胡子。他正以一种赞妮几乎从未见过的方式叫嚷,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要赶走他身边的什么东西一样。

几个勇敢的人试着抓住他,努力去抓住他发达的四肢,撕扯他那件曾经还是白色的衣服。他们和很多其他人一起大声警告、祈祷,或是仅仅因恐惧而胡乱叫喊。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只能表达出恐惧,如野火一般扩散。

阿尔沃自信地走到那疯子面前。他的手如蟒蛇般挥击,伴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疯子一下就安静了,倒在地上,眼睛翻白——而惊恐也随之消散,虽然喊叫声并未平息。

教堂里的监工们刚开始对这次骚乱做出反应,正挤开刚刚聚集起来的人群。那个死掉的疯子还在被人拳打脚踢。

每个人都急不可耐的讲出自己的版本,赞妮分辨出了一些细节:“——逃避职责——”、“——拿了他不应该拿的水——”、“——刚才嘀咕了什么,听起来像是——”、“——是在祈祷而已——”、“——肩膀上藏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个纹身之类的——”

阿尔沃离开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又回到赞妮身边。没有人因他刚才为他们所做的事情而注意到他。他在这起事件中占据的部分也就一眨眼的样子,之后便又变回了一个无名之人。

监工们迅速结束了调查,他们没费心去检查那疯子的尸体,而是随便找了两个劳工让他们把尸体处理掉。城里的火葬场已经烧了好几周了,这只不过是给最近的一个再加一点燃料。

“你怎么知道的?”赞妮问阿尔沃,“你怎么知道应该怎么做?”

“必须采取果断行动。”他直截了当地说。

“没错,但是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对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你有没有听到或是看到什么……”赞妮转向她的新朋友,在他那双呆滞的灰色眼睛里看到了真相,她的声音渐渐淡出。

“必须采取果断行动。”他说道。

“我明白了。”赞妮对他说道。

半小时后,大部分照明单位都被关闭了。劳累的难民们蹲在寒冷的瓷砖上,把自己裹在破旧的毯子里。其中一些人,已经在一天的辛苦劳作下筋疲力尽,还要为明天的工作补充体力,已经开始打鼾了。

“我一直在想那事,”赞妮说道,因为周围挤满了睡着的人,她保持着极低的声音,“我真的想明白了。”

阿尔沃哼了一声,他把他的定量饮水倒进碗里,清洗自己头上的伤口。他一洗完,就把碗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你看到大家都开始惊慌,而你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它。如果你没有,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人们可能会互相踩踏,而且……反正那个人可能的确做了什么事情。”

一条命换很多条,看起来是个挺合理的交换,至少对于那些知道死亡——以及帝皇的旨意——是多么反复无常的人而言是的。

“他们说有一群邪教徒藏在Η-2-什么区域里,”赞妮耳语道,“到了晚上他们就拿出刀,四处走动,割开——”

阿尔沃把手放到赞妮的手上。“把你的毯子拿过来。”他粗声说道。尽管教堂里面很拥挤,他边上还是有一些地方,没人想跟他靠得太近。

女孩脸上一亮,赶紧照做。等她回来的时候,阿尔沃已经睡着了。

在阿尔沃的梦中,他倒在地上,瘫痪、无助,他周围戴着骷髅面具的士兵们被炸成碎片。他知道他不应该在乎这些,每当一个士兵倒下,便有两个上前来取代他,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挡他们。但不知怎的,在他梦中混乱的世界里,每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士兵都是他自己。

这梦扰乱了他,但奇怪地,也给他以慰藉。当闹钟把他拽回现实,他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心中的一个结也拉紧了。

在他的梦中,至少是一个熟悉的世界,他知道他在那里应该做什么,知道自己的职责,而且那里还有其他人,数以百万计的、和他一样的其他人。而在清醒后的世界,在和平的世界中,阿尔沃发现自己迷失了。

监工们开始行动了,叫醒那些还没起的人。阿尔沃找到了赞妮,用脚尖轻轻推了推她,以免她再挨鞭子。“今天离我近一点。”他耳语道。他已经可以听到长柄勺向锡碗里盛放灰浆(Grey Slop,某种食物)的声音了,要是想吃饭就不能耽搁了,物资没办法维持所有人的供给。

人造巢都的灯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透过彩色玻璃的碎片散射出彩虹。阿尔沃面对着新的一天,漫长而艰苦的一天,不过并不是工作让他感到疲倦。

阿尔沃疲倦于假装自己是名普通的帝国公民——他几乎理解不了这意味着什么。

“注意,公民们。”

整个区域中的送话器都高声响起,所有人都在工作的同时注意聆听。

赞妮突然意识到,在一片灾难之后,送话器是最先被修好的东西,这也是唯一完全修好的东西。交流是至关重要的,而晨间快报也的确带来了提振士气的好消息。比如,今天,在奥拉斯有一场大捷,帝皇的天使们从天而降,净化了这个瘟疫世界。

也有一条关于在欧珀斯巢都残余的邪教徒顽固分子的警告。“昨晚就有一个间谍被发现,阴谋破坏我们的重建行动。感谢帝皇的仁慈和你们这样普通民众的警觉,他那卑劣的阴谋被挫败了。”

赞妮今天因为在排队领取工具的时候排得太靠后了,没能拿到铲子。但这不能成为偷懒的借口,她只好用手挖掘。列兵伦尼正在监督工作,他比其他大多数监工更在意赞妮的年龄,他让她去给其他工人送水,这样他们就不必为饮水而离开岗位了。

她发现阿尔沃正跪在地上,抱着什么东西,放在自己的腿上。他已经把自己的镐放在了地上。赞妮蹲在他旁边,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之后便看到了他拿的是什么。那是一副面具,一副防毒面具,带着一个为呼吸器的换气管准备的洞。其中一个目镜已经碎掉了,布料也因干涸的血迹而僵硬。

阿尔沃找到了一个牺牲者,刚刚挖出一半。赞妮注意到了那尸体,但是并不太在意——逝者已经够多了,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不过这似乎让她的朋友很受触动。

那死者的右眼已经是一团糟了,赞妮现在能认出那是一处枪伤,一处能够立刻致命的枪伤。阿尔沃一定是从尸体上拿下这防毒面具的,这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他的眼神如此呆滞?

“你认识他吗?”她问道。

阿尔沃犹豫了一下。“算是吧。”他承认道。

“他什么也没穿。”

“军需官一定是在他被埋葬之前找到了他。”

赞妮因那个自己不认识的词而皱了皱眉:“军需官?”

“他们回收了他的武器、护甲与装备,”阿尔沃把面具在手上转了一圈,“这个之所以会被留下是因为它已经损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它已经完成使命,现在对他们来说没用了。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他是谁?”赞妮问道。

“我们的解放者之一。”

“星界军?”赞妮曾以为她以前从没有见过一个帝国卫队的士兵,现在她意识到她最近这些日子里见过不少,她只是没见过活着的。众多谣传中那些永不动摇的克里格死亡军团的无面士兵,在褪去他们那可怕的盔甲之后,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和其他战争中的死者一样。

为什么奥拉斯能够得到天使的救赎,而在帕利乌斯,只能由普通人来做同样的事情?

“为了他们的牺牲,赞美帝皇。”她重复着晨间快报中的话语。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为帝皇而战、为帝皇而牺牲,”阿尔沃喃喃道,“他们相信自己的生命较之于他人的更为廉价。这个人除了职责之外一无所有。他很高兴能够这样眼部中弹而死,这样我们就能……我们就能……”

“我们就能够自由。”赞妮说道。

“是的,”阿尔沃呆滞地说,“这样我们就能够自由。”

他们休息得太久了,一个持鞭机仆跳到他们后面,它肩膀上面强化过的肌肉被改造过,替换右臂的鞭子打在阿尔沃背上,随着为了加强效果的轻微电击而发出噼啪声。

阿尔沃在受到惩罚时几乎没有畏缩,他放下了那副包覆血迹的面罩,重新拿起自己的镐。只有赞妮听到他回到岗位上,加倍努力工作时那苦涩的自言自语:“这样我们就能够自由。”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取得了突破。

劳工们清出了一条通向一座储藏室的通路。列兵伦尼拿手电往下照了照,宣布里面还是完好的。他派了一打劳工下到黑暗之中。赞妮很想成为他们之一,而且她瘦小的体型也正好合适,但是阿尔沃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鼓鼓囊囊的谷物袋被从储藏室里拖出来,沿着劳工的队伍传递,装到等在一旁的卡车上。一个男孩因为袋子在他怀里撕裂、谷物洒了出来而被无情地鞭打。赞妮则和另外一些人一起跪在地上从泥土里扒出他们能回收的东西。

他们多工作了一个小时,伦尼因他们的成功而兴奋不已。

到最后,整个储藏室几乎都被搬空了。此时,在门口一个扛着一整袋谷物的女人摔倒,她胡乱挥动的手抓到了一根嘎吱呻吟的支撑木——整个世界因此而改变。

一阵可怕的轰鸣刺破赞妮的耳膜。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在流血,她发现自己紧紧趴在地上,因黑色的扬尘而窒息,双眼因眼泪而看不清东西。她逐渐意识到震动已经停止。当她的耳膜恢复之后,她听到了咳嗽与噼啪的声音,还有痛苦的哀号和沙哑、虚弱的求救哭喊。

赞妮的第一反应是在机仆发现她之前赶紧回去工作。她跪在翻卷扬起的尘土与胆汁之前,周围散落着尸体,其中一些还在不祥地抽搐。其他人则挣扎地从废墟下逃生。

“没事了。”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只强壮的手臂环抱住她的双肩。“都结束了,你安全了。”阿尔沃从不知什么地方拿来了一杯水——可能是他自己的配给。赞妮感激地接受了。

“所有这些人……”赞妮结结巴巴地说,因震惊而浑身颤抖。

阿尔沃摇了摇头:“我们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你阻止了我下去,你知道那储藏室不安全,你本可以……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些什么?”

“监工们见我所见,”阿尔沃告诉她,“他们知我所知,我们不应该质疑他们的决定。”

他们那天晚上疲惫跋涉返回住处,沉默好像比平常更为沉重。当劳工们穿过教堂的大门时,列兵伦尼加入到他在外面的战友中,向他们夸口他今天有多么成功,寻回了多少食物。

在教堂中,并没有什么额外的食物,只是少了几张吃饭的嘴。剩下的粥仅仅尚有余温,已经开始凝固。赞妮实在太累了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饥饿,她直接就去睡觉了。尽管今天她的劳工队工作延后了,明天的工作还是会如期开始。

“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赞妮说道,“从避难所那的人听来的,他的劳工队找到了另一个士兵,死亡军团的士兵。还活着。”

阿尔沃摇了摇头:“不可能。”

“怎么不会?”赞妮反对道,尽管她实际上是在说谎。

“军需官是一一清点着每一个军团士兵返回登陆船的。”

“但如果——”

“只有死者被留下,或是失踪者,推定死亡。”

“没错,但如果其中一个——”

“一个幸存者将会知会行星当局并尽快整编归队,而非是成为逃兵。”

他们走过巢都的街道。他们的劳工队正在前往新的工作地点,比之前的更远。这让他们在每天的正式工作开始之前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赞妮很高兴监工们允许他们交谈,只要不停下脚步就行。

“之后会发生什么?”她问道,“对逃兵而言。”

他没有回答。赞妮看着他的脸,试图找到点线索、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但是一无所获。“你说过,”她又说道,“克里格人生来,就是士兵?”

“至于一个抗命的军团士兵,”阿尔沃低声说道,她必须努力才能听清他的话,“这是从未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他的训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军团士兵自己有所缺陷,或是遭混沌污染。”

听闻此言,赞妮在胸前比了一个双头鹰:“他们一定也会害怕,在有些时候,即使他们是士兵。”

“我们被教导不要问问题。我们被教导帝皇知晓一切,即使是我们全然不知的东西。我们被教导抱有禁忌的想法是疯狂的迹象,但是我们怎么……我们怎么能肯定呢?”

“如果要我每天遭受枪击与爆炸,还不得不面对各种怪物,我想我会被吓到。”

“不会恐惧,”阿尔沃低语道,“永不恐惧。”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他直到那天下午都没有说话。那时他们正在清理一处被毁的居住区,以便将来能建起来一座新的。他们把一部垃圾车装满,再由阿尔沃推到焚化炉那里。赞妮则在一旁,帮他保持稳定,并铲起掉下来的垃圾。

“你以后要做些什么?”毫无预兆地,阿尔沃问道。

她皱了皱眉:“什么时候?你这是什么意思?”

“待到重建完成之后。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赞妮笑道:“没有什么‘以前’。”看到阿尔沃皱起眉头,她试着解释道:“总是有重建工作要做。我们建起来后,叛徒和怪物们再跑来把一切都打碎,之后我们还得再建一遍。”

“那这些,这些劳工队,这就是这里的一切?”

他们站在焚化炉的送料口前。它冒出的热气吹着赞妮的脸,让他的朋友泛着橙色的光芒。“如果我们建造的速度比我们的敌人摧毁得更快,那么我们就是在服务于帝皇。”她又一次背起了这句老话,这是她在学校里面学到的,“如果我们建造的超出了帕利乌斯所需,那么我们就能把金属和化学品送到帝皇的锻造厂和为他而战的人那里。”

“那……”阿尔沃重新想了一下,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他转向一边,继续清空垃圾车。赞妮催了他两次他才转回来看着她。

“这些人为何而战?”他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他的双眼渴求着答案,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相反,为了填补这令人不安的寂静,赞妮脱口道:“我认识他,他曾是我们的邻居,那是在旧居住区的时候。他经常来造访我们,还帮我们修理流明灯,那时候它们……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就是这样。”

阿尔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赞妮觉得自己刚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然而说出的话已不能收回。现在她终于说了出来,她再也保守不了她的秘密了。

“我认识真正的阿尔沃。”她承认道。

当晚阿尔沃回到收容所时,发现赞妮已经带着她的毯子离开了。

她已经把毯子移到了离他尽可能远的地方。她在工作的时候也一直避开他,尽管他一直留意着她,三天后他才找到一个能再一次跟她说话的机会——自然,他没有任由机会溜走。

赞妮看起来很累,她已经被打了三鞭子了。她又一次消沉下去,而执鞭机仆正在巡视。阿尔沃给她拿了杯水。赞妮虚弱地笑了一下,她的圆脸已经被泥土盖住。她正在发抖。阿尔沃摸了摸她的前额,又热又潮。

她让他帮着她挖掘,直到机仆们把目光转向别处。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低声说道,“我没有杀他。”

赞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当然没有,我从未想过——”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来跟自己说话了,为什么她如此好奇。他欠她一个解释,三天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想出一个解释。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独自一人,”他开始讲话,打断了她,“我找到了他的尸体,阿尔沃的尸体,而我……这可能是我脑中的一个意外,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生命、你的生命的价值要高过我们的生命。我想知道你们所拥有的什么东西如此珍贵,值得我那么多兄弟的牺牲。”

“你想的问题太多了。”

阿尔沃点点头:“是的,我想要去理解。”

“我……”赞妮说道,她吞了口口水,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我有时候也有问题,只是在我的脑中,但是……”

“请继续。”他说道。

“有时候,在街里,我听到人们的各种言论:‘为什么我们不能得到更多的食物和更长的休息时间?’我本应该把他们作为叛徒报告上去,但是我没有。我知道他们有酒,他们是在第34层造的。然后还有楼梯间里的涂鸦,还有所有人都知道的——”

“一切都土崩瓦解。”阿尔沃喃喃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赞妮问道,“你明白了吗?”

阿尔沃皱起眉头,他吸了一口气。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阻止了他。这是一种熟悉的声音,一种他旧日生活中早已习惯的声音。最开始他以为这声音只是存在于他的脑中,只不过是另一段记忆罢了。枪声、喊声伴着愤怒、恐惧、痛苦和爆炸声一同传来。他看到赞妮的脸,意识到她也听见了这声音,距离尚远,但是正快速接近——战争的声音。

阿尔沃条件反射般地去拿那把并不存在的枪。他转而拿起自己的镐,站起身来。

大部分监工都拿出武器冲了过去。他们的领导,麦克斯泰尔下士则留了下来。“不要管它,”他喷着唾沫对着惊慌失措的劳工们喊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你们的事,这不是偷懒的借口。这班岗会按时下岗,不然我就扣掉你们的配额。”

“长官,我可以帮忙,”阿尔沃叫道,“我——”

他感觉赞妮用手肘捅了一下他的肋骨,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她是对的,暴露他的秘密是不智之举。一个机仆正怒视着朝他这边走来。他服从了命令回到岗位上——尽管只有一小会儿。

战争还是带着喧闹与狂怒找上了他们。

这一切始于一个跑动的身影,高声喊着亵渎的言语,在他的工作服外披着一条黑紫色的邪教徒披风。麦克斯泰尔开火了,但是没有打中。不过另一发激光弹从后方打碎了叛徒的膝盖,他倒在了鲜血与破碎的骨头之间,痛苦地抽搐着。

下士弯下身来,大喊着让劳工队拿上工具撤退。阿尔沃紧抓着他的镐。更多的邪教徒冲了出来,阿尔沃留了下来抵挡他们。邪教徒们没想到还会有劳工留下来反抗,所以一股脑就跑到了他的身边。

一时间,到处都是邪教徒的身影。散发着恶臭的阴影从阴暗处窜出,打算找个人盾,其中一个扑向了赞妮,被阿尔沃一镐砸穿了颅骨。

一阵闪光,阿尔沃看到麦克斯泰尔在寻找掩护的时候被打倒。他把赞妮拉到一面倒了一半的墙下面。劳工队的一部照明单位被打倒,另一部紧随其后。

帕利乌斯内卫队的士兵们,夹杂着一些阿尔沃的监工,紧追在邪教徒之后。他们的光枪与探照灯光在黑暗中交错。他们大喊着让劳工趴在地上,但是很多劳工都被邪教徒抓住或是太过惊慌以至于不知所措。而士兵们则在警告过后,毫不犹豫地射击任何移动的身影。

赞妮已经蜷缩成了一个球,瑟瑟发抖。“他们没多少人,”阿尔沃低声安慰她,“最多一打,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他们是被从什么避难所里面轰出来的,正居于守势。”

他们造成了尽可能多的破坏,阿尔沃本可以出去帮个忙,不过他没有选择这么干。当邪教徒们发出死前最后的哀嚎,阿尔沃想起了赞妮曾说过的话:我们建起来后,叛徒和怪物们再跑来把一切都打碎,之后我们还得再建一遍。

“别起来。”

阿尔沃知道他周围的情况。出于本能,他记住了每一处细节。灯光熄灭以后他也知道每一个邪教徒的位置。他从墙后蹭了出来,低着身子,以免被友军的火力打到。一些邪教徒的胡言乱语和尖叫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他们正在向他们那不洁的神明祈祷。阿尔沃全力让自己不去听这些言语,言语可能是危险的。

他走到一个身影之后,横过镐柄扼死了他。那邪教徒根本没有尖叫的时间。他四肢无力地倒在地上,而阿尔沃已经去找他的下一个目标了。

一群人蹲在用钷燃料桶堆起来的路障后面——感谢帝皇,那些桶是空的。他们有两把枪。持枪者的脸随着每次开火被照亮,因疯狂而扭曲。在闪光之中,阿尔沃认出了其中两个邪教徒,还有另外四个正在畏缩的人质。

阿尔沃偷偷潜入了那群人中。只有一个邪教徒发现了他,朝他投以怀疑的目光。阿尔沃眼神向下,假装自己被吓到了,只不过是另一个人质罢了。他看到那个邪教徒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毫无武装,而是戴着一条武装带,挂着灰色的金属卵状物,其中至少有四个是克拉克手雷。

那邪教徒正自言自语,好像在给自己打气,临死前的最后哀嚎。在这城市之中,又有这么多无辜者在旁边,他可以造成不少破坏。阿尔沃别无选择,他扑向那些手雷,以拳头猛击那邪教徒的腹部。又重击了两下,邪教徒眼中的光芒才熄灭。而剩下的邪教徒们也注意到了阿尔沃。

阿尔沃取下一枚手雷,向他们滚了过去。不过邪教徒们也没打算等死,他们赶紧退开,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不过这已经足够让阿尔沃抓住最近的那个了。他一边把那邪教徒转向他的同伙们,一边抓着他的手开火。那邪教徒在阿尔沃的手臂下逐渐僵硬,他把尸体扔向邪教徒们,同时取下了那把激光枪。

这把枪是本地的型号,比阿尔沃惯用的要轻一些。拿着它的感觉不错,跟拿着自己的枪差不多,就像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的手已经太久没有拿过枪了。他轻松干掉了剩下的两个邪教徒,都是些战斗技能低劣的家伙。另一个人跑到了他背后,他的狂热叫喊暴露了自己,阿尔沃急忙转身——没快到能够枪击邪教徒,不过他用枪托猛击邪教徒的下巴,伤口深可见骨。

一股冲击波传来,阿尔沃一秒钟后才听到爆炸声。他在燃烧的碎片缓缓坠落的时候静静等待。另一枚炸弹,这爆炸声来自——他一时间无法判断方位——他的右侧,他把赞妮留在了那边。

他在火烧起来之前就翻滚着扑灭了它,烟雾正在挤占周围的氧气,他怀念起了自己的防毒面具。烟雾让他看不清远处——同时也给他以隐蔽。一个邪教徒正背对着他,抱着激光枪向浓雾中胡乱扫射。而阿尔沃,只扣动了一次扳机,就让一发光弹穿过了他的目标的脑袋。

感觉到自己左边有什么东西在动,阿尔沃迅速举枪瞄准。一名内卫队士兵进入了他的视线。干得不错,阿尔沃想道。他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并做出手势来表明自己是名友军。那士兵也没有开火,他打手势让阿尔沃趴在地上,阿尔沃照办了。“感谢你的战斗,市民,”那士兵从他身边拿走激光枪时咕哝道,“不过我们要把这个拿走。”

阿尔沃等待着,但是有些不耐烦。

这里应该不剩多少邪教徒了。他自己干掉了至少一半,而爆炸肯定杀了更多。但是,还是过了很久——其间点缀以短暂的叫喊、扭打以及枪声——才重归平静。人们找到了一个照明单元,敲打了几下修好了。内卫队士兵们又扫荡了一遍这一区域,戳刺每一具地上的尸体,不论死活,以搜索其中可能藏有的敌人。

最后,幸存者们,阿尔沃的劳工队中无辜的劳工们才被允许站起来。毫无疑问,只要麦克斯泰尔的职位得到接替,恢复工作的命令就会传来。与此同时,他们有一小段宝贵的时间,让他们就刚刚发生的事情理清头绪,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并清点死者。

一些人在攻击敌人的尸体,用钝器劈砍或是干脆徒手撕扯。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报复,除了发泄愤怒与沮丧之外别无它用。没有人试着阻止他们。阿尔沃则径直走向了他让赞妮躲藏的那堵墙。

墙在爆炸中被炸开。

赞妮苍白的手从废墟中伸出,就好像她找到了自己的命运,就好像她在咽气之前试着亲手挖出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阿尔沃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很凉。他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中见过太多死亡了,他告诉自己,太多了。可为何这次的感觉有所不同?

为何她的生命较之于其他的更为珍贵?

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回想起赞妮最后和他说过的话。你明白了吗?她最后的问题。阿尔沃高声回答,就好像她能够有机会听到他的话一样。“是的,”他说道,“我现在明白了。”

帝国引擎的尖鸣划过空中。

加文中士抬起头,护住自己的双眼,看着第一艘船击中帕利乌斯的大气层,炽热而辉煌。他将目光转向虚空,直直望向欧珀斯巢都上新近清理的组装露台,胸中充满了骄傲。

他几乎想要和他们一道在星海中穿行,几乎。

自然,这会使得劳工队暂时人手不足,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帕利乌斯遗址对帝国的什一税不会因近期的损失而得到免除。剩下的劳工们不得不工作得更为努力,直到人口再度增长,填补空缺。

加文此前从未出席过什一税典礼。他刚刚获得晋升——不到四个月以来的第二次,他的前任在一次炸弹袭击中遇害。他大步走过年轻人们组成的的漫长行列,偶尔停下来问几个问题。他询问他们的名字,以及获选为帝皇而战的感受,所有人都对此表示十分荣耀——除了一个人之外。

那个人叫阿尔沃。这个名字,连同那张苍白的脸和呆滞的目光,几乎让加文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请原谅,中士,”那新兵说,“我在很久之前就被选中了。”

加文在数据版上查找了阿尔沃的名字。“啊,我看到了。上一次挑选的时候他们把你给忘了,所以这一次你志愿前来服役。你在选拔测试中获得了最高的分数——实际上,也是我所见过的最高分。”

“我现在知道我生命的意义了。”阿尔沃说。

加文扬起了眉毛:“请讲?”

“我生来就是为了为帝皇而战、为帝皇而牺牲。”

“真是令人钦佩的态度。”

“我将直面帝皇之敌,毫无恐惧犹疑。他赐予我生命,我便当用生命为他换取尽可能大的利益。即使我只能将他的事业推进丝毫,那么我也会认为自己短暂的生命是值得的。我将尽我职责——毕竟,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真的吗?”加文赞许地微笑着。他把双手背在背后,继续向前。

第一艘登陆船就要着陆,来此接上那些即将成为殉道者的人们。加文已经忘掉了其中大部分人的名字,不过有一个名字,他至少会记上一段时间——连同他提出的那个问题。中士在沉思中对自己一遍又一遍低语道。

“是啊,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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