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训练场？”罗桓扬起了眉毛，“军校的那种？”
“没错。”伸手点开全息投影装置，将整个指挥部的俯瞰视图投影在办公桌前的空地上，葛尽用手指在右上角那块没有任何建筑物显示的空白土地上划了个圈，“就在这里，避开老叶的小农田，剩下的土地面积已经用来足够新建一座规模巨大的综合训练场了。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按照军校内定的那一套标准，复合式障碍场、拟态目标生成器、内藏的爆点和枪位，那些老教官们喜欢捣弄的玩意儿，一个不落，统统都给我加上。”回过头来直视着罗桓的眼镜，葛尽面无表情地说，“我急需要这玩意儿，所以等不了你们太长时间，就给你们一周的时间，怎么样。”
“哈，你怕不是在小瞧我们工程队啊。”
“哦？”
“就这么点小工程，哪用得着浪费一周的功夫。”冲葛尽翘起三根指头，罗桓咧起嘴角，“三天。”
“我需要的可不是一堆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啊。”看着罗桓那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葛尽轻笑了一声。
“你就等着瞧吧。”罗桓的语气却是无比笃定，“三天后，我们会让长官你看到包你满意的成品的。到时候如果能被你挑出任何让你不满意的地方，这趟活就随你开价，绝无二话。”说完，也不等葛尽还有没有什么回话，他直接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得走向了门外，留下屋子里从头到尾都一脸懵逼的伊水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得消失在门框外……然后，她才转过脸来望向葛尽，“那个……指挥官，这是要？”
“别在意，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需求而已。”冲她咧嘴一笑，葛尽耸了耸肩膀。
“小需求？”从伊水惜的脑袋上飘出了一个硕大的问好。
“你还记得，前阵子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么？”关掉了依旧在运作的全息投影装置，然后将双臂环抱在胸前，靠坐在办公桌的桌沿上，葛尽侧过脸去，凝望向窗外，“那些女孩们在模拟训练室里受训的时候，因为仪器自带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那个虚拟化的世界中，她们是不存在感觉认知的……换言之，无论是被训练场里的障碍物磕碰破了皮肤，还是被敌人射来的子弹正中了身体，她们都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对于置身虚拟世界的她们来说，这种保护机制是必须的，但是对于身为士兵而接受训练的她们来说，这个保护机制却是最碍事的存在。没有真的摔过跤，就不会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真的感受过子弹划过脸颊时的那种灼烧般的刺痛感就很难明白生命的脆弱和可贵之处。”望着天空中已经被染上一层金粉的辉煌云霞，葛尽微眯起眼睛，长长得吐出了一口气，“在战场上，磕绊和受伤都是无可避免的情况，到严重的时候，这些琐碎的小麻烦甚至会影响你的作战状态，从而让你出现纰漏，并进而诱发什么更严重也更要命的失误，如果没有做足这方面的心理准备，那么冲上去然后被直接打死就只会是必然发生的桥段了。我要让这些姑娘们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记住受伤是什么感觉，疼痛是什么意思，濒临死亡是一种什么状态……无所畏惧是兵家大忌，她们一定要学会忌惮这些，惧怕这些……然后才能在战场上活得够久。”
“……”
看着远目向窗外的葛尽低声沉吟的模样，伊水惜静静地听到了最后，然后，轻声说：“指挥官……”
“恩？”
“您，是不是……太把她们当人看了？”用写满了疑惑的目光正对上葛尽循声挪往此方的视线，然后在开口出声后的那一霎之间，伊水惜就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有非常容易出现理解歧义的地方，于是她又连连摆着手，着急忙慌得补充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这句话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那些人形小姐们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她们是战术人形，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只要她们能备份上传她们的云图数据，那么在这份数据被损毁之前，她们都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指挥官您……会不会想得太多了一点？”
“或许是的吧。”低下头去轻笑了一声，葛尽闭上了眼睛，“但……我必须得这么想。”
“因为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一位我手下的人形倒在我的面前，这就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
·
“哦，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罗桓已经走了，公务也算是谈完了，但伊水惜显然还不想离开，于是葛尽又将目光放回到了她身上。
“嗷，没有……不，严格来说是有的。”一听葛尽的问话，伊水惜原本下意识地连连摇着头，但当葛尽挑着眉头将目光重新从她的身上收回后，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一样，又悄咪咪得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为何突然在原地扭捏了起来，“是这样的……我收到了一封从我们辖区后方的一号白区里寄来的信件通讯，由于指挥官您自从上任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去和辖区内的那两个白区的城市护卫队碰过哪怕一次面，负责管理这两个白区的主事长官担心这样也许会影响到城市护卫队和辖区指挥部之间的往来关系及今后可能会有的协同工作，因此联名发来请求，希望您能亲自动身到白区去一趟，和他们当面会晤一次。”
“城市护卫队？”葛尽愣了愣，“他们不是不归我管的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鉴于城市护卫队的职责就是守卫白区、稳固后方，从所发挥的作用上来说也能够算得上是指挥官们的左膀右臂了，所以去和他们打个照面，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严格上来说还是挺有必要的。”
“是嘛……那就这么着吧。”葛尽点点头，“正好，等再过几天，到月初的时候就要回总部去例行述职了，除开来回赶路和做报告的时间，大概还能剩下三天的‘公假’，就趁那时候到白区去走一趟吧。”
“那个，指……指挥官！”
“恩？”
现在的伊水惜已经不仅仅是姿态扭捏的问题了，还在开口说话的同时莫名其妙得微微涨红了脸。看着眼前稍有些奇怪的自家军需官，从葛尽的眼瞳中划过了一抹疑虑的光，“伊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不……不是那个。”女孩拼命把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是想说……那个，那两位主事长官还说，在月初的头一个礼拜里，白区那边刚好有在举办什么商品博览会，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所以我想，到时候可不可以……”
“喔，对不起，我理解错了。”意识到自己刚才发言欠妥的葛尽连忙冲伊水惜道着歉，“你是想去那里看看么？可以啊，那就等我去述职的时候，伊小姐你让老叶开车捎你去白区转转吧——”
“我可以等！”不顾自己那张已经越涨越红的脸，伊水惜大声地打断了葛尽的话，“我可以等指挥官您述完职回来，然后再一块儿去！”
“没必要吧？”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葛尽一脸不得要领的样子，“你不是去逛街买东西的么？跟我在一块儿的话，可能未必会走得开心啊，毕竟我去那儿就纯粹只是为了公务而已……啊，还是说你是觉得，让老叶这么大岁数的人陪你一块儿出门的话有点不太好意思？这样的话倒是简单，可以随便找几个战术人形跟你一块儿去啊，刚好我看她们貌似一天到晚就只有那么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相互轮换着穿，如果是赶场作战的话那倒确实没什么办法，但像平时这样在指挥部里自由活动的时候还是尽可能按自己的喜好穿着便服出来活动会比较好一点……说起来貌似就只有那头傻蝎子有单独的一套睡衣啊？正好你这趟去可以给她们人手买一件回来。哦对了，我听PPK前天在嘟囔着说，打扫卫生用的清洁剂快用完了，你到时候也带上她一块儿呗，正好让她自己去看看，缺什么就买什么，顺便也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回来。”
“……”
“怎么了？这么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指挥官，您……找过女朋友么？”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了？”
“因为突然很想知道……不过如果会让指挥官您觉得为难的话，就算了。”
“嘶……嘛，倒也不是啥值得保密的问题，说出来也算不上为难，毕竟答案很简单：没有。”耸了耸肩膀，然后用手指向自己，葛尽顶着一脸无可奈何又满无所谓的表情，说，“毕竟我这张脸生的很普通，还戴着副眼镜，完全不具备任何能够吸引到女孩目光的要素，从小到大又是不断在帮老妈干活、出门找体力活赚钱和跟游荡在自家附近的混混们打架等这样那样的事情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也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等再大一点，就进入军校了，在那里面的这三年，我所想最多的事情就是怎么不被教官揍、怎么把教官打趴下、怎么不在考核中被其他人干掉、怎么干掉其他人……感觉上，除了几个死党以外，绝大多数人对我都是一副要么咬牙切齿要么畏而远之的态度，自然不可能会有哪个没长心眼的女孩想和我要好。”
“……”
听完这番话，伊水惜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好。
“安啦，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奢求过能有人喜欢我。”看着欲言又止的伊水惜，葛尽只是微笑着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像伊小姐你这样优秀的女生，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个强过我很多倍的男人的，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并不知道伊水惜此时的脑袋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自说自话得做完了自己的总结，然后便打算绕过她的身子，走出办公室。
但还没等他迈开步子……他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指挥官……”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吐出，像是要以此来为自己鼓劲打气一样，伊水惜突然伸出手去，在抓住葛尽手臂的同时，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直视向葛尽的眼瞳，“能陪我……一起去么？”
“诶？”葛尽耿直的脑回路没能绕过这个弯，“去哪？”
“白区啊！就是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博览会之类的……”
“陪你一起啊……倒不是不行，不过刚才不是说了，有我跟着可能会很无聊的么——”
“我希望指挥官您能陪我一起去。”强行掐断了葛尽未说完的话，伊水惜努力让自己占据着主动出击的位置——毕竟难得鼓起勇气逞一回强，要是在这里还因为畏缩不前而被自家指挥官继续打回原形的话，可能她就再也提不起这股劲了，“我希望指挥官您……能和我一块儿去！反正指挥官您也得去白区一趟，捎上我的话就等于带了一件行李……啊不，是带了一个能帮你提拎行李的人啊！我贼好用！方便得很！”
“不，述职的话也不用带啥行李，而且我自己的行李自己来提就够了。”
“……”
·
最终，在葛尽坚不可摧的铁壁防御面前，伊水惜的勇气……毫无卵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