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享用完了下午茶，并在有关未来工作的细节问题上稍稍提点了伊水惜几句后，赫丽安便准备告退了。
“有关那名战术人形的事，需要我向克鲁格先生单独提交一份报告么？”葛尽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不用那么麻烦，你既然已经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对我说，这个战术人形值得信赖，那我便相信这是你郑重做出的决定，而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所以关于UMP45的事，我会代你去向克鲁格先生做说明的……刚好，这也是我此行亲自前来的目的之一。”按下仪表盘下的启动键将全地形车的引擎重新启动，在后者犹如刚醒转般的一阵低吼声中，赫丽安转过头来，看了葛尽一眼，“从现在开始，你所需要操心的事，就是要慢慢地拉起一支属于自己的战斗队伍，来辅助你维持好整个辖区内的安定和秩序。这是你身为一名格里芬指挥官的职责所在，也是我们之所以会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的原因。至于其他的麻烦事，我们会尽量帮你们摆平的，所以，放心大胆得去做你自认为正确的事吧，我和克鲁格先生都很期待你未来的成绩。”
言罢，她便将油门一踩到底。扬着两道滚滚而起的尘浪，全地形车咆哮着，向道路延伸的远方驶去。
留下目送她离去的葛尽和伊水惜一块儿，继续站在原地。
待到引擎轰鸣的咆哮声终于被一阵拂面而至的微风吹散后，两个人才默契得转过身，然后相视一笑。
“从今往后，就有劳你多多关照了。”
“我也是，得请指挥官您多担待了。”
这一次，他们俩终于没有再出任何岔子，十足默契得抬起手来，同时冲对方敬了个礼，然后再探手向前，将自己的手掌和对方的牢牢相握在了一起……这是伊水惜第一次握上异性的手。相比起自己那虽然算不上细皮嫩肉，但好歹平日里还是有所保养的皮肤，葛尽的手不仅大，还很粗糙，上面密布着各种老茧和伤口愈合后残遗的疤痕，刮磨着伊水惜的掌心，有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同时，透过与掌心相触的皮肤，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体里传递而来，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的感觉让伊水惜不禁开始扭捏了起来……她头一次意识到，哪怕仅仅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放在和同性之间或是和异性之间，所能产生的感觉上的差别感竟会如此巨大。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刚才始终有赫丽安小姐相伴在旁，所以她还没有怎么在意，但是现在，这里就只有她和指挥官两个人了……这是字面意思上的独处啊！
少女心突然开始“砰砰”得乱蹦了起来！
·
在行政主楼的三楼，位于走廊的中段位置，正对着楼梯间的方向上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那就是葛尽作为战术指挥官的日常办公地点。不过和宿舍一样，在偌大的一间办公室里一共就只零星得放置着几件必要的家具：紧贴着房间左右两侧的墙壁分别陈列着一排书架和一排档案柜，两张配套的办公座椅就安设在大门的斜对角线上靠近房间角落的位置，正对着办公桌的是一台被架设在天花板上的全息投影装置，可以实时切换到葛尽手头互联模板的画面或是接入视频通讯的连接。以上，就是这一整个房间里全部的配置。
对于那些清楚该如何优化自己日常生活和工作环境的人来说，这样大片留白的做法可谓是明智至极。
但是对于葛尽这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脑子的人来说，留白出的这些空间眼下就只能先浪费在那儿了。
“咚咚咚……”
“进。”
刚刚在指挥部的大门外送别了赫丽安之后，伊水惜突然被一通电话给招呼去了工厂生产间，而葛尽因为是才刚到任，手头还没有任何急需展开的工作安排，于是闲极无聊又无所事事的他便打算先去行政主楼里看看那个即将成为自己日后埋头处理各项业务报告的“加班室”……只是在临走前，他先招呼了伊水惜一声，让她把依旧埋头在老库房那边发傻的UMP45叫到办公室这边来。对于这个指示，伊水惜是抱怀疑态度的，毕竟在过去的这一天半，UMP45始终没有搭理过她哪怕一次……不过对此，葛尽只是摆了摆手。
“放心吧，那家伙只是单方面在闹别扭而已。只要好好说的话，该听的话她还是会听的。”说着，葛尽突然“噗”得笑了一声，“实在不行的话，就跟她说，是我这个指挥官的强制命令，要她必须执行。像她这样闹别扭不听话的家伙，说白了就是单方面在拉开和其他人的距离而已，类似的人我在军校的时候也见到过，在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就一定要先强硬得把自己挤进他们的生活里，这样才能创造出机会让大家都对彼此慢慢放下心防，在这个过程中哪怕会被厌恶和记恨也没关系，毕竟，她现在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可都是我手下的战术人形啊，无论是在今后的工作中还是未来去到战场上，她们的帮助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也算是为了能让未来的我过得更轻松一点，上战场之后能活得更长久一点，现在的我都必须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处好关系。尤其是这种喜欢闹别扭的！是时候让她来领教一下我的难缠程度了！”
让伊水惜尽管把这些话转述给UMP45听之后，葛尽便一个人先来到了办公室。
而在不久后，那阵敲门声便突然响起了。当听到葛尽的应答声后，只听“哗啦”一声轻响，房门向侧旁滑去，UMP45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既不转身离开也不迈步进屋，感觉上像是正在心里进行着什么激烈的天人交战似的。看着她这副别扭的模样，葛尽总是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冲着女孩所在的方向，他招了招手，但是显然女孩并没有看向他这边，因此他的动作彻底被对方无视了……见状，他又装作清嗓子的样子连着轻咳了几声，想要引起女孩对这个方向的注意……结果女孩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完全放空了视线。
没法子了，他只能直接开口说，“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别杵在门外了，进来呗。”
这么一说，女孩才终于有了反应。她用相当僵硬的动作往门里走了两步，转身将门带上，然后再转回过身来往前又走了两步，站定，继续放空着目光，一副完全不想搭理葛尽的样子。对此，葛尽倒是丝毫不恼，他定定地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笑看着UMP45那张虽然冰冷但也难掩其姣美的白皙面庞。此时的窗外，晴空澄澈，暖阳透过窗扇将金色璀璨的光芒直洒入屋内，同时也洒在了葛尽和女孩的身上……看着沐浴在晨光下的UMP45，有那么一霎，葛尽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心想她会不会就这样逐渐与窗外的白光融为一体，然后消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只在他的脑海中稍稍驻足了几秒的时间，就被他甩甩头给赶了出去……然后，葛尽突然心思一动，“向右——转！”模仿着自家教官的口气，他刻意粗着嗓门，一脸严肃认真得冲UMP45吆喝道，“说你呢这位同学！向右——转！”
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高高得扬起了眉毛。侧过脸来瞥了坐在桌子上的葛尽一眼，沉默半晌后，UMP45突然像是认命了似的长叹了一声，然后遵循着葛尽的号令，旋转脚跟将身体右转九十度，靠脚跟，向前齐步走八步，然后在原地踏步三声“一二一”后一个立定站好。认真地打量着UMP45所做的每一个步骤、每一步动作，葛尽一边过着发号施令的瘾，一边慢慢地扬起了嘴角，眼中满是笑意。等到在最后的那一嗓子“立定”声中，UMP45“啪”得一踢鞋跟站定在原地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缩短到仅隔一臂了。
然后，沉默又一次降临在两人之间了。
就像刚才在老库房时那样，葛尽也不说话，就这么抱臂靠坐在桌边，微笑着直视着UMP45的眼睛。
此时的UMP45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周遭的事物彻底得尽数拒绝，她面无表情地和葛尽保持着对视。
静默，持续了约摸数分钟的时间。
然后，葛尽终于开口了。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要是有其他什么想声明的，等大家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会认真听你说的。现在，是时候了。”说着，他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随便什么都可以，想说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想跟我说的，我来者不拒……当然，我是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摆出这么副别扭十足的样子，但我估计，在短时间内你是不可能跟我聊这个话题的。”
“既然知道，何必要多管闲事。”UMP45的口气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
“因为我是长官啊。”挑了挑眉毛，葛尽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在我身上投注心血注定只会是浪费时间的做法，反正你也只是个刚刚上任的新人指挥官而已，日后自然会有大批听话又好用的手下来听你的调遣供你驱使，何苦来我这里白费力气。”她“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语气较之刚才似乎更冷了一些，“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战术指挥官，如何合理分配资源和工作重心不也是你必修的功课么。不把心力放在更合适的部下身上反而来瞎操心一个垃圾的情绪，这是很严重的失职行为。”
“如果要从一个战术指挥官的标准出发……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合格的程度吧。”
听着UMP45的话，葛尽舔了舔嘴唇，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的脑子很笨，什么资源管控什么业务处理什么人事安排什么战略部署，乱七八糟夯不啷当的全都是我不擅长的，我的每一个同学都比我聪明比我更会动脑子，所以从这个层面来想……也许克鲁格先生说的对，我确实不适合来当一个战术指挥官。但是，这并不一定就是说，我干不好这一行。”丝毫不介意女孩刚才明显犯冲的语气，葛尽心平气和得说道，“也许我不懂战略方面的事，但我的战术应变成绩却是满分；虽然我的脑子转得慢，但我的本能反应速度却是脑袋转速的几倍；尽管我可能无法在作战指挥方面帮到你们，但我有自信能在战场上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冲得更前，这样我就可以亲自去战场上保护你们了。一直以来，我都坚信着一点，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会是多余的，从我们出生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一件我们擅长且注定要由我们来做的事在等着我们，这就是我们存在于此的意义。人姑且如此，何况像你们这些比我们人类要优秀太多的战术人形呢？”
“听你刚才的口气，你似乎很看不起自己？或者……很抗拒让自己和别人产生联系这件事？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所以我也不指望在这里就靠这么三言两语来打消你的顾虑或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可以等，等待将来，等待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实际证明给你看，你的想法，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错的。”言至于此，他突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在UMP45的注目中，伸手握拳，在自己的胸口上用力锤了锤，“说这句话，不是因为我是长官，而是因为在战场上，你我就是战友，我们要将后背交给彼此，将信任交给彼此，更要将性命交给彼此。我知道战术人形不怕牺牲，因为你们可以上传云图数据，但是我怕，因为我只是个人，我的命只有一条，我只能活这一次。所以，我希望日后和我一块儿并肩作战的每一位战友，都是我可以信赖的，都是值得我去托付性命的……但若要他人相信，必先相信自己。你连自己都不相信，谁还敢相信你。”
“等着吧。你可不是什么垃圾，这句话我现在就敢放在这里，因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说到底，不还是多管闲事么。”
“都说了我是长官啊。”突然，葛尽的脸上又挂上了那抹傻气十足的笑容，“长官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多管闲事么？”
冷冷地注视着“自家长官”那一脸被阳光点亮的傻笑，片刻后，UMP45闭上眼睛，重新扭过脸去。
“……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