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贵人。”明清荨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拉住她道。
“贵人说不上，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兰上卿玟轻笑，随明清荨进了大殿。
“你待在天族，就好像是真的就不是神殿的人了一般，十多万年竟然都没有流出一丝消息。”明清荨蓦然见了兰上卿玟，自然满心欢喜。
神尚殿与神明殿向来交好，她与兰上卿玟，也算一见如故。
又加上齐名的缘故，二人的脾气是很对盘的，当时在神殿，关系是极好的。
“不敢再露消息。”兰上卿玟笑了笑，她与月无言当年在神殿引起的轰动本来就大，因着她叛出神尚殿，让神尚殿在八殿里何尝不是丢尽了面子，这么多年，又怎么敢往神殿递消息。
生怕再起风波。
她与月无言呆在天族静守岁月，虽然有时候怀念起神殿也有些感慨，但是她向来是看的开的人，有的东西，有得便也有舍。
“现在便敢露面了？”明清荨笑。
其实谁也说不准谁到底幸福，至少他们如今不管得到了还是不得到，都不会再纠结于这些了。
“这倒是没办法，你们夫妻像是洪水猛兽一样，把自家儿子都吓得躲在我天族，我怎么能不自己走一趟呢。”走到大殿里落座，她继续道。
“宸儿……”明清荨哑然失笑。
“说起来，这千百年，就神殿这规矩来说，想尝试去打破的，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兰上卿玟道。
蓝夜白点头，当年他们上一辈里，不说别的，他与明清荨当时是都不满意这桩婚事，只是当时大局已定却也没有办法，最终还算是顺从了这神殿的规矩。
兰上卿玟却是在确定自己与月无言相爱的时候，态度干脆果决地与神尚殿断了所有的关系，随着月无言离开。
就这点来看，兰上卿玟算是少有的，能真正成功逃脱这神殿束缚的。
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不能。
神殿风光吗？
当然风光。
神殿的嫡子嫡女，向来都是上天的宠儿，神界八殿在神界，是连神帝都要让一让的。
可是既然受着这荣宠，那必然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必然也要牺牲放弃一些东西。
感情，就是神殿的人，所要放弃的，最大的东西了。
神殿的人，感情向来由不得自己。
要么神界八殿之内和亲，要么，和亲神界中人。
其余五界，是不允许神殿的人和亲过去的。
尤其是五界皇族中人。
若是执意，那便断去所有的关系，自此逐出神界。
惩罚不重，但是大多数人，纵然情比金坚，最后走这条路的，却也少之又少。
因为神殿殿主与夫人若无意外，子嗣是极其难孕育的，数往万年，也只有这么两例不同。
一个是神尚殿上一辈的殿主与夫人，在生下兰上卿玟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
另一个是神隐殿上一任的殿主与夫人，生下现任殿主暮月流轩之后，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名为隐落儿。
其余的，均是独子独女。
独子独女若是都叛出了神殿，那么后续血脉，殿主继承又该交给何人？
哪个人不是在下定决心要与心爱之人抛却所有的时候，被父母苦苦的哀求或者是其他原因阻挡了所有的脚步？
神殿之人，说是无情，其实只不过是被剥夺了爱人的权利而已。
可是规矩，说是冰冷的，却也顺承了数万年，从来没有人撼动的了。
就算有人有这个能力，也不会有人去撼动，因为这个规定是九州六界不成文的规定。
专门为了平衡九州六界而制定的。
“其实，若说这规矩，与他们的关系不大，他们自始至终，只不过……想求一个安稳生活罢了。”
明清荨沉默下来，到底这条路，她怕他走不下去。
她的儿子向来是天之骄子，向来那么骄傲。
“清荨，你到底不了解他。”兰上卿玟轻声叹息。
“蓝君宸所有的骄傲，不过是一个月纤若罢了。”其余的，早已与他无关。
“到底这条路我们也都一一走过，前些年的时候，你们也知道一辈子爱不得的苦与痛。”
“清荨，将心比心，如果把今日的蓝君宸，换成当年的你，你可还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兰上卿玟问。
当时的自己什么感受？
明清荨神色恍惚一下，似乎回到了十几万年前，那个时候，她是有多反对与蓝夜白的婚事呢？
她明明有爱的人，有愿意走一生的人，父母却偏偏要剥夺她爱人的资格，把她，跟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绑在一起，她哭了，也求了，她尽过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她也想过哪怕就此放下自己所有的辉煌……
她不是做不到，只是……她的责任逼着她，逼着她放下了所有。
“清荨，你已经为这神殿的规矩束缚了这么久，当年的你也同样是被父母逼得无可奈何……如今呢，你还要用当年你父母的办法，再逼他一次吗？”
“我在见到蓝君宸，便一眼能认出来这是你们的儿子，清荨，他太过像你们，也太过不像你们。”
“天资聪颖，凤仪无双，恭谨自持，果断冷绝……清荨，他已经按照你的意愿，活了十万岁了。”蓝夜白也在此时出声。
他经常是没有时间在神殿的，多数的时候都奔波在外，可是对于这个儿子在九州六界，也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清荨想让他变得无坚不摧，想让他变得不为世俗所扰，想让他做个心如磐石的神影殿下，所以自小，别人还在父母避风港的时候，蓝君宸不是，他要背枯燥乏味的经文，要练他根本不怎么能负荷的了的灵术，要去危险重重甚至成年人都不怎么可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清荨自小就对他说，如果你连这个都过不了，那么也不必说是我明清荨的儿子。
他是看着宸儿看清荨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璀璨明亮到后来的平淡……甚至是淡漠。
自小他的身边就没有人陪着，因为清荨告诉他，他走的这条路，不需要人陪，有人陪，就会有背叛。
别人甚至到现在都不曾尝受过的孤寂，蓝君宸在三万岁就已经知道了。
清荨对他，自小便是严厉。
宸儿是真正按照清荨的意愿，真真正正做了一个合格的殿下，做了一个清荨要的殿下。
那时候他在神影殿待的不久，又加之那时候与清荨之间，只能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想着他当时如何如何与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坚定，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便也不再强求，觉得若是早早就让他多体验一些，兴许也不算坏事。
后来他常年待在外面，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儿子的成长，知道他在十万岁之前活成了一个合格的殿下，知道他在十万岁的时候，执拗地要娶一个天族的女子为妻。
也知道，他为那女子，曾暗自陪伴倾心四万年。
为她甚至第一次忤逆清荨的意思，为她开始学着说不，为她甚至想过不要所有，为她哪怕灵脉尽毁也绝不后悔。
他那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是欣慰还是不忍呢。
是欣慰他的孩子也终于学会慢慢长大，慢慢打开年少那颗谁都不信的心，慢慢地，也终于学会了，去爱一个人。
还是……还是不忍心呢？
不忍心他的孩子，终于也要经历这人世间的剧痛，爱而不得。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姑娘竟然也这般执着，这般决绝，自毁灵识永堕六道，她的心狠程度，甚至不次于宸儿。
当时他就在想，会不会，会不会这就是神殿规矩的转折呢？
哪怕不可能。
就算神殿的规矩改不了，他知道，他莫名地就是愿意相信，他们扛的过去，再大的风雨，也扛的过去。
因为在那个姑娘身上，哪怕只是听人形容，他却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的身影。
那位几万年来，第一个真正把他们所有人想做但是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做成功的故人，她像极了那位故人。
如今等到千年轮回花开一季，等到华灯初上又一难得的转机，他们终于找到了解开诅咒的办法，他的孩子，终于，不用走所有他们爱而不得的人的老路。
什么风雨都走过来了，他们的心意也都从未改变，对方又是故人之女，他还有什么理由，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荨儿，他早不是会被风吹雨打就轻易投降的人了，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蓝夜白终于出声，淡淡道。
“我们也错了许久了。”我们都错了许久了。
兰上卿玟为了不让她的女儿受到伤害，因着当年算的命格，她故意疏远楚梦凝，想着这样，不与她这个神殿的人太过亲近，就能避免与神殿的人有接触，就不会爱上神殿的人。
可是她错了，弄到最后反而适得其反，弄到如今，她伤害的她的女儿，甚至……是在恨她。
明清荨为了不让蓝君宸踏上这条路，从小便对他颇为严厉不可亲近，让别人可以享受的到的童年，他从来都没有。
他也错了，他想着既然最后终究是要没有，那么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知道？
他们都是这两个孩子受苦受罪的最重要的原因，他们总是把自己的想法了自以为是地，强加到他们身上。
最后适得其反。
不过好在，他们的错虽然让他们历尽波折甚至九死一生，可到底尚未酿成大祸。
他们的孩子，没有那么容易屈服于命运。
那么到如今，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再也没有资格去阻拦，去阻拦这一对，终于历尽千难的命定之人。
“好。”在两人的劝说之后，明清荨想了很久，终于缓缓落下一个字。
事情如何，早已经不是他们能决断。
宸儿与月纤若，都是受过大苦的人，千年来风风雨雨，她也没少在凡界使绊子，算是看着他们一路过来的，期间有多辛苦，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动容过。
她早早地断下了蓝君宸对于爱的期盼，自小赋予他的，就只有责任二字。
她记得小时候的宸儿很是自立，从小便没有让她太过担心。
可也从小，就不与她亲近。
说到底还是她不让，最开始的宸儿和所有的小孩子都一样，也会黏着她，用最纯净的目光看着她，是她故意漠而不见，渐渐把他培养成一个……一个神殿所需要的人。
小时候的蓝君宸，是一个连哭都不会的人。
是月纤若让他真正开始有了自己的感情，也终于可以抛却自己所有的冷静也去疯狂那么一次，踏足红尘阡陌，与她一起共话桑麻桃花十里灼灼。
是月纤若，终究没有让她自以为是的错误，真正地毁掉她的儿子。
说实话她对于月纤若，在不知道她是卿玟的女儿之前便已经极其满意，她不许蓝君宸自由只配自己的婚姻，说到底，也是怕他受伤害。
可是这个女孩，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惊喜，足够的优秀，也足够地，让她放心。
未来如何，她的宸儿也是可以有自己决断的人了，她只要对她的宸儿充满信心，相信走过最黑暗的曾经，便终究会迎来璀璨阳光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