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梧桐与屋檐1
小燕子，尾如剪
裁新叶，送春来
……
北国小城的某个春天的早晨，一条老街，几个孩童嘻嘻哈哈的追着天上那几只飞过的燕子，口中唱着娘亲教的童谣，虽然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不过若是多了这群小屁孩儿怕也记不住。童声悦耳，便如那微风一般充满了初春的生机勃勃。
话虽然这么说……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啊！是不是想被打屁股了？”某间院子的门被人拉开，接着一个少年探出半截身子对那群欢快的孩童“恶言”威胁，看他那披头散发的样子分明是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一群小孩儿却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只是突然中断了那首童谣，他们对少年嘻嘻一笑，其中一个男童更是对他做了个鬼脸:“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聪聪哥是大懒虫！”“大懒虫大懒虫！哈哈。”其他几个孩童纷纷裂开缺了一瓣门牙的嘴大笑着附和。“什么聪聪哥，都说了要叫叔！我和你们老子可是称兄道弟的，那个胖猪蹄，你信不信我马上就去告诉你老爹你昨天偷偷跑到西曲河那边去玩儿了？”
做鬼脸的小男孩涨红了脸:“你才胖猪蹄呢！我叫庞祖提啊！”
“明明就是胖猪蹄，你爹当初找我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取的，他听错了而已。”
“哼，你每次都这样说，我早就问过爹了，明明就是庞祖提！聪聪你这个大骗子！”
“大骗子大骗子！”
少年脱下草鞋，作势要扔:“你们这群小屁孩儿要造反是不是？”“略略略……”几个孩童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着跑开，不多时清脆的童谣又响了起来:
小燕子，尾如剪
裁新叶，送春来
……
“小燕子小燕子……”
少年嘴里嘟哝了一句，缩回了院子关上了破旧的木门。
屋檐下，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燕子从小窝里探出脑袋正歪头歪脑的看着他。大眼儿瞪小眼儿，他撇撇嘴:“大清早的就叫个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叽……”“……”
“聪聪，吃饭啦。”屋里女人喊到，少年应了一声移开目光“嗖”的一下窜了进去。
燕子去了，明年还会来，可明年来的，会是去年的那只吗？谢聪聪不知道，他也并不关心，因为不管是不是总之都是一样的吵，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谢聪聪不喜欢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吵是一个方面，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它们总喜欢把窝搭在大门上边，去年也是春天的某个早晨，他刚骂骂咧咧地走出大门就遭到了不明物体的袭击，做为一个读书人谢聪聪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形象了，当时惊叫一声跑去整整洗了三次头……哼，若不是娘亲说燕子会带来福运他差点儿把那个窝给捅下来了，最后只得在窝下面搭了一个……接鸟屎的小棚，哼哼，要臭就臭你自己吧。
吃了早饭，谢聪聪捧了一本书走到小院儿坐下，一边晒着温暖的太阳一边摇头晃脑的背着书上那些枯燥的句子。斑驳阳光透过那棵梧桐树洒落在书本之上，又落在他的粗布衣裳上……
谢聪聪，他一直不太满意自己这个名字，因为他老爹名叫谢顶，如今才不过三十好几头发就已经开始稀疏起来，老爹明面上跟他说这都是年轻时太劳心劳力，实际上谢聪聪知道自家老爹偷偷的抱怨说都是他那个没见过面的爷爷的错，哪有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个鬼名字的？看吧看吧，人才刚到中年就已经走上了谢顶的不归路，一定是冥冥之中受了名字的影响啊！
喔，所以你就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么个见鬼的名字对自己老头子表示反抗？
老家伙，你让我年纪轻轻就掉头发，那我就要让你孙子也步我的后尘！
谢聪聪，谢匆匆……老爹你得是有多恨你爹啊？
谢聪聪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父亲大人和蔼的面庞:“儿啦，爹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聪聪明明，将来好好读书考个功名，让我们谢家重现祖上辉煌啊！”
屁个祖上辉煌，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不过听那个不靠谱的老爹说过，老谢家祖上确实混得很好，据说百多年前还在北奉王朝做过宰相，权倾朝野。只是后来王朝覆灭家族受到牵连，只逃出来他们这一支。
谢聪聪扫了眼自家小院儿，一人多高的土胚围墙，脚下青石泛绿，院子一角被娘开辟出来一个小菜圃，使得本就不大的院子更加显小……呵呵，辉煌。
如果要说唯一看得过去的，就只剩下那间屋子了，好歹是青砖黑瓦，而不是茅草屋……啧啧，那燕子倒是会挑地方。
在这条老街上，谢聪聪的家境还算不错，父亲年轻时做过几年官儿，官职不大，一个小小主簿，后来被某个走后门的家伙顶了自己的位置，一气之下干脆甩手不干，找过其他事做，只是都没做长久。后来一家子搬到这座北国的小城，又去这座城中最有名望的家族当下人，因为有过几年官场经验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居然干得还不错，近十年的时间已经荣升为一名大管事，权力仅在府中那位老管家之下。
但是一家三口的日子依然过得挺拮据，谢老爹为人善良，对老街上的左邻右舍时有接济。做为家里的独苗儿谢聪聪秉承了家父的优良性格，谢老爹不在的时候就是由他帮助自家邻居……当然，一个读书种子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担个水都是走一步喘两口的，不过抚老太太过大街什么的还是可以胜任的。当然啦，干得最多的还是教训那群不听话的小屁孩儿，他下手可狠啦，能把小屁股揍开花，尤其是那个叫胖猪蹄儿的，每次被打都是眼泪鼻涕一大把地拽着他找自家父母告状，然后当然是又挨一顿男女混合打……
撇开挨揍的时候，平时这群小屁孩儿可是非常粘他的，因为他会讲故事，那些神神鬼鬼的，江湖大侠的，他都能讲，而且讲得绘声绘色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简直比桥下说书的老先生讲得还要好。而且谢聪聪还会拿出自己珍藏的糖果分发给他们，一边听故事，一边舔着手心舍不得塞嘴里的糖果，很多个午后便这么过了。
墙外响起稚嫩的窃窃私语，谢聪聪唇角一勾，看向土胚墙靠近梧桐的地方，果然不一会儿那里便探出了半个小脑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闪发光:“聪聪哥，今天讲故事吗？猪头大魔王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王大丫你快点儿啊，我撑不住了！”是胖猪蹄的声音。
他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不讲了，我得背书呢。”
“哦……”那张小脸有些失望，缩了回去，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冒了起来:“那……今天有糖吃吗？”“还没完啦？”
谢聪聪不笑了，重重的把书往石桌上一拍，瞪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看你们的牙，再这么掉下去，你们爹妈不得把我骂死！”
“哦……”牙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就没糖了呗……
“嘿呀。”一声轻巧的落地声，接着外面传来几个小屁孩儿不满的嘟囔，胖猪蹄的声音格外响亮，仿佛生怕里面的家伙听不见似的:“聪聪真是个小气鬼！”小气鬼？小院里面传来凳子被踢倒的声音，几个孩童嬉笑一声毫不犹豫撒丫子就跑，果然片刻后院门一开那个少年露出半个身子冲着几个孩童叫道:“你们完了，以后别在想从我这吃到糖，尤其是你，胖猪蹄儿！”
“我叫庞祖提啊！”那孩童转过身跳起来大叫了一句……
谢聪聪骂骂咧咧的关上门，刚一回头便吓得心肝儿一跳，只见檐下的那只燕子不知何时飞到了摊开的书本之上，正歪着头好奇的打量。
“去去去，别想在这上边儿拉屎……”他赶紧把她挥开，有道是你可以拉在我头上，但你绝不能拉在我书上，本少爷省吃俭用了好久才买了这本书，岂能让你这扁毛畜生糟蹋了。
燕子吓了一跳，扑打着翅膀飞到了旁边的梧桐树上，然后看着那个少年在树下指着她跳脚大骂，说什么当初就不该把你留下来云云。
何其小气的人类啊，看几眼都不让。
她想。
燕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不就是一只鸟儿吗，每天找点小虫子吃，再不然就是睡觉或者听下面这个家伙叽叽歪歪，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奇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拼命的往脑子里钻，是病了吗？唉，她孤家寡鸟一个，就算是病了也没人喂虫子，只能在窝里等死了吧，那个烦人的小子要是哪天好奇她不叫唤了搬个梯子爬上来看，发现窝里一只死去的燕子估计会被吓一跳的吧，毕竟看他那样子都是个胆小鬼啊……
“叽叽……”
“你再瞅我试试？”谢聪聪越看越觉得那只可恶的燕子是在嘲笑自己，左右瞧了眼捡了块小石头扔了过去，燕子惊叫一声赶忙跳开，谢聪聪轻哼一声，转头离开。燕子了歪脑袋，然后飞到更高的树枝上用鸟爪折下几朵花苞朝那得意的少年头上丢了下去。
“我去，你这臭燕子成精了是不是！”
少年揉了揉头，狠狠的剐了那只黑背白肚的鸟儿一眼。燕子:“叽叽……”谢聪聪翻了个白眼儿，懒得理会她，抚起凳子摆正书本摇头晃脑的又念起了那些能让人昏昏欲睡的枯涩句子。
“礼也，斯容人之所量……”
她飞回窝里，露出脑袋看着那个树下的少年:叽叽歪歪的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
谢聪聪今年十五了，依照法律便可参与秋天的科考考取功名，大的就不用想了，但若是考上个秀才那也是极为不错的。老谢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虽然家道中落，但那啥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吧。
老街这一块儿大多是一些没甚文化的邻居，有开个小店铺的，但更多的是如谢老爹这般给有钱人家当帮工，只不过不及谢老爹官场几年养成的圆滑，所以还真的就只是小帮工了。这么一看谢家倒的确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也幸得一家三口都不会摆什么臭架子，若是换做别人怕是少不了颐使气指一番。
功名啊……谢聪聪靠在椅子上，右手放在额头上，抬起头眯着眼，看着梧桐枝丫间有些晃眼的阳光。
有了功名就能离她更近一些了吧。
她是老爹所在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年芳十六，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好看……呃，虽然谢聪聪不过才见过她几面，但那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就好像就那样看了她几辈子。
十五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如果要说爱恋的话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那户名门望族在城的那头，这座小城虽然不大，但从这边到那边就算是坐马车也是要花个大半个时辰的，所以除开每个月例行的休息日子谢老爹都是不会回来的，至于过年过节之时恰恰是府上最忙碌的时候，一般得待到后半夜才能把所有事儿处理完，就更不会有休息的机会，别的许多人家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自家总不能差一个吧。所以如果得知谢老爹除夕之夜回不了家了，那么母子二人便会到那边去，谢老爹平时为人大方又对手底下的人多有照顾，所以开个后门让他们进去的面子还是得有。
一家三口，于是在不是自己家的家里吃一顿简单的团圆饭。
其实吧，家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呗。
于是谢聪聪十岁那年，便和那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在府里相遇了。可不算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啊——如果可以从来，他一定不会喝那么多碗汤，可是没办法，娘做的莲藕排骨汤实在太好喝了，一年都喝不到几次呢……
喝多了自然就有些憋不住啊，理所当然的就要谢老爹带去找茅房，不巧走到半途那个不靠谱儿的老爹被人叫走了，临行前只跟他说了一个大概方向，谢聪聪夹着腿乱晃了一阵没找到，最后只好找了个无人经过的地方扒拉下裤子，对着花圃里的一株腊梅进行无偿的灌溉，热气袅袅……舒服得他不禁吟诗一首:
“尿啊尿，尿啊尿，尿啊尿啊尿啊尿……”
那什么……可能十岁的他还欠点儿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