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妖与侠2
“赵大头，你竟敢拿娘重病骗我回来！你有种！”
赵府中敢这么跟赵将军说话的，除了大少爷便没有第二个了。两侧拿木棍拦住少年去路的武将面面相觑，心想大少爷你这话不对啊，你不就是将军的种吗？
那个提着一个茶壶的中年男子也不生气，相反他脸上还有一丝得意:“我不这么说你肯乖乖回来吗？难道我还得让小武把你给绑回来不成？”“你！卑鄙！”“这叫兵不厌诈，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混蛋你干嘛不说你病重啦！”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儿:“为父身体这么好，你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啦。”
“……让我走！”
“不可能啦，上次让你给溜了，你还想溜第二次？”
“娘，你给这个老家伙说说。”
“阿寻啊，别总想着跑了，江湖凶险，你该好好想想早日立下军功才是。”
“二叔，二叔！”他拼命使眼色。年轻的赵二爷轻咳一声，抬头看天，仿佛天边那朵云彩美丽极了，就像夫人怀中抱着的那个小娃娃。
“二婶儿，你说说二叔。”
“……”那个年轻妇人学着夫君的样子抬头看天，倒是她怀中那个三岁小童冲着他笑个没完。赵寻:“阿显……”
小童从妇人怀中挣了下来，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少年一阵感动:“阿显，果然还是你对我……”“抓住哥哥啦！”他得意地回过头对自家大伯道。赵寻:“……”
小屁孩儿就是小屁孩儿。
“行了，你也别挣扎了，乖乖地给我思过十日，把《玉王朝战史》前十卷给我抄一遍。然后滚去练武，我倒想看看你溜出门儿这三个月荒废成了什么样子。”赵将军不给他抗议的机会，转过身刚要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他的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眼缠白布的少年身上，皱眉道:“这位是……”
“他叫楼罗，是我这次出门认识的一个朋友。”
“朋友？”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眼睛的白布上，挑了挑眉，然后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儿。
都认识些什么人啦，连瞎子也往家里带。
抄书是门力气活儿，原本力气活儿该让自己的搭档来做的，他自己负责出谋划策就行，没想到这家伙活了一百五十年，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真是丢人。无可奈何，赵大侠只好自己动手，楼罗站在一旁，一脸不明觉厉地看着那厚厚白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对于他的进来，赵将军也没刻意阻止，反正一个瞎子，还怕他帮抄不成？
“楼大侠，你活这么久，真的就不识字吗？”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楼罗摇了摇头:“山精鬼怪不需要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印刻在我们的道行中。就算死了，也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那还真是方便啊……呵呵。”浓浓的羡慕嫉妒恨啊！楼罗微微偏头:“不过，要想在凡俗中生存，就必须学会这些东西吧。”
赵寻眼睛一亮:“我教你我教你！”
一心大侠梦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指望他多会教人，只见毛笔沾了墨汁儿，他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得意道:“我们先来学学这个字，这个念‘侠’，记住了没……”
赵寻还是想方设法的想要逃离，于他而言，这里是个囚笼，只有外面那广阔的江湖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虽然一出门可能就会被妖怪抓去当宵夜，但依然阻止不了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可惜赵将军实在是让人盯得紧，连他起个夜都会发现隔壁坑蹲着一个人。
简直是丧心病狂。
楼罗说这事儿容易，把那人干掉不就行了？赵寻马上从怀里掏出那本自编自写的《大侠行为指南》念到:“第十四条，为大侠者，不可随意伤人乃至杀人……”更别提那人还是自己家的，要是让老爹知道自己为了逃出去干出这等事非得气疯不可。
楼罗又说那也简单，弄点迷药迷香，如果弄不着的话，我去咬上一口，只要控制住剂量那也死不了，顶多就是痴呆而已……顶多。
顶多也不行啊！你有空想这些还不如帮我找个狗洞！
楼罗犹豫了一下，问道:“做大侠……需不需要飞檐走壁？”
“……”
“我看你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很厉害啊，一个个内力深厚，行侠仗义从来不走狗洞而走屋顶，一跳能飞三层楼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认真道:“做大侠不需要飞檐走壁，真的。”
“另外凡人是不会飞的，小时候我倒是问过老爹，人是不是练武练到一定境界就能飞了呢，他居然说是！还说什么练到一百年就能飞，我差点儿就信了，还想着一百年后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
楼罗勾了勾唇:“有时候我挺羡慕你们的，凡人的世界不像精怪的世界，我们总是孤独，虽然寿命悠长，但其实很多时候都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只妖怪都知道修炼修炼修炼，打破那一层又一层的生死禁锢，但是活着的意义应该不是为了活着才对啊。”他讥讽地笑了笑:“所以我不明白那些一心寻求长生之术的鬼道是抱着怎样的想法。”
赵寻摆摆手:“你和我说这些我可听不懂，我对道什么的一窍不通。不过我知道，也许正是因为你会思考所以才脱变为妖的啊。”
“蜕变……吗？”他觉得有些好笑:“道门眼中，这叫窃取大道，叫破坏了大道循环……”“……所以说我不懂啊。”他无奈道，然后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嘿嘿笑道:“我只知道要是道门来逮你，我会站你前面，同样的，要是有妖怪来逮我，你也得站我前面哦！”
他的金色眼眸看着那个少年，他虽然嬉皮笑脸，但表情却很是认真。
“嗯，说定了。”
赵寻赵大侠的自由之路还很漫长，每每当他瞅准机会准备翻墙啊钻洞啊的时候，楼罗都会好心的提醒他某个地方有个侍卫正在默默地看着他……
赵寻嘴角抽了抽，遥想自己当年好不容易找了个狗洞钻出去，结果那个侍卫蹲在另一边友好地对他打了个招呼:“大少爷，好巧哦。”他还以为是真的那么巧，但是几次下来之后他就不信了，还以为自家侍卫这么闲天天在狗洞外面蹲着……现在经楼罗点明，原来这群王八蛋是躲在暗处等着自己将想法付诸行动后才逮自己，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于是他默默的对着洞口叹了口气，颇有几分不舍地摇头离开。那边躲暗处的侍卫有些失望……不得不说在外面蹲大少爷老有意思了。
自家儿子这次被诓骗回家，似乎安分了不少，赵将军很是欣慰啊。又见他和那个小瞎子走得很近，心想莫非是因为见到一个残疾人尚能如此乐观积极的面对生活，对自己大富大贵还这也不满那也不满而感到羞愧？
看来这次出门也不是没有收获嘛……
赵老爹要是知道自家儿子差点儿变成了人家妖怪的收获，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关于出门就被逮上妖怪窝的事赵寻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一则只会令人徒增心悸，二则那样一来自家老爹肯定会把自己看得更严，别说出门，说不定还会请几个装神弄鬼的官方道士来给自己去去邪。明着和自己百般不对付，可其实在他看来都是为了自家儿子好，天下间哪个父亲不是如此。
“阿显，这是哥哥我的新宝剑，削铁如泥哦……”
楼罗坐在亭子里，“看”着他拿着那把铁剑对三岁的小孩童炫耀。小孩儿眼中闪烁着精光，刚要伸手去摸少年却一把将剑抽了回去，他摇了摇手指:“很锋利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哥哥也给你造一把好不好？”“真的？”“当然是真的，哥哥我还会骗你不成。”小孩儿想了想:“……你上次说给我买糖吃，结果就去了三个月。”“哎呦你还算着日子呢，没办法，那卖糖的不想卖给我，看见我就跑，我追了整整三个月嘛……”“追到了吗？”“……没有。”
绿衣少年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对于永远生活在冰冷中的蛇而言，这种温馨感觉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望的。身后的人坐了下来，他看着庭院中那相差了十二个年头的兄弟俩，道:“这副景象让人感到很温暖对吧。”楼罗沉默了一下:“可惜我看不见。”这话倒也没说错，他蒙着眼睛，确实看不见。
赵二爷窒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抱歉。”
楼罗摇了摇头:“没事，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听得见，很温暖，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赵二爷道:“你既然是阿寻的朋友，那大可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我们赵家世代武将，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家么……
他“看”向那个少年，忽然道:“阿寻他那么向往江湖，向往大侠……不仅仅是因为自由，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感到温暖吧？”
赵二爷点点头，看着绿衣少年:“怎么认识的？”
楼罗道:“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要去浪迹江湖……
……
赵寻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瞳，强忍着那股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威慑力还就和它杠上了。
“不用把那家伙干掉？”
“不用。”
“也不用把他放倒让他变白痴？”
“是顶多变白痴，嗯……也不用。”
“那你干嘛不早说。”
“你也没问过我啊。”他说的理所当然，赵寻竟无言以对。说来惭愧，他的思想尚还停留在钻狗洞这个阶段，遁地术这么高大上的东西……比飞檐走壁还要牛叉啊！根本不是人会的玩意儿啊！
不过想想这家伙也不是人来着，蛇会打洞吗？要冬眠的话应该是会的吧。
“喂喂，要是地板上突然出现个大洞我爹会不会以为我家遭贼了啊？”
楼罗古怪看了他一眼，心说你爹难道不是该先以为你被妖怪绑了吗？而且谁跟你说要在你家地板上挖个洞了？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他抓住了他的肩，旋即只见淡淡的绿雾闪过，他张大了嘴，看见自己也化做了那绿色的雾气，然后“嗖”地一下沉入了地面。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周遭传来泥土的清新味道，他试着拨动双手，感觉像是在粘稠的泥浆中，但身上不重而且还能呼吸。
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的往后滑落，应该是泥土吧，不过这黑漆漆的万一撞到一块岩石怎么办？岩石也能穿吗？
那种好像漂在泥浆中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脚下一实，却是踩在了地面上，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自己已经出来了。
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绿衣少年只是想让他感受一下蛇妖的遁地妖术而已。至于离开，总不能说走就走吧。
赵寻呆愣了半晌，终于合上了震惊的嘴巴:飞檐走壁什么的都弱爆了啊！
绿衣少年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过这遁地术不能频繁使用，而且需要施法时间。要是想在打架的时候拿来出其不意，那还是算了。”
赵寻摇了摇头:“倒不会那么败家，另外我其实也不太赞成你对人使用妖力，既然化为了人形，那就用人类的方式对付人类呗，省得道士说什么滥用妖力扰乱世间稳定……”楼罗沉默了一下:“我只会以妖怪的方式解决问题啊。”“哦？”赵寻挑了挑眉，好奇道:“妖怪的方式？”
“吞掉，吞掉。”
“……”
“咳咳，不会人类的方式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咱们做为行走江湖的大侠，剑很重要，你最好也配一把，以后就不要手撕啦，还是用剑吧，‘唰唰’两下歹徒人头落地，多么优雅，一定能俘获不少妙龄女子的芳心，别的我不敢说，就这城里那些个千金小姐，别看一天到晚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其实还不知道对那些俊秀公子哥是怎样心心念叨呢，嘿，德行……”“……”
话说，这话题是不是有点儿跑偏了？
武将世家自然是不会缺剑的，第二天一大早赵寻便意气风发地抗了一把黑色长剑回来，据他所说，此剑乃是用九天陨铁所造，坚韧锋利远非寻常兵刃可比。楼罗奇道:“你家这么阔的吗？随随便便一把陨铁剑交给外人。”赵寻沉默片刻，道:“我一时只想给你找把好剑，就把老爹的佩剑偷出来了……”
绿衣少年嘴角抽了抽，几乎可以想象当自己挥舞着这把剑的时候赵老爹那杀人的眼神。
他走过去从少年手中接过那把剑，入手比一般兵刃要沉上少许，通体黝黑，上有奇特纹理。印象中道门就喜欢用这种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融入道则铸成道兵，做为一只妖，还真不怎么喜欢。他掂量了几下，然后递了回去:“不适合我。”
“这可是我家最好的剑。”少年鬼鬼祟祟回头张望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你点个头，就算是我老爹的，咱们也给他拿上开溜……
楼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仰着头想了想，忽然伸手从嘴里掰下一颗牙:
“剑的话我也有啊。”
在赵寻的目瞪口呆中，那颗牙恢复了它的原形，一颗三尺长的尖锐毒牙……楼罗眯起了那双金色眼眸，只见尖牙之上腾起一道绿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变形，最终化为了一把剑柄盘蛇剑身缕空的骨剑模样。
感觉还是差了点儿什么。
他伸出手，从剑身上缓缓抚过，手掌所及细密的碧色鳞片翻起，从剑柄到填补剑身的缕空，晶莹如翠玉般。
“成了。”
半晌，赵寻终于合上了自己的下巴，想着自己当初铸那把精钢剑时等了整整十天，这这……没天理啊没天理……
话说和妖怪讲天理什么的……脑子抽了吧
他咽了口唾沫，轻轻摸了摸那把碧色长剑，不想指尖才刚刚碰触便一阵寒意袭来，惊得他赶紧缩回了手。绿衣少年解释道；“这是以我毒牙所化，煞气很重，人是没有办法承受的。”
赵寻愣了一下，看向他:“毒……牙？”楼罗点了点头，以为赵大侠是在意毒牙化剑的事，又道:“不过你放心，牙本身是没毒的。”“不，我不是在意这个。”“那是？”
绿衣少年愣了一下，却见那家伙在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嘴里看……
“奇了怪了，没看见豁了一颗牙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