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城城郊,一处不起眼的破庙。
季禺开国初年,淑士国和三身国皆有大量的移民奉本国皇命前来此处定居,而这座神庙,便是淑士国供奉自己的祖先颛顼帝之子淑士的。只是此庙还未建成,神像还未请来,便有淑士国一家数口被屠杀在庙内。淑士国人觉得不吉,便将此处荒弃,另寻风水宝地建庙。而这破庙因为闹了人命官司,一直未抓获凶手,人们不敢靠近,如此就成了一处荒凉的废墟。
大雪连下数日,庙中勉强可避风寒。一堆无力的篝火旁边,乌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还在昏睡之中。
小白从皇城回来,就一刻不停地飞至破庙之中。它昨日离开之时,乌羽看起来还很健康,岂料一夜之后已经病成了这样。白鹰蔫蔫地踱到火堆旁边,它身上湿冷,不敢靠近乌羽,只得远远看着她。
乌羽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才幽幽转醒,她支起身子坐起来,往火堆里面添了两根木头。
小白乖顺地踱到乌羽身侧,张开嘴,吐出数粒圆滚滚的珍珠。
乌羽忍不住笑问:“哪儿偷来的?”
小白自然不会承认这是从季禺的朝服上撸下来的宝珠,倒是乌羽脸色一变,已经猜到:“你是去找季禺国主了吗?”
小白闷头承认,乌羽沉着脸,将珍珠收好,咳了两声方才道:“小白,我们还有银两,你万万不可再偷窃了。况且我们此行本就不该打扰国主的,能找到英姐姐就行了。”
小白煞有其事得点了点头,乌羽从包袱之中拿出一个冰冷发硬的馒头,就着冷水慢慢嚼了起来。雪势渐小,庙们之外传出有人踩雪而来的声响,层层叠叠听来不下十人。
有人道:“大人,如此大雪,怕是也找不到线索。”
另一人道:“不急,慢慢找。附近的村庄都问问,是否见过一位陌生的姑娘,可能身上还带伤。”
“大人为何料定那姑娘还会回来。”
“我越想越不对劲,如若你身上有玉,这玉是你寻找陛下或者元帅的凭证。在野外遇到危险,定会妥善藏好,怎会捏在手中?”
“大人是说……”
“很显然,那怪物是刚刚抢了玉佩,在半途之中不知何故突然晕倒。而这位姑娘被如此野蛮的怪物袭击,凶多吉少。现在天寒地冻,我们还是早点寻她出来才是。”
思钰和副官对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破庙之中。旋即,思钰停下脚步来。
庙中篝火燃着,一个身着素青棉袄的姑娘坐在篝火一旁,面容憔悴,手上拿着干粮,正警惕地盯着他们瞧。而小白则是栖息在破庙的房梁之上,静观局势。
思钰和副官两两相望,副官惊诧道:“不会这么巧吧。”
思钰打了个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摘下头上的貂皮小帽,和气道:“不知这位姑娘在此躲避风雪,突然闯入,失礼了。”
乌羽吃力地站起来,朝他微微一拜:“这位大人言重了。”
思钰笑问道:“此处是淑士国移民的聚居处,不过听姑娘口音不像是淑士国人。”
乌羽道:“不瞒大人,我是从卵民国来琼城寻人的。”
思钰愣了愣,副官粗莽,直接问道:“这位姑娘可有身份文牒。”
乌羽点了点头,自包袱之中取出身份文牒。
季禺国文字乃是和淑士国一般,沿用中原文字。而卵民国不同,好在朝中文臣武将都曾多少学过卵民国、羽民国文字,思钰将身份文牒拿在手中,细细看来。
“竺可霜?”
乌羽道:“正是。”
副官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竺这一姓,在卵民国很是普遍吗?”
思钰好似被提点了一番,问乌羽:“竺姑娘认识竺更南将军吗?”
乌羽点头:“竺更南将军正是家父。”
思钰恍然大悟,立马深揖:“竺姑娘,在下失礼了。”
竺更南,卵民国边关大将,几乎战无败绩,是卵民国之中少数能与羽民国大军抗衡的大将之一。一个月前,卵民国国主驾崩,幼子即位。竺更南上奏幼主,弹劾小王爷融潇谋反,怀疑国主融沛为融潇所杀。幼主回信反驳之,因竺更南战功赫赫,卵民国又是用人之际,只是降了竺更南爵位,并未深责忤逆之罪。后来融潇被暗杀,竺更南又有失水准连丢两座城池,被羽民国俘虏,至今没有消息。卵民国朝中便有猜测,竺更南早和羽民国暗通,杀死融潇。这风言风语在皇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不久后竺更南被抄家,全族被杀尽。
副官对竺更南也是敬佩,忙道:“竺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乌羽道:“是父亲的亲兵将我和姐姐送至季禺国边境,只是我和姐姐意外走失,一路找到此处。”
副官激动道:“季禺国和卵民国是盟友,竺家姐妹来我季禺国避难,而非前往羽民国,说明竺更南将军并未暗通羽民国啊。”
思钰颔首:“竺姑娘如此坦诚身世,是对我季禺军民的信任,待我通报陛下,必定为竺更南将军还一个清白。”
乌羽轻点了点头:“我家姐姐没有带身份文牒,她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恳请大人留意她的消息。”
乌羽染上风寒,双眼微红,声音沙哑,让思钰一行人看了极为同情。思钰忙对副官道:“去前面村镇找一辆马车来,护送竺姑娘进城看郎中。”
思钰说完,叫乌羽坐下继续休息,他和一干将士则站在门外避嫌。乌羽看了看小白,对它摇了摇头。小白会意,一直没有下来。
乌羽摸了摸一直在篝火旁烤着火的披风,昨日沾上的雪水已经干透,乌羽将它披在身上,用帽子遮住脸。虽然她脸上涂上了融英给她的脂粉,远看是瞧不出来的,但是近看之下很容易看出破绽。她又向火中添了一支木头,自言自语:“英姐姐,不知你是否在琼城,可万万不要出什么事。”
乌羽始终不懂,融沛明明是被自己杀死的,而山神的诅咒竟然落在了融英身上。融英身份特殊,在皇宫之中独来独往,与融潇关系亦不亲近。融潇将季禺送走之后,融英便借口巡游离开了皇宫,乌羽随她一同回到山神山。
此后,卵民国朝中再怎么风云诡辩,融英都未插手。但不知为何,山中设下的陷阱和兽夹越来越多,偶有大群士兵来山中搜罗。十几天前,她们同这些士兵进行了一场恶战,融英便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鸣歌留给乌羽的玉佩。
融潇死后,想杀融英的,只有海皇后。融英被逼上绝路,定是想要去找季禺,揭露海蔷薇的真实面目。
融英此下已非人形,乌羽担心,只得一路寻到季禺国中。正巧中途救了被山匪缠斗的竺将军后人,竺家姐妹竺可雨、竺可霜本是一同逃出,妹妹竺可霜被山匪玷污自杀,竺可雨悲痛之下只想烧了所有旧物隐居季禺边境。
乌羽便将竺可霜的身份文牒给讨要了过来。没想到阴差阳错,乌羽借由这个可怜姑娘的身份来到了季禺国京都琼城之中。
即便是大雪天气,琼城街头依旧十分热闹,酒肆饭馆,皆冒着腾腾的热气,好一阵人声鼎沸。
街头不便行车,乌羽便随同思钰一路步行。百姓见思钰一行人纷纷让道,却也不怕,有些店铺老板还笑着和思钰打招呼。
思钰本是一路笑着,忽然好似想到什么事,对乌羽道:“竺姑娘,不知您在卵民国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叫‘乌羽’的姑娘呢?”
乌羽平静道:“未曾听说。”
思钰便不多问,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乌羽便被带到了一处不大的医馆。医馆内排了好些人,小孩儿的哭声一直不停。
思钰道:“竺姑娘怕是要等一等了。”
乌羽摇头示意无妨,倒对这位大人另眼相看。
他是京都的官员,虽然乌羽不清楚他的官职,不过他没拿身份压人,进医馆和平民百姓一起排队,是个难得的正直官员。
“大人若有公务就去忙吧,我一个人等着就行。”
思钰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内人,一会儿而她便来了。我等她来陪你就走。”
乌羽很是感激:“多谢大人。”
思钰正欲再说什么,忽听门外一阵惊呼。思钰管理琼城守卫,出于职业敏感,马上出门去看。乌羽排队本就站在门口,就站在原地静默观望。
医馆门口不远,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女子晕倒在路旁,她身侧的两位老妇大呼小叫,却不敢动她。
思钰推开围观的人群,大声道:“不要围观,都散开!闫海,去医馆喊个大夫来看看。”
叫闫海的士兵听到之后,忙去医馆请人。
一名持剑的布衣青年走到思钰身旁,思钰转头一看,一脸诧异,正欲行礼,那人托住思钰的手肘,问道:“陛下问怎么回事。”
思钰看到不远之处停着一顶朴素的小轿,旁边站着的布衣青年无一不是宫中禁军高手。
思钰小声问:“量大人,陛下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