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母,我是小语,您还记得我吗?”一个清脆而欢快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语?”老太君借着王涵之的力量站了起来。
王涵之顺势也站了起来,掏出了一条淡蓝色的帕子,轻轻擦干了老太君眼角的泪。
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放大般冒在老太君的眼前。
“你这娃儿,怎么今天不喊王老太太,反倒是喊起了王祖母?”老太君抓住初语的小手,慈爱地说道。
“王祖母,我跟你说啊,今个儿白天,我跟涵之哥哥拜把子了啊!”她话语没完,便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倒抽凉气。
她这话江湖气十足,显然震惊了以诗书传家的簪缨世族中的某些人。
那一阵阵的嗡嗡声又开始在周围响起。
“大哥叫您祖母,那我不也得喊您祖母吗?”初语却浑然不理,继续笑眯眯地补充道。
“好,好,好!”老太君喜笑颜开。显然,这个叫小语的少年,很合她老人家的心意,讨她老人家的欢喜。先前的感伤与悲愁荡然无存,她眉眼弯弯地将腕间一对碧绿色的镯子退下,套在了初语的手上。
“王祖母送给你的,恭喜你有了一个大哥。”
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宛如两湾碧水的翠绿镯子,个个神情复杂莫名。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嫉恨,有的人贪婪,有的人恨意难平,有的人假装平静,有的人面目扭曲。
看着四下一张张如同调色板的面目表情,初语坏心思地抬起双臂,将那镯子在腕间转了又转。
那碧如秋水,绿如春叶的镯子,在莹莹的灯火反射下,闪耀着神秘的碧色光芒。那两湾翠绿,仿佛是像拥有了生命般,在那皓白如玉的腕间,如同流水般流淌,缠绕。
初语也有些惊呆了!这镯子价值绝对不菲啊!
“母亲,这少年是个男孩子,您怎么赐给他镯子呢?而且还是这对——”一个妇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红着眼睛,扭着手帕,满脸的不平与愤愤。
老太君瞧不得眼皮子这样浅的人,给了那妇人一个寒意十足的眼神,逼得那人悻悻地坐下。转过头来,她又眉开眼笑地对着初语说,“小语啊,以后你长大了,把它们给你的媳妇。”
四周围坐的人,面色各异,目光不善,却碍于老太君的威压,再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
“好啊!好啊!”看着人群吃瘪,初语心里乐开了花,“王祖母,这镯子太漂亮了,我好喜欢,以后,我就将它们作为聘礼,给我未来的媳妇。”她一边惊叹连连,一边故作欣喜地嚷道。
“王祖母,王祖母,”她转了个身,搂住老太君的胳膊,轻轻地晃荡,“您是不是也该给大哥一个礼物啊,恭喜他有了我这样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弟弟?”
见过无耻的人,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边死皮赖脸地讨要礼物,一边又恬不知耻地夸赞自己。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怔愣。
“好!好!”老太君面色不变,“涵儿,你过来。”
王涵之闻言,缓步上前。
老太君轻轻转动左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脸上神情犹如风过竹林,淡淡地起伏之后,便是安然淡定,岿然不动。
注意到老太君小动作的初语,不禁偷偷将视线投到那枚扳指上。那枚扳指,造型古朴,颜色如墨,在灯光的映照下,凝重,久远,好似凝结着千年历史的厚重,挟裹着万千的金戈铁马。
“不可——,母亲——”有人惊呼出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的国字脸男子站起来,如同疾风般快步走了过来。
他快,老太君更快!
她猛地抓住王涵之的右手,咬破他的食指,挤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放在手心的墨玉扳指上。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套在王涵之的左手大拇指上。
鲜血没入墨玉的瞬间,那电石火光的一刹那,靠在近前的初语,似乎看见一条黑龙在里面腾挪游走。须臾片刻之后,它又消失不见,速度之快,初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见过父亲。”王涵之弯腰施礼。
一个姿态艳丽,风情无双的女子紧跟其后。
“见过母亲。”王涵之接着见礼。
“怎么,我给一个扳指给涵儿,你有意见?”老太君弹了弹衣襟,面色淡然地哼声道。
“母亲,您明知——”在老太君愈来愈冷的视线下,国公爷有些说不下去了。
“哎呀,七郎,不是为娘地说你,你怎么一回来,就惹得老太君与国公爷起冲突?”中年美妇眼眸流转,似是嗔怪地瞪了王涵之一眼,然后拍拍国公爷的背,柔声说,“老爷,我想,七郎也不是故意的,是吧,七郎。还不赶快把扳指还给老太君,别再忤逆你父亲,惹你父亲不开心。”她浅笑着望着王涵之,一副慈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好大一顶高帽子!忤逆父亲!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古代,这该是一项多大的罪名!
这个女人长袖善舞,心思玲珑,心眼不小,而且好像颇为恶毒啊!
看来,这墨玉扳指不简单啊!
心思流转间,初语抢先一步,挡在王涵之身前。
“长者赐,不可辞!况且,这位夫人,您可是在唆使国公爷忤逆老太君啊!”
她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好一个黄口小儿,竟然懂得以彼之矛来攻彼之盾!
美妇人被噎得倒抽一口气。她美脸一红,柳眉一竖,似是发作在即,却又在最后关头,刹住了嘴。只见她胸膛上下起伏,似是气得不轻,却又强颜欢笑道,“你这孩子,既然你已跟七郎结拜,就该唤我一声母亲。”
“母亲?”初语轻笑出声,“我母亲早死了。况且,要是我管您叫母亲,我父亲估计——”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美妇人一番,眼中流露出不过如此的神色,“估计——他不会答应。”
四下一片安静,众人呆呆愣愣地望着正厅那个小小少年,不知道此人是脑子有毛病,还是原本脑子就蠢笨如猪,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下得罪堂堂的国公夫人!
“你——”美貌妇人没料到这少年如此刁钻,她用手指着初语,气得粉脸青白,手指颤抖,只差没抽过去。
“你这臭小子,你爹是怎么教你的?”国公爷显然受不了自己的夫人这样落了面子,当众下不来台。
“我爹啊,”初语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爹在我娘死了后,又娶了一个夫人,生了一个孩子。后来,这个夫人也死了,他就又娶了一个夫人,生了三个孩子。他管教后来的子女都管不过来了,哪里有空管教我?”
“竖子,如此家世,竟敢与我堂堂王家子孙结拜!”国公气得胡子抖了又抖。
底下,众人的议论声纷纷不绝,附和声更是不绝于耳。
她身侧的王涵之,身影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震。
活泼可爱生性开朗的小语,竟然也有这样悲惨的身世,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今日,没有面前众人的步步紧逼,这少年也不会为了他出头而自掘短处。想到这,他的心不约轻轻一滞,微微一痛。
“小语,”他伸出手,将他拉至自己身后,然后,直面着自己父亲陌生的面容,心里五味俱陈,“父亲,我和小语的结拜不关乎家族,门庭,只是我跟小语俩人之间的事情,请父亲莫要再行责怪。”
面前这张宛如三月春花般的俊容,显然让国公爷刹那间有些失神,似是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一些久远的人。
微微地呆滞之后,他深深地望了王涵之一眼,然后,盯着他的左手大拇指,沉声说道,“它既已择主,那你就好好保管吧!”
言罢,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
美妇人狠狠地剜了初语一眼,也跟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场风波表面上趋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