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
摆放在人行横道上的桌椅旁，坐着一名身着格子短袖的男人，他随意将钥匙丢在桌面，双腿在桌肚下伸直，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射在脸上，那是一张褪去了青涩的成年男性的面容。
深夜十一点，喧嚣的城市逐渐降温，平日里拥堵的十字路口此时静悄悄的，行人车辆，一个也没有，倒是偶尔有只流浪狗蹿了过去。
不多时，夜摊的老板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同时，将一罐啤酒搁在了桌面上。
“李师傅，来一点？”
被称作李师傅的男人抬眼在夜摊老板的脸上扫了一遍，没好气的说道：“施老板，我李楠是得罪你了，还是有人出价要搞我？”
施老板恍然：“我忘了，你是开夜班车的，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自罚自罚。”
说着话，施老板仰起脖子，啤酒从他的喉咙里咕嘟咕嘟流淌下去，眨眼的功夫，他将啤酒罐倒扣在李楠的面前，只有浅浅一层水渍。
李楠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抽出来，伸手从筒子里取出一双筷子，随口问道：“施老板是发财了，还是有喜事，平时多抠门的一个人，一勺汤都不肯多加，今天学会喝酒了？”
“也没啥大事，我儿子在龙门跟了个大老板，我高兴的。”
李楠嘴角动了动，一层胡椒洒在滚烫的粉丝上，口中应和道：“那是好事，我记得那小子是从龙大毕业吧，还是大地方有大机遇，不像咱们这样的小地方，平平淡淡。”
“我记得李师傅你不就是龙门人吗？”
李楠低头吃粉，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记错了，我是本地人，去过龙门，待不下去，还是老家舒坦。”
施老板呵呵一笑，伸手顺走了啤酒罐，哼着不成调的歌词离开了。
吃完鸭血粉丝，李楠掏出一张浅蓝色的纸币放在碗边，面额为10元，他晃悠着身体上了车，随手拧开车载电台，里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音乐。
李楠看了眼时间，嗯，老时间。
他舒服的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不知过去了多久，被耳边的一阵敲击声叫醒。
李楠降下车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冲散了他满头的睡意，眼角向着路边扫去，外面染着一层薄雾，那边空空如也，没有夜摊也没有施老板。
站在车外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面容和蔼慈祥，老人身着盛装，仿佛赶着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他另一只手搀扶着身边的老伴儿，两人紧紧依偎着。
“上车。”
李楠随手按下前挡风玻璃前的提示灯，将寂静无声的车载电台转换为轻柔的汽车音乐。
老人贴心的将昏昏欲睡的老伴扶上了后车座后系上安全带，自己也坐在了另外一边，边拉安全带，边说道：“师傅，不早了，麻烦开快点。”
李楠看了一眼后视镜，开口说话，娴熟无比：“准时准点，平稳安全，十二年驾龄，无事故，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老时间，老地方，老规矩，我知道，上次也是你。”
李楠：“……”
汽车刚起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位姑娘，哭哭啼啼的往马路边跑，而恰好在这个时候，对面也来了一辆车，打着双闪提示自己是空车。
李楠突然一脚急刹，猛拉方向盘，车子在大马路上急速回转，迫使那辆准备靠近的车紧急减速靠边，对方降下车窗，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比划出一个中指，最后消失在马路的薄雾里。
“师傅开车技术真不错。”
后排的老人赞叹道，他坐很稳，身子都没斜，而且还有余力护住老伴。
李楠面无表情，把车停在了蹲在路边哭的女孩身边，语气平静：“拼个车。”
像是为了解释什么一样，他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车里：“深更半夜，别遇到什么坏人，拼个车吧，后面还有两位，很安全，我先送他们，再送你。”
他的话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姑娘渐渐止住了哭声，抹着眼角的泪水，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声音哽咽道：“谢谢。”
车子再一次发动，开上了一条宽大马路，不知何时外面开始飘起了雨花，外面的景色变得十分模糊，偶尔能从雾中听见有车辆急速驶过的声音。
“师傅。”
背后传来了老人平稳的声音。
“嗯”
李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回应。
老人继续问道：“师傅哪年生人，怎么干起这一行了？”
“84年，龙门人，干这行也是迫不得已，人生艰难。”
“三十有四，龙门人怎么来九龙这种小鱼塘当差？”
面对老人的刨根问底，李楠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继续道：“龙门水大，我这种小鱼苗一不当心就被大人们当点心了，九龙地方小，舒坦，日子悠闲。”
老人呵呵笑道：“知足常乐，也是好事。”
说着话，他自言自语般的念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早知死后无情义，索把生前恩爱勾。”
李楠眉头一挑，却不多说，只顾开车，不多时，车速放缓，在一处灰白石站台处停下：“到地方了，车费劳驾，还有五星好评，老先生多多帮忙，开车不易。”
“好说，咱们到地方了。”
老人先下车，又将老伴扶了下来，撑着手杖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捏着手杖敲车门。
“龙门仔，你两番送我，我也送你一些东西留念吧。”
李楠断然拒绝：“乘客的东西我不能收，赠礼也不行。”
“老规矩，我懂，我身上的东西一样也不给你，只有一句话，出我口，入你耳。”
“龙门市区金牡丹大街365号，找阿杜，就说……”
老人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国境之南。”
“去不去随你，老头子走也，走也。”
老人扶着老伴，消失在李楠的视野里，他注视着前方的浓雾，伸手按下了一个按钮，下一刻，耳边传来了开车门的喀嚓声，只是前一秒刚刚被他锁死而已。
“开门。”
坐在副驾驶的女孩神情浑浑噩噩，声音语调也是十分迷糊，没睡醒一般。
“你要去哪？”
李楠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女孩的耳边，他已经锁死了车门，谁也不能下车。
女孩悚然一惊，惊恐的看向了李楠：“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