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你站住。”
听到这句话，菲力后背汗毛炸起，厌恶感从基因里发出。
勉强站好，挤出一丝笑容，他回头面对那个在这闲的没事干的光头：“有什么事吗？”
“跟我过来，”光头表情不太对劲，“有事跟你说。”
今天可能真有些奇怪，光头竟然没带络腮胡一起。
菲力本来要去把珈奈拉过去做检查，结果较好的话就再抽一份原液出来，现在被这碍事的光头打断，心里有几分不爽。
他咬牙切齿跟在光头后面，心里把所有脏话骂了一遍。
光头看样子不太熟悉研究所内部，在四通八达的走廊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个适合密谈的好地方。菲力硬是忍住帮他带路的心，恶狠狠看着那颗冒气热气的后脑勺。
他记仇。从小到大，一直很记仇。无论是谁得罪了他，在确定不是自己的责任，只是对方仗势欺人或是无理取闹后，他总是要找个机会报复回去，方法不限。
当对方的实力强到自己只能灰溜溜跑掉时，他会去找家喜欢的饭馆大吃一顿，把气撒在食物上面。
小学时，是拳拳到肉的互殴；中学时，是偷偷给对方的自行车刹车盘抹油；大学时，是潜心搜集对方黑料然后公布到网上……
现在，他对光头的仇恨度随着时间过去在慢慢积攒。
光头的喘气声越来越大，终于在菲力忍不住出声前找到个指示牌，再一路小跑到间没人的会议室。
菲力看了眼门牌，发现离光头叫住自己的地方只有一分钟脚程……光头带他转悠了有七分钟。
差点就骂出来。
“好了，赶紧进来！”光头拉开门，急躁地冲他招手。
菲力一进屋就被无穷的热气流所袭击。这会议室在没人的时候是不开空调的，而恰好它也不在中央空调的管辖范围以内。
这下，里外都快热到爆炸的菲力就处在爆发的边缘。
光头也被热气吹得呼吸困难，他在墙上摸索半天才找到空调开关，又喘着气研究好一会该怎么开空调。
菲力不想自己和他一起受罪，便去把电闸拉开。
两人坐在沙发上组队喘气，直到室温降到二十五度才打破难言的尴尬。
“这哪儿有水？”
光头只在这时候才像个普通人。他解开领带，解开风纪扣，毫无形象地瘫倒在皮沙发上，目光涣散。
“我去拿。有解暑饮料，需要么？”
在光头彻底把他剩下的最后一点威严消耗干净前，菲力会保持礼貌。如果光头不慎被免职，那菲力说不定会还会做些落井下石的事。
“都行，你看着拿。”
光头脸色差到菲力觉得他应该去ICU转一圈。
……
“好，这饮料还挺好喝。”
光头面前摆了两个空罐，现在他正在慢慢品第三罐。
光看他那身材，菲力很难相信他能连干两罐而面不改色，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幸亏菲力保留着以前做工程的习惯，给饮品数量设了个K=4的安全系数，不然一趟一趟去给光头拿喝的可真不是人干的事。
“嗯，确实不错。”
他自己半罐就差不多了。
“那么我们谈正事。”光头脸上恢复红润，“你手底下有不少论文，对吧。”
“研究所就是不断生产论文的地方。”
菲力不喜欢陪这种人讨论学术，因为永远没有个好结果。
“那应该有不少还没正式发表的，对不对？我听说过，就是说作者还能加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菲力本能地感到不适。
“我有几个好朋友，他们的孩子马上要升初中，而且有个青少年科研大赛，如果在里面拿了奖就能在简历上领先绝大多数的同龄人，而且对以后上大学也有很大帮助。”
说完之后，光头脸上的笑虚伪到极致。
“……所以呢。”
菲力从心底感到恶心。
“所以我朋友们托我找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研究项目，想把他们孩子也加进去。我还听说有第一作者第二作者之类的分别是吧？”
“对，主要看贡献程度。”
菲力心里有数了。
“你看看能不能给那些小孩安排个什么作者进去。放心，我那些朋友愿意出钱，好像如果是第一作者的话，他们愿意出这个数。”
光头张开手掌。
菲力在以前看电影时碰见这个桥段就很疑惑——区区几个手指能代表什么？一千？两万？三百万？简直莫名其妙。
“这在学界叫做学术造假。”
菲力没希望光头知难而退，但自己必须尽提醒的义务。
“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不就没人知道。”光头呵呵笑着，“而且评委那边也疏通过关系了，不过那群老不死的可真敢抬价！”
“那这个所谓的大赛也就从根子里烂了。”菲力把易拉罐捏出凹痕。
“所以我朋友希望我这边能省点，毕竟你也不是贪财的人，我了解你，哈哈哈！”光头越说越激动，“当然，话说回来，也不会亏待你，这次成功之后以后还会有。我那些朋友生的孩子可不要太多，都等着以后上名牌大学呢！你要是高兴，也可以好好宰他们一笔，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他们也不了解这边的情况。”
这通事，菲力占据主动地位，所以光头说话的态度也没有以前那么高傲，反而像个市侩的油腻大叔。
“如果想做学术研究的话，小学生也不是不行，让他们到我这接受培训，可以试试当个最基础的操作员。从易到难，从小到大，如果有悟性的话，大概七八年以内能有点小成果。”
光头脸色一变，几丝怒色闪过，但还是转为嬉笑之态：“你没懂我意思。他们就是想花钱买个名头，好给自己脸上争光。如果非要本人到场的话，可以趁他们周末的时候接过来拍点照玩玩。”
菲力当然懂他意思。类似的学术交易以及诈骗是菲力在大学时就见识过的，当时迫于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在心里骂两句。
“如果那些小孩拿到第一作者的名头，把大赛得奖写进简历，就一定能以内推的方式被名牌大学录取？”
“这倒不一定，因为像这样干的不要太多！所以也只是争取不落后而已，其他地方要花钱的也多着呢。”
“那么，那些普通的孩子呢？出不起这个钱，只能靠自己的孩子们呢？”
“两边根本不在一个竞争队伍里。”光头努努嘴，“上的学校也几乎不可能一样。人生嘛，不就是这样。”
“人生？人生可没这么简单。”
菲力嘴角微微上挑。
“别扯远了。你要是没其他的问题，就去你的学生那边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论文。备齐之后，你开个价，要是不知道该开多少我就帮你开，总之不会亏待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你的学生，那就给他们塞点钱，让他们闭嘴。”
光头手指在半空中转着圈，说得唾沫横飞。
“你这三言两语就把我跟我的学生都安排好了？”
光头脸上最后一点笑容消失，皮肤也如凝固一般：“你想说什么。”
这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与讥讽。
“我这边没有合适的论文，刚毕业一批学生，该发布的都发布了，剩下还在做的不知要等多久。”
想来想去，菲力还是没法彻底和光头翻脸。那名军备实验室的专家敢瞧不起到任的监察员，是因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利害关系——专家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几乎没有二心；联邦本土内的机构运行体系又远比澳洲这里先进。
只要光头手里握着菲力负责项目的命脉，菲力就不能甩开他，连反抗一下都要好好考虑考虑。
“你手里总有吧。”光头显得咄咄逼人，“就现在这个‘金属天使’项目，记得上次听你说取得不少好东西，随便拿点无关紧要的边角料出来包装一下，就这么简单。”
菲力对天发誓，如果光头哪天出门被车撞死，那他自己绝对会破戒喝到大醉，再在人流量最多的商业街一边唱歌一边裸奔二十分钟……他会唱的歌加起来也就这个长度。
“你我都没法负起机密外泄的责任。”菲力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强硬。
“嗯……”光头长舒一口气，“你觉得我是在求你吗？”
菲力毛孔收紧，没有回话。
“放着那么多坐研究室写论文的不找，我为什么找你？你想不明白吗。”光头手指快戳到菲力鼻子上，“还不是看你有出息！我这么信任你，你就一直磨磨唧唧抬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以为你是谁啊？放大街上喊你名字，有几个认得你？我这还不都是为你好？好好的钱你不赚，想干嘛？最后再问你一遍，接不接这个活。不接就给我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个东西！”
菲力拿起自己喝完的空罐，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在门口，他又听到屋里的吼叫。
“等你这个项目办砸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菲力突然很后悔自己没把那把小手枪带来。如果他有个好使的东西，那屋里肯定就不会再传出任何噪音。
只能是那时候，晚一秒都不行。因为现在，他的怒火已经沉进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