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奈的巨物恐惧症比恐高症严重得多。
第一次军种联谊时，她跟着大部队跑到海军的核动力航母上参观。刚进港口就看到睡在水面上三百多米长近百米高的庞然大物，脑子发晕，脚步有些轻浮。还好在周围大群人的活跃气氛帮助下，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
但那之后她就知道不该随便看什么巨型物体，尤其是在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
现在，她的体温偏低，脑部供血有点不足，正是容易受刺激昏倒的状态。
这里的烟雾要比中转基地货舱航线段那边的烟雾浓厚，她似乎都能看出其中翻腾旋转的小颗粒。无数颗粒组成巨大的整体，在天空中缓缓游动，宛如神话中天帷巨兽的下腹部，一眼望不到头。
“别怕，我能抓紧你。就算你掉下去，我也能接住。要是你喜欢，还能玩几个特技。”
面对浮兰的好意，珈奈只得趴在飞枪上摆手，示意自己很满足。
“看，那里有阳光。”
听到这个在新澳洲有点稀有的词，少女偏过头朝浮兰指的方向看了眼。
橘黄色的光从烟雾的空洞中透入，照在下方笼罩在地面的烟层上。出乎意料的是这边能见度很好，因此珈奈判断那个光柱离这边至少有几十公里远。
浮兰说：“还记得小时候吗？那时候大家都抢着去晒太阳，还有不少人打起来。”
珈奈想起的却是自己像瘟神一样把所有孩子逼走，自己独享那片区域的场景。
“我经常到这个高度晒太阳。虽然只有脸能感觉到，但还是很舒服。”
浮兰把腿搭在外面，像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阳光女孩，又像坐在直升机舱门边的士兵。
如果军团能把飞机运进来，那么快反部队常用的垂直进攻战术就可以照搬到这里，到时空中十几架直升机排队进入目标空域可能也就成了常态。珈奈受够了被局限在陆地上的局面，也不止一次写过信询问外面为什么还不运飞行载具进来。
但是，要么没有回应，要么就是老掉牙的几句担心内部环境复杂容易掉飞机之类的话，搞得她恨透了这些反电子烟雾。
此时，这些碍事的烟雾却在半空中分层，形成相对干净的一段高度。
“为什么？”少女不解，“这些烟雾分开了？”
“不知道。”浮兰很干脆。
至于浮兰是真不知道还是藏着掖着，那就说不准了。珈奈也没好意思追问，只是呆呆注视那边耀眼的橘红日光。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身上的温暖，或许是那边被加热的空气把热量传到了这里。
在少女提议到阳光直射处好好感受一下之前，浮兰面色凝重朝后看去。
见到如此温暖的阳光，相信就算脸部肌肉坏死的凯鲁也会露出笑容，而浮兰却如临大敌——说明当下问题很大。
珈奈也回头，顺着雾兽腹部看向远方，没有任何发现。
“把我话当放屁么，”浮兰语气不善，又抓紧珈奈好不容易理好的背包带，“这次会比较激烈，忍着点。”
“唉？到底什么意思？”
珈奈刚把从包里找出来的护目镜戴上，飞枪便以比之前更甚的加速度冲刺。
风神撕扯着她身上每一块肌肉，用难以阻挡的力量掰动她的手指。少女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趴在飞枪上面，减少迎风面积。她还能感觉到那只有力的手纹丝不动拉紧背包带，算是点心理安慰。
她听到耳边有机械运动的声音，眯开条眼缝，瞅见飞枪侧面弹出了导弹巢，少说二十枚微型导弹带着尖锐的鸣啸往后飞去。
飞枪陡然转向，改变平直的飞行路线，朝下方俯冲。珈奈甚至能看到青灰色的大地，而与地面垂直的身体仍然趴在飞枪上，失重感并不强。
还没等她适应，浮兰又控制飞枪转向一百八十度，扭头扎向天空。眼中的大地换成雾兽下腹，给少女的脑子造成极大的冲击。
她们俩后方约二十公里处，是数百枚导弹组成的打击群。
本来这些导弹的上方还有数十架无人机充当智能指挥平台，跟踪浮兰并控制着导弹保持大体的飞行方向，暂时不开启末端发动机以节省燃料。但浮兰突然的反击使所有无人机被击毁。失去主要大脑的导弹群只能依靠计算能力远低于无人机的火控计算机来追赶浮兰。
飞枪两次大角度变向迫使大部分的导弹开启末端发动机跟着变向，最后的燃料被耗尽，以至于无法继续追踪。剩下的一小部分智能程度较高的导弹则根据计算结果认为飞枪的转向并未显著增加两边的距离，因此只是依靠舵机控制弹翼微微转向，并未动用最后的燃料。
在距离缩短至肉眼可见后，这些导弹才开启末端机动，如狡猾的毒蛇，朝努力躲避的飞枪咬去。
珈奈自然是不知道后方的万分凶险——就算知道她也没办法给浮兰喊加油。
她只知道浮兰在空中不断地变向，甩得比过山车刺激得多，但幅度刚好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等稍稍适应激烈的气流后，珈奈试着张嘴。
“你到底在干嘛！”
浮兰猛然调转枪头，接着珈奈就看到远方几十个小黑点朝这靠近。
飞枪前部舱盖滑开露出发射孔，往来袭导弹群打出一段点射。智能子弹经过磁轨加速后疾速掠过数百米的空间，扎进导弹群后激活近炸引信，让爆破碎片覆盖一整块区域。被碎片击中的导弹受到来自内部的物理破坏和电磁干扰，计算机无法继续识别目标，纷纷沉默着照原路线逐渐偏离。
如此一来，只剩下数十枚躲过袭击的导弹还在追赶。
飞枪又射出最后的几个红色圆球，脱离发射巢一段距离后自动爆炸，在空中打出几团红色烟雾，暂时遮挡了后方视线。
“珈奈，你听我说！”
浮兰把趴下面一动不动的少女拎起来，面色焦急。珈奈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妈妈招架着那几个强盗同时向自己大吼的时候。
浮兰的脸和以前的妈妈似乎有点重合。
“我没有拦截手段了，所以没法继续带你走，不然你肯定会死。我把你投放到前面的湖边，你上岸后一直向东走，找最近的城市躲起来！”
珈奈看着浮兰急躁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乖乖点头。
“还有！”浮兰很是不舍，“我不确定这里的人是好是坏，总之你尽量不要和他们接触！能躲就躲！”
本就被吹得快死机的脑子此刻更是被大量震撼的信息弄得转不过来。
“准备好！”
浮兰两手一错便扯断了能拉着珈奈走的背包带，在后者的大叫声中极速冲向下方的人工湖，减速到离湖面不到五米时把珈奈扔下去，重新加速回到高空。
入水那一刻，少女觉得自己被巨型苍蝇拍击中，整个人都扁了一点。浮兰扔她下来的姿势比一百多年前飞行员从战斗机上扔手榴弹还要果断，导致她根本没有调整姿态的时间，都不知道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就砸在水面上。
冰冷的湖水冲刷着耳膜，汩汩水声在脑子里左冲右突。幸好戴着护目镜，她才能勉强睁开眼，看到天空后才卯足劲试着往上游。她要在衣服浸水把自己拉下去前上岸，不然只能抛下沉重的背包。
浮兰非常精准，珈奈腿一伸便踩到硬质阶梯，忙不迭爬上去，深呼吸以安抚心跳。
她看到不远处的空中有几枚导弹飞过，扎向遥远的天空。浮兰已经不见踪影——没了累赘自然能全速前进。
抹了两把脸，冻得不轻的珈奈使劲拧着衣服跟头发，思考浮兰那些话的含义。
好像……这里有很多人的样子？
她起身观察四周，看到的还是熟悉的荒原与远方的城市。道路破旧，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还在这片鬼地方活动的是什么人？拍电影的？即使碰到坏人，珈奈也不认为他们坏过自己手里的夜魔。
枪是世界上最坏的坏蛋。
打了个哆嗦，她知道自己要趁着白天气温尚可时赶路。如果入夜前没有进城找到庇护所生火把自己烤干，那能不能活下去还真是两说。
举起夜魔，打开一体化瞄准镜。金贵的仪器没有因这一路颠簸而损坏，算是对得起价钱。
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烟雾干扰不可能直接测量准确数值。她只是根据超高倍镜里看到的楼层数目进行简单的估算，得出的结果却有点吓人。
约十二公里。
这点距离对她来说算不上困难，即使现在全身湿透加满负荷也不成问题。少女在乎的是这鬼地方的雾气几乎完全消失。
前线基地和二级基地那边可是看两公里都难，而这里仿佛就没有“低能见度”这个概念，甚至还能看到有的地方沐浴在阳光之下。
这些情报带回去估计又够上头那群智囊团忙活一阵。
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后，珈奈开始朝着城市慢跑。身子有点冷，运动是最简单的产热方式。她包里食物充足，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跑负重越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