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万物即将入眠，而我将入梦。
我虽有眼无珠，却仍信黑暗尽处，必然拨云见日。
——摘自《公约法案例分析记录-实例第30071号》，记录者凉伊。
天色已晚，苏风借着最后的光亮，正在后院给桃树埋肥填土。
“苏风——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蛋！！”一声尖叫，一个黑影呼啸而至，青年来不及躲闪，叫那东西砸在头上，额角处顿时血流如注。
苏风抬头，看到一只大狐狸昂首眯眸，蹲坐在墙头上，两只前爪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
地上滴溜溜旋转的，是沉蛟送给刘翠翠的狐狸玉佩，一摔之下竟然没碎。
“你早就知道了。”大狐狸抱臂坐墙头，阴阳怪气地说。
苏风不知自己拥有了修为，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大白尾巴，一根根毛茸茸地抖啊抖。他擦掉额头的血，只道刘翠翠生气和她现在的原型有关系，和气地冲她笑笑：“翠翠姑娘，是你啊。你怎么又回到我们相遇时的模样了。”
刘翠翠撇撇嘴不说话。
苏风道：“别生气了，你快下来，我给你找个布巾擦一擦。”再不下来墙就该塌了。
“还不是因为你！”大狐狸拿起一条尾巴当掸子，扫身上的浮尘，一边打扫一边咳嗽。她晌午才跑出王府便迷路了，乱走了一天才到肃原村，浑身自然脏兮兮的，像很久没洗的羊皮地毯。
苏风看大狐狸骄傲地从墙头上缓缓下沉，墙终结还是没免去被压塌的命运。他弯腰拾起玉佩，要给刘翠翠戴回去，却不知道该勾哪儿挂哪儿。
刘翠翠开口，啊呜咬住了苏风的袖口，把人扯进屋。
她不松口，皱着四眼儿眉毛定定看苏风，用咬牙的含混动作清晰地说：“亲我，否则我变不成人，根本回不去王府。”她打定主意，苏风不可能主动亲吻自己，用这方法赖在男子身边，也算权宜了。
不想苏风无奈弯腰，真的放任大狐狸呲牙亲上自己，呼吸中的生气寿元把对方变成人形，肢体真正相触的一刻已经是温软的唇。
刘翠翠半跪在地上，攀着苏风的肩膀，主动撬开他的齿，与他的舌尖缠在一处。最后一道夕阳穿过残墙，又穿过一层窗，打在两个人身上，在辉煌的金色中稀释出淡淡的血意，然后慢慢坠下夜幕。
苏风的唇是苦的。
虽然苦，却像是用毕生寻觅的滋味，她甘之如饴。
刘翠翠松开手的时候，眼角的泪已经滑到唇边。苏风用指腹去揩，沾了刚才凝结的血，越糊越凄惨。
“你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刘翠翠才不管脸上什么样子，攥着苏风的手不再放开。
“什么意思？”苏风想保持平静，却藏不在眼里的迟疑——苏风自己也很清楚，刚才见面时，他说漏嘴了。除了那场真正的相逢，他何时见过千尾的狐？
看着刘翠翠的眼神，苏风一阵揪心，不忍再瞒。
“……是。但我没权力留你在此。”他把手从小狐狸掌心抽出来，温柔劝道：“你回去吧。”
“我回不去了，”刘翠翠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直都是你……是你背着我，是你带着我来来回回的……”
纤小的手固执地再次握苏风的手指：“苏风……没有你的路，我不会走……”
“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了。”苏风深吸一口气，拿出更温柔不容拒绝的笑容，替哭泣的小狐狸拂开被眼泪黏在眉梢的发丝：“我送你回去。你独自跑出来，慕容轩辕公子会担心你的。”
刘翠翠挥开他的手指。“你又怎么知我心里……”她颤抖着声音说不下去：“我心里……”
开不了口。
“苏风不知道她心里”……什么呢？难道她当初没有处处为难苏风吗？难道她没有各种任性与嫌弃吗？难道不是她害的苏风入山受伤吗？
难道她没有为华贵的头衔目眩神迷？难道她没有渴望着“嫁给王爷”这个仿佛楔入灵魂的目标？难道她看到沉蛟的尊贵气度时没有欣喜吗？
虽然一切都是由强制的命令而起，可她早已撇不清这些劣迹。
“苏风，你知道吗？我随时会死。”
在青年惊愕变色的一瞬，面前的刘翠翠衣衫落尽，扑入他怀中，将人带倒在床榻上。
刘翠翠笑着亲亲苏风的唇：“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蚍，一年太长，也太残忍。”
苏风一动不动，抿紧双唇闭上眼睛。
“好如意的算盘，徒显得我下作。”刘翠翠自嘲，一个一个吻轻盈落下，就如那日他说，“一年之后，我娶你进门。”伏在苏风的身上，她一边亲他的脸，一边动手解他的衣服，虽然哭着，动作却挺快。
“翠翠，回家去。”苏风说。没有一个字强硬，却无比决绝。
“别让我走，我只是说说……”刘翠翠把脸贴在苏风胸口上，软言哀求：“这里才是我的家，王府不是。”
苏风不再说话。翠翠从来没这样求过人，如今把姿态放到这种地步，他却不得不漠然以对，这无异在剜他的肉。
“你真的甘心吗？”刘翠翠哭得呛到了自己，一边咳喘一边问话：
“你甘心我嫁与王爷做他人之妇？”
“你甘心我与你从此天各一方，难以相见？”
“你甘心我在别人怀里亲密缠绵，把你抛之脑后？”
“你甘心我心中情意变迁，而你永远只是一个错过了的想念？”
苏风睁开眼，双眸在暗处深邃无光：“不。……但我别无选择。”
“是么，那你给我选择的机会了吗？”刘翠翠落泪落到了发笑，想咬苏风一口。
她开口去啃，所触却是唇齿交衔，只剩下极低的声音，和一丝混在苦涩中的血腥味道。
青年在黑暗中仰首垂眸，睫毛微微扫过刘翠翠的脸庞。
“对不起。”他用鼻尖蹭过温热的泪痕，再度偏头吻住刚刚离开自己的嘴唇，回应翠翠的悲伤。
“嗬！！！！！”刘翠翠咬牙，如狼崽般颤抖着悲喘，苏风所做看似承情，却不过是一步退让，好让彼此死心。
心里的绝望无法释放，似乎要把整个胸腔都涨破才能了结。小狐狸难过的几欲没顶，早已进退两难，她呜咽着，却再不肯发出哭的声音，用指尖一下一下地刨着自己的胸口，立刻血痕交错，肉也翻起来了。
“翠翠，你做什么——！！”
苏风大惊失色，扯她的手却被胡乱推开，摁也摁不得，两人搏命一样拉扯撕斗，过了好半天翠翠双手被制，才强迫止了自残的动作，还是一声不吭，只有泪珠噼里啪啦地掉。
刘翠翠呆呆僵了一会儿，开始用头撞苏风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撞，泪水糊得到处都是。
“翠翠，翠翠……”苏风耐心地唤她的名字，希望能把她从魔怔狂乱里带出来。
刘翠翠撞到没力气了，才低低嗯了一声。
“好乖……翠翠。”苏风没放开她，而是握住她的双肩，把人拉入怀里：“你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两人在黑暗里静静地躺着，苏风不说话，呼吸很轻。刘翠翠靠在他脸侧，不死心地用唇一下一下扫他的眉眼鬓发。
“睡吧，天亮了我送你回去。”苏风伸手去够被子，想把翠翠珠光色的胴_体包起来。
“苏风，我是为你而来这个世界的。”刘翠翠把唇附在苏风耳畔。那个风雨之夜，时空交错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沦陷了一半。
“不要让我白白来这一趟。”她乞求。
两人近近地偎在一处，只向前了稍许，四片唇便着在一起，交换温度与气息，连苏风的呼吸也终不平稳。
“翠翠。”苏风的唇齿微微退开了一些，就在翠翠以为他要离开，委屈的眼泪终于决堤的时候，他偏头，温柔地吻过她的额角，滑过她的耳廓，印过她的颈，落在她的肩头。
“哭什么，”苏风的低喃既轻又哑：“……你真是傻翠翠。”
苏风松手，让自己保持理智的玉佩叮嘀一声落在地上，已经被捏得肢离破碎。
刘翠翠握住那只手，放在脸上轻轻摩挲，为他舐去血迹。
“我是傻狐狸，你呢？”
在黑暗中贴近，苏风露出一个深情到惊艳的笑容：“……而我，何其有幸。”
被男人紧紧拥在胸膛下的时候，刘翠翠叹息般地想：
——直到这一刻，他对我，也绝对比我爱他更多。
我能数清广域里的世界，却无法计量他给我的如许情深。
她接受了这份深情。
缠情之时，耳鬓厮磨，唇齿交衔。
刘翠翠窝在苏风怀里，嗓音微颤，含含混混唤了一声“苏风”，随口就咬下去。
苏风有些不知所措，生涩地安抚咬着自己手指不放开的人。
“是不是痛？”苏风混乱得不知该怎么问：“……我伤到你了么？”
刘翠翠摇头，只是一遍又一遍轻声唤他的名字，想把这两个字烙在生命中无法流逝、不会褪色的位置。
可当她在自己的灵魂中逡巡，找到这个恒久的位置时，却发现那个地方，
已经是苏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