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睁开眼的时候,还只是清晨,天还蒙蒙亮,耳畔,听不到外头任何的嘈杂声。
望月楼,还在沉睡。
但彼岸却是一夜未睡,即便如此,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疲惫之意。
彼岸从床榻上坐起,看了看对面,那已经是空荡荡一片的床榻,像是在发呆似的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后,便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中间的木桌边,拿起木桌边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又看了眼那一张床榻,还是走到了它的跟前。
右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后,还是伸到了枕头底下一阵摸索,不一会儿,右手便抽了回来,手中,多出了一枚握柄上的绷带已经泛黄了的匕首。
这正是白梅用了多年的贴身匕首,即便几十年过去了,刀尖依旧锋利,可见它的主人对它爱护可嘉。
“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彼岸低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间屋子。
出乎彼岸意料的是,她刚走出房门没多久,便迎面碰上了颜无言和无月两个人。
彼岸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直接走过了两人的身边,但颜无言和无月却是来找彼岸的。
“彼岸姑娘。”见彼岸像是要快步离去的意思,颜无言连忙上前一步,喊住了彼岸。
彼岸这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颜无言和无月。
颜无言望向彼岸,看着彼岸的那一双仿佛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灰瞳,不由得有些愣神。
因为此时此刻的彼岸并没有带上她平日里的面纱,这让颜无言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但在见彼岸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颜无言还是在自己内心默默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彼岸姑娘,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个......”颜无言看着彼岸那一双毫无感情的灰瞳,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哦那个,昨、昨晚的事情我已经从李遇那里听说了......”
说着说着,颜无言的声音却是渐渐轻了下去。
彼岸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颜无言,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等了一小会儿,颜无言却是一直没有再说下去,彼岸这才终于冷冷地开口道。
“还有什么事么?”
“啊?”颜无言微微一怔,望向彼岸的眼底,想说的话,却是全部卡在了喉咙口。
本来他是想来看望一下彼岸,并打算好好道歉和安慰一下的,但在看到彼岸这样一副仿佛是丝毫没有任何动摇的样子,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什么事的话,先走了。”彼岸见颜无言愣在了那里,便也不打算再逗留,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颜无言立马快步走到彼岸身边,一边说道,“你是要独自一人去西平吗?”
彼岸微微侧过头,看了眼颜无言,“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大了啊,你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可是会、会......”颜无言飞快地接过话,但话说了一半,却是又说不下去了。
“会死?”彼岸面无表情地说出了颜无言未能说出的字。
见彼岸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对的神色,颜无言的眼里,却是渐渐地充满了担忧。
“彼岸,你真的...没事么......”
彼岸望向颜无言那一双担忧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和颜无言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后,冷冷地说道,“后会有期吧。”
说完,便没有任何留恋,彼岸转过身,灰色的裙摆扫起空气里的微尘,笔直地,朝着望月楼的大门口走去。
然而刚来到楼下的游廊内的时候,彼岸,又是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五姐,夕雾。
夕雾左手环抱在胸前,右手持着她那杆细细的长烟,人就这么斜靠在游廊的柱子上,慵懒地翻云吐雾着。
彼岸径直地走着自己的路,但还是在走到夕雾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个叫罂粟的女人,你追踪到了么。”
彼岸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起伏。
夕雾看着彼岸的侧脸,却是看不透她眼中的色彩。
“没有。”夕雾说着,轻轻吐出了一口紫色的烟雾,烟雾袅袅然从彼岸眼前悠然飘过,逐渐飘向远处,“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烟雾们,完全没有方向。”
彼岸没有立马说话,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连你都追踪不到的话,那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吧,可惜了......”
“可惜什么。”夕雾看向彼岸,微微眯了眯眼。
“可惜...”彼岸说着,转过身来,看向夕雾,一字一句道,“我没法亲自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彼岸......”夕雾刚想说什么,却是被彼岸给冷声打断了。
“我继续赶路了,五姐还是尽快回去跟大姐汇报吧。”彼岸说着,回过头,没有再做停留。
夕雾直起了身子,看向彼岸愈走愈远的背影,握在手中的细长烟杆,终究还是缓缓地垂了下来,只剩下那挂在烟杆上的紫花挂件,轻轻晃动在她的衣裙边。
终于来到了大门口的岸边,彼岸走到还靠在一个矮木头桩子上,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打着呼的船夫身边,用手拍了拍船夫的肩膀。
“喂,我要出去。”
“唔?”那还沉浸在自己睡梦中的船夫这才睁开了他睡眼惺忪的双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眸望向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彼岸,连忙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一边打着哈哈,“姑、姑娘好,这么早就起来了呀哈哈哈。”
彼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着船夫,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述,“我要出去。”
“哦好好好,您稍等、您稍等,小的马上去准备。”船夫忙不迭地说着,一边转过身去解绳子,心里却是在暗落落地碎碎念着。
这些个富人家的公子小姐,还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
然而就在解这绑着船的绳子才被船夫解了一半的时候,一个语气里透着莫名成熟气息的儿童的声音却是在船夫背后响起。
“你怎么要走了?”
船夫的手微微一愣,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侍童装扮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个一身灰裙的姑娘的身边,正抬着他的脑袋盯着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姑娘看着,眼里似乎满是不满。
这个侍童装扮的男孩,正是合欢。
原本合欢只是奉白吟尘之命,监视着彼岸的一举一动而已,但在看到彼岸竟然一大清早的就要赶着离开望月楼,终究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
毕竟他昨晚已经让尊主失望过一次了,同样的事情,他绝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彼岸微微低下头,看向合欢,记得这个小鬼是那个什么楼主身边的侍童,不由得眯了眯眼,“与你无关。”
“你难道忘了今晚中元祭,与尊...楼主的约定吗?”
“我并未答应他。”彼岸冷声道,回过头看向手已经停了下来,正愣愣地看向这边的船夫,不由得催促道,“可以快点吗。”
“啊?哦好好......”船夫这才回过了神来,连忙继续做他的工作。
“唉你......”一时间,合欢的脸都不由得涨红了,他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每次都这么不讲理的女子,但他却是只能就这么看着彼岸走上了那一艘小木舟,驶离了这湖中央的望月楼。
“哎......!”
合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跺脚,转身便朝着白吟尘的住处飞快跑去。
另一边,颜无言和无月在看着彼岸离开了之后,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李遇呢。”颜无言坐在桌边,右手扣着桌面。
“他今日一早也要离开。”无月低声说道。
“是啊...他要回去准备婉儿的葬礼呢......”颜无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抬眸看着头顶的屋顶,好长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谦定那里呢。”
“他今日会和那位谢家小姐一同离开望月楼。”无月继续低声说道。
“嗯,他们应该也是要回燕城去了。”颜无言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无月微微抬眸,看向颜无言稍稍有些倦意的脸庞,忍不住问道,“少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听到无月这话,颜无言却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凌厉,右手食指狠狠地扣了一下木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咚”声,“我连这地下望月楼的入口都还没打探到,怎么离开?!”
“......”无月这才抿了抿嘴,又微微低下了头去,退到了一旁。
“......该死的白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