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身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什么巾帼不让须眉,我家是这邯城的马户,我自小便会骑马,对马还是了解一些的。就是没想到这白马这么烈性,也是后怕得很。”
“我瞧姑娘你身着公服,说实话,这天底下女子做狱卒做生意的我倒是见过,可做捕快的真是少见得很,我也只在故事里头听到过有女神捕,没想到今日得见,真是让人赞佩啊。”
红棉平日里听多了人们对她的指手画脚,多是说她没女孩子模样抛头露脸,陆昭这样的夸奖还是头一次听到,心里一暖,美滋滋的,顿时对对方产生了好感,这个人倒还是很有礼貌的。
“真的?陆大哥真的这么认为?”红棉问道,“还没人这么说我呢。”
陆昭点点头,“当然,姑娘你应该会让很多女人家羡慕的吧。”
红棉听罢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陆大哥。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连我哥都经常数落我呢。我都习惯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适应。”
“哦。其实我也有些疑问,不知姑娘为何要做这捕快,你这个年龄的姑娘,大多已经——”陆昭小心地问道,最后几个字不知道怎么说好,便没有说出口。
红棉爽朗地笑了笑,“跟陆大哥说说也无妨。其实我小时候是许过亲事的,不过后来没成,邯城里的人都说是我性子野把人家吓跑了的。我呢的确是叛逆,当男孩子家养的,家学还学了些功夫底子,不似那交规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如今家中没落,正好用上,跟着哥哥在衙门里头讨生活,过得倒也自在。不过既不是女神捕,也不是你说的巾帼不让须眉,就是为了讨生活而已。”
陆昭听罢,叹了一口气,“这天下乱纷纷,礼崩乐坏已近百年,听大哥一言,遇到良人便切不要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陆大哥你一定有家室吧,能不能容小妹冒昧问一个问题?”红棉欲言又止,但还是问了出来,流露出难得见的羞态。
陆昭觉出对方的迟疑,点了点头,“姑娘请讲。”
“我这副模样是不是真的很不好?”红棉一脸正经严肃,平日了她面对的男人除了窦红骁便是同事和嫌疑人,这种问题问陆昭这样的陌生又和善的人最合适不过。
陆昭抿着胡子,上下打量红棉。只见她穿着蓝色唐式圆领束腰长衣,罩着袍衫,脚蹬一双乌黑的皮靴,男式发髻,显得很是利落,活脱脱一个英气漂亮的小哥。他觉得,眼前的女子爽朗的外表之下有些许不自信和自卑,而这自卑源于她的经历和倔强,还有其他一些他说不好的原因。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为什么这么问?”陆昭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平时找不到可以问的人。我问过古玩店的秦老头儿,他说我不用再找什么夫婿了,倒是可以娶个美娇娘,哈哈哈——”红棉爽朗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就想像我大哥一样。”
“你大哥?”
“嗯,刚才你见到的是我二哥。我大哥叫红石,已经几年年没有音信了,我和二哥都很担心他,但也不知道怎么找他。刚才你让我想起他来了,我有心事总爱跟大哥说呢。哎,不早了,陆大哥你早早歇息吧。”红棉说着,言语中流露出难过。
陆昭微微点了点头,“好,你兄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你也去歇息吧,这里我看着就好。有什么事就叫我。”
红棉也点了点头,“怎么不见柳青那小哥?”
“哦,我让他帮我去办点事,过一会就会回来的。”陆昭答道,“快去休息吧,这人伤的不重,估计是太过疲乏,无大碍。”
红棉便起身出去了。天太晚了,城门易观,她便在风雷观中找了间女客的客房,正好斜对着白衣人那屋子,坐在窗边,直盯着那屋子的动静。心里想着刚才同陆昭的谈话,心里一阵羞愧一阵欢喜一阵酸楚一阵狐疑。怎么说着说着,二人变大哥小妹称呼起来了呢?这陆大哥仿佛在哪里见过,不过看这样的冰块儿脸应该不是熟人。
就这样,天色就彻底地暗了下来。那房中的灯亮了。能看到屋里头人影子映照在窗上,陆昭在读书。后来红骁回来了,同陆昭说了几句,便来寻红棉,红棉说自己困了睡了,便自己找地方睡去了。
红棉其实一直坐在窗子旁边,毫无困意,几天忙下来,她还没有机会好好捋一捋这几日发生的事。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糟心的事情,一边看着斜对面读书的人影。而书童柳青一直没有回来。
后半夜,邯城中,周家,一个人影悄悄从后门走了出来,四下无人,沿着墙根健步如飞。来到了东北城墙的一角,从打瞌睡的守卫眼前像风一样略过,守卫听到了什么声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超四周张望,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便继续打瞌睡。那人影躲在暗处,超城外头看,外头有小股的灾民,因为天凉,都缩做一团一团的,也安静得很。他找了个没有灾民的角落,起身跳了下去,像个原野上的蚱蜢一样,跳出了邯城,然后往城外的风雷观而去。
陆昭仍旧在看书,不过书已经有一会儿没有翻页了。他看了看对面床榻上酣睡的伤员,起身披衣走到窗前,将半扇窗推开,一股夜晚的清凉伴着丝丝月光钻了进来,抬头看天,一轮圆月当空。他面对着偌大的庭院,窗外高大的枣子树,黑黢黢的池塘,听着墙根的虫鸣和耳畔的风声,久久地立在那里。
红棉静静地远远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面酸酸的,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黑夜总能够把人的心事很好的掩藏,又一层层地摊开供自己欣赏。
和陆昭的谈话,让红棉彻夜未眠,她想到那天晚上的事,那黑衣人说自己是卢阳,说自己回来了,还有那个温暖的温柔的拥抱。如果卢阳回来了,为何不来找窦家人呢?窦家也是他的家啊,他为什么不回家呢?是怕连累窦家还是不信任窦家?在这般融融的夜色里,卢阳,你在哪儿呢?你是否知道最爱你的祖父已经去了,常给你做衣裳做好吃的的母亲也没了,纵使你不要红棉了,也应该回来看一看他们啊。
第二天七月十三一早,风雷观中一间客房里传出一阵说笑声。
红棉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喧闹。
屋里除了红骁还有几个人,陆昭、柳青、床上半躺着的一个络腮胡子,几个红骁的手下,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和身边的小童。还有小七,小七昨天出了那么一出,今天缩在角落里瞧着挺没精神。络腮胡子看到从外头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儿,赞不绝口,“这位小兄弟真是...真是...那个词怎么说的,对,貌比潘安,貌比潘安。”
大有王二几个都偷偷窃笑,之后便是大笑了起来,“红棉,貌比潘安啊。”
红棉白眼愣了他们几个,不过脸真是一下子红了,一脸窘迫,杵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有上前拉过红棉对络腮胡子道:“洪大哥,你再仔细看看,我这妹妹可是个大姑娘。”说罢,众人都是嬉笑不已,弄得红棉更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