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孩子才逃出陵霄城方圆百里,她们奔驰在一条极狭的石道,虽摆脱了侍卫的追杀,却依旧深陷未知险境。
朔风在耳端疯狂呼啸,穿肠刺骨的寒冷,吞没了铮铮马蹄声,?月光沁寒,泻下几缕清彻的光照亮雪地上混杂的影子,夜色浓重,待到十三荡模糊望见前方的悬崖时为时已晚,千钧一发之际唯有冒险而行,她熟稔地摸到马与马车之间的绳带,双眸一狠,迅速解开了绳带,抓好时机跳下马,让后背摔落在地上,马车立竿见影地失了控,车身没有了马的依托猛然倾斜坠地,光秃秃的两根木架狠狠摩擦着地面,向前冲了好几米直逼悬崖,十三荡用尽全力抓住马车的后身,制止它的前进,而前方上原和幺儿没有可依靠的力量,滚出了马车,但幸好停在了安全之处。
幺儿小脸皱成一团痛苦地揉着肩膀,嘴里连连哀怨:“疼死我了,臭十三,你这什么破招式啊,连马都骑跑了。”
十三荡没搭话茬,拔掉刺入手心中的木刺,咬住衣襟扯出一块两指宽的布缠住了满是鲜血的手掌,随之背起上原朝路旁走去。
“喂,臭十三,你要带小姐去哪?等等我啊。”幺儿揉着屁股,委屈地跟在十三荡身后,不时的小声哀求:“好十三,你走慢些,幺儿害怕。”
杂乱生长在半山腰的枯木枝歪歪斜斜,在烈风的狂袭下像极了无数萧条的白骨爪在凄厉地嘶抓着夜色,几只寒鸦盘旋于空中凄惨地嘲哳,令人心惊肉跳。
方圆十几里只有一间残破不堪的小木屋,几根孤零零的枯木枝勉强互撑着,顶部的茅草早已被烈风吹散在天涯海角,只剩寥寥。
十三荡将上原缓缓放置木屋下,脸色凝重地审视着上原的伤势。
“包裹。”她伸向幺儿的方向。
幺儿闻声后立即擦掉方才吓怕的眼泪,急忙揭开紧紧缠在腰间的包裹,看似不大的包裹竟被好几层粗布缠绕着,生怕里面的东西有任何损坏。
几个碧绿色的玉瓶暴露在夜色中,仔细瞧的话不难发现每个瓶身上面都镶刻着金色的字,那些字并不是民间通用的字体,像是羌域的字。
十三荡对着玉瓶辨别一番后,拿起一个果断咬开了瓶塞,将药粉洒在上原的伤口处,灼热的刺痛感让上原在昏沉中闷哼了几声,娥眉紧蹙。
“哥!别丢下我!”她脸色烫红,意识陷入痛苦之中,不安地喊叫出来。
听闻上原的梦魇之语,十三荡洒药的手难以控制地颤抖,仿佛瞬间失去了一张一合的能力。
“云儿,你长大后嫁人是要学着温柔贤惠的。”脑海中是百里长辛曾笑容温尔对她说的话与城门前百里长辛凄惨的死状交织在一起,那个为自己起名为云儿的朗朗少年,从今之后,世上再无他,十三荡狠狠咬住嘴唇,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让自己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保持冷静。
“十三,你的这些药真的能治好小姐吗?”幺儿声音很小,夹杂着紧张与不安,她察觉到十三荡的异常,小心翼翼地用白绢轻轻抚拭去十三荡额间的汗珠。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后,十三荡才缓缓开口:
“这药是我阿爹临死前交给我的,也正是因为这些药,我阿爹阿娘才会被族人追杀。”
幺儿十分惊讶,蜷起膝盖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示意十三荡继续说下去。
月色凝成一团洒在十三荡的侧脸上,清秀的脸庞、平淡如泊的眼眸愈加分明,她凉薄的声音叙说着过往。
“这药的配方只有我爹有,被族人发现后,他们逼迫我爹娘交出秘方。”
“你们族人兴许也想用这种药来治病。”幺儿好奇道。
十三荡望了望远方,眼眸微动“这药里有一味珍贵的药材叫阿梵花,长在阿梵山顶,极难摘得,族人只得知秘方中有阿梵花,于是日夜研制出一种与阿梵花气味,形色相近的花种,但那是有毒的,根本不能作为药引,可是...”她顿了顿,嘴角轻轻发出一抹苦笑,“可是我的族人们为了金银财宝,才顾不得有毒无毒,后来他们为了完整的秘方,一路追杀我们一家到中原,若不是我爹娘将我藏于山洞中,今日的我不过薄命亡魂一个。”
幺儿恍然想起几年前的那日,小姐跟着老爷外出打猎,回来时却带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那时的十三荡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自那日起,她始终一身男儿装束,从师于长辛少爷,每日学习着剑法,情绪毫无波动,看不出悲喜欢乐,只有那一次是幺儿唯一一次见到十三荡涨红着脸生气的样子,只因那日晨起,十三疑惑为何长辛少爷授予她的都是些皮毛功夫,论杀伤力全然抵不过她在羌域所习的功夫。
只见长辛少爷展开白面扇子,朗润而语:
“姑娘家的,强身健体可以,切莫刀枪棍棒的,云儿,咱们上街逛逛,师父给你买胭脂如何?”
……
如今少爷也死了,幺儿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身旁满身伤痕的上原,微叹了口气,闷闷地呢喃了句:
“十三,你会恨你的族人吗?会想要报仇吗?”
幺儿想知道的是小姐醒来后会怎样,毕竟小姐和十三荡的遭遇相同,相比于自己生来没见过父母,她们这样贸然失去甚为痛苦。
十三荡眼眸垂了下来,靠在木屋上将头侧在暗处,始终没有言语,随之半晌,她闭上眼睛,淡淡地回了句:
“困了。”
幺儿没有追问下去,小脸充满了担忧,她躺在十三荡旁边,手还紧紧握着上原的。
一切等小姐清醒后再议,只要她们两个在身边,幺儿就很安心。
天际渐渐勾起黎明之色,光芒在此刻失去了作用,它丝毫暖不温荒州的寒冷,只好高高融入苍穹之中,俯视着世间之轮的转动。
整整三日之后,百里上原才徐徐清醒过来,她能真切地感受到火苗的影子在眼眸中隐约的跳动。
“死了还是活着?”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渗着虚弱无力和对自己命运的淡薄视之。
死去多好,灵魂到达阿鼻地狱还有机会乞求来生还做爹娘的女儿。
可若还活着,我将何去何从,凭着什么信念活下去。
“小姐!醒了!十三,小姐她她她醒了。”幺儿激动地语无伦次,雀跃地趴在百里上原眼前,挥挥手掌想确认上原是否能看见自己。
十三荡依旧添着柴火,在听到幺儿的话后嘴角勾起不明显的上扬弧度,沉沉的一句话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醒了便好。”
“小姐,你饿不饿?”幺儿细眉紧蹙,随即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野果子擦了擦递到上原苍白的唇边,满眼恳切。
百里上原微微摇头,勉力坐了起来,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手中捏着一个裂缝的小石子,轻轻一用力便化成了尘土,如同一夜之间倾塌的温吞时光,她的过往,她的父母,她的身份。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哀痛,只剩一双空洞的眸拥挤着昔日的回忆,无处流泪。
世上悲伤之极,未能表露,因为早已深入骨髓,痛在人看不见的地方。
君幺儿意欲上前劝慰,却被十三荡摇头制止。
三人之间静默了良久,唯有火中木柴滋滋的声响让空气不再具有窒息感。
不远处几个轮廓不清的身影在冽风的吹号中艰难前行,步伐沉重。
“有人!”十三荡眼神谨慎,朝幺儿比了个“嘘”的手势,拿起佩剑踱步到木屋外打探情况。
君幺儿下意识紧紧抱住百里上原,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全全遮住上原,眼泪像珠子般落在上原的披风上,她害怕极了,如果南邕兵追了上来,小姐该怎么办。
“小姐莫怕,幺儿在,幺儿唱你最爱的小曲儿给小姐听。”
铃儿悠悠,铃儿悠悠,马儿快跑,马儿快跑,告诉人儿何处有阿娘,阿娘等着人儿归,新衣等着人儿穿,冰糖等着人儿尝……
屋儿寥破,雪儿飘洒,摇篮曲声夹着细微的哽咽断断续续。
(希望多多评论,谢谢。?(?^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