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的一魄非毒，应该是在宛城。我去看过，但藏得深，没取回来。大约还是要你自己去。”离别之际，明彦忍不住再次提醒纷陈，勿要忘记未尽之事。
“我记得了，”纷陈现在关心的倒不是这个，“不过这个不急。”
“那可是你的魂魄，”明彦有些诧异，“你何时变得这样心大了？”
纷陈：“……”有些无言以对。可到底，别说是离一魄，三魂七魄都不知散了多少年，她还真不急这一时半会。
“就不怕被人拿去炼丹？别说这辈子，以后永生永世都是失魂了。”
“你都寻不到，旁人我就更不担心了。”纷陈道，“说起来，陆桑良应该多少，是发现我的失魂症了吧？”
“那是自然，”明彦看了她一眼，“以他如今的修为……”
“挺好。”纷陈不免要称赞一下。是挺好的，比她以前强多了。最起码她是不敢再在陆桑良面前晃悠了，伏矢重归那一日，她就跟着明彦离开了云来居。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着几分心虚的原因在。尽管这样不告而别，好像不太对得起秦珠姑娘。
而纷陈唯一庆幸的是，混沌之时没跟着秦珠一起叫陆桑良师叔。这辈分差的，若真叫了，这会儿恐怕得怄死。一个忍不住，估计还会跟从前揍……咳，与陆桑良切磋一番才解气。
不过说起来，她现在应该也打不过他了……
跟明彦作别后，纷陈没有去他总念着的宛城，而是先一路往西南走。
这里崇山峻岭延绵不绝，翻过一座山又能看到三座，山路难行不说，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无路可走。除此之外，越往南，到了苗疆地界，更是毒物盛行。要不是有了作为叶九的记忆，她是决计不敢独身来此的。但即便如此，修为大不如前也使得行程慢上不少。
而越走，她也越来越疑惑。
西南多灵山，有许多门派的道场在此。纷陈有时会到城镇休整，经常能听到人们在谈论江湖中的奇闻，自然也包括这些惹眼的修道宗门。因着恢复记忆的缘故，她也有意无意着重关心了一下云宗和“她自己”的传言。
仙门里素有“北府南宗”之称，“北府”是终南紫府，而“南宗”就是九嶷云宗了。从前的叶九不是什么好人，连带着坏了曾经师门的名声，云宗也一度式微。可如今看来，云宗不仅恢复了声势，甚至比往日还要荣光些。
至于她，并没有人谈论。这就更稀奇了。
别的地方不说，她前世最后是定居西南的。为非作歹那么多，就算死了十几年，也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忘记吧？而且，虽然也有人会说起，多年前有个作恶多端的魔头，但却并未将它与叶九扯上关系，更别说与云宗有什么联系了。
就好像她一直都是那个备受推崇的霜兰仙子，从未改变。甚至还有人说霜兰仙子是死在剿灭魔物之时。这事实歪曲得纷陈都觉得脸红。
怪不得明彦会说，即便在人前提起叶九，也没什么人会知道了。
他们不知道霜兰仙子的名号，也不知那魔物从何而来，只知道霜兰仙子是云宗的人，死在十八年前，与那魔物一同消失在世上。而人们也不再关心她，终归是死了多少年的人，怎会越过那些风头正盛的活人，成为茶饭后的闲谈主角？
纷陈有些茫然了。这些都跟她的记忆相去甚远。
她活着的时候近乎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云宗想在她死后压下这件事，基本是不可能的。即便仙门中有秘法可以改人记忆，但天下人何其多又如何改得过来？再者修道门派也不止云宗一家，动得了普通人，其他道门中人可不会买账，毕竟叶九当初也没少祸害他们。
纷陈听着他们的谈论，甚至感到几分诡异的凉意。
又一日在深沉的梦中醒来。
纷陈呆坐着，盯着发灰的床帐，突然没了继续赶路的兴致。
这世上一切都开始让她陌生。她想去的那个地方，到了以后，会不会发现，其实空无一物？又或者，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所谓的记忆是真实吗？她真的是“叶九”？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她以为认识过的，一起生活过的人，脑海中有关于她的记忆吗？还是她所以为的过去，只是被谁想象出来的故事？
还有明彦，那个深藏着真实身份的人。要是她真的死去过，那复活她的人，除了他，纷陈实在不知道还能有谁了。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的修为深浅就难以想象了。若叶九记忆为真，那她是懂得起死回生之术，并付诸过行动的。但她当初复活的，仅仅是一个普通人，不，应该说是一个灵力和根骨极佳的人，并且是在头七归魂之日，还借助于上古流传下来的招魂铃，才得以成功。而在那之后，招魂铃就毁了。明彦交还给她的那只破铃铛，便是招魂铃的残骸重聚而成。
纷陈不觉得这只脆弱的铃铛还能再承受一次招魂术。仅凭术法也可聚魂吗？还是死去多年，支离破碎的，入魔魂魄？
虽然早明白他远不只是云宗一个小小的客卿，但这样境界，应该离飞升都不差多远吧？这般屈居云宗究竟有什么好图谋的？他究竟是谁？
翻来覆去也是想不通，纷陈叹了口气，想着还是留到下次见面问吧。
无论如何还是得去吃饭，她现在可没有辟谷的本事。
最近似乎处处都在谈论云宗的事。不知怎么就这么招眼，她明明都绕着九嶷山走了，还逃不过这样的流言。似乎是有什么喜事，但又夹杂了些不快。
纷陈听的不全，只是一知半解。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向旁人打探起来。她遇到的那人也大方，没有遮掩地将自己所闻尽然告知：“是云宗莲山居士要娶云宗申长老的女儿，邀各家真人居士去九嶷山观礼。不过热闹就热闹在，他同宗师兄饮风居士当下，在云来居宴请诸位大家。这撞到一块去，着实让好些人为难，不知要往那处去了。”
“莲山居士？”云宗何时有了这号人物，还是谁的别号？
“就是玉庆真人的弟子，林义轩居士。”
林芝。
“那位申长老可是，申钰鹤？”
“不错。”
林芝娶了申甫的女儿？好像差了辈分吧？
不过算来申甫的字还是师……玉衡真人亲赠，当初她得知时就愣了许久。难道这意思是将申甫和玉字辈算在一处了？这样说来倒也合适了……
纷陈正想着，又听那人道：“先前也没听说过饮风君与莲山君不合。在大婚之时搞这么一出，真是够不给面子的。饮风君自己不参加师弟的婚礼就罢了，还大肆宴请宾客，这是成心让莲山君下不来台啊。”
纷陈也微微诧异，从前也不曾见陆桑良与林芝有什么龃龉，这般找茬？“云宗不是素来最讲宗门和睦吗？这样撕破脸皮，玉衡真人和玉庆真人都不管吗？”
“玉衡真人、玉庆真人和玉山真人早已闭了死关，而现下还在的玉贤真人和玉溪真人都是不管事的。”
是了，秦珠说过，现在云宗管事的是大师兄和陆桑良。
可为什么会是陆桑良？林芝是最小的师弟自然轮不到他，但还有江氏兄弟在，他们二位都是陆桑良的师兄，而且天资不比陆桑良差，难道也闭关了？
云宗的事越来越让人费解了。纷陈有些后悔，怎么不多向秦珠打听些事。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人想想，接着又说了一事：“不过还听闻，好像在之前就闹过。原本似乎是说要将浮碧台腾出来，给莲山君作洞房，可不知为什么，最后改成沐青馆。”
纷陈惊讶道：“浮碧台不是玉溪真人的住处吗？”
那老伯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九嶷山里头那些什么亭台楼阁的，也就是各位真人才去过。这两个名儿还是因为莲山君大婚才流传出来的。云宗的真人平日谁住在哪儿，哪会让人知道。”
“这样啊……”
“说起来，最头疼的还是这个婚期。”
“婚期具体是哪一天？”纷陈有种莫名的不详。
“四月初五啊。据说还是新娘子的生辰呢，正好是个最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所以就选在这日完婚。”老伯摇了摇头道，“可谁知，饮风君也恰好看中了这日，要在武陵的云来居设宴款待道友。这一南一北，相隔上千里的，实在是无法两全啊。其实看看，这月的好日子也不少，做什么非要挤到一处去，弄得多少人都难堪，何必呢？”
纷陈怔住了。明明是阳春三月，为什么她却感觉从心底透出的冷？
是啊，何必。
她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四月初五，诸事不宜。
谁曾想，十八年后，这天竟然变成难得的好日子，引得大家争相抢在这天，庆贺。当真是……世事难料。
这厢成婚，那厢设宴。都是大喜。
那她呢？
她作为叶九的曾经，究竟是前世，还是浮生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