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本能，我上前拉住他的手，没想也被他一把甩开。我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你在这儿堵脾气关我锤子事？不玩儿就不玩儿呗，还省我俩钱儿。
正此时，逸辰愤懑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人拽住了一样。我倒吸两口凉气，真以为大白天见着了鬼！
他像是被定了声一般，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泥人像。
“那啥……你没事吧？”我颤抖着凑到他耳根子边，怯怯问了一句。
“嘘……”他一手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一手直接盖在我的嘴唇上。
他在听，听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唱的都是啥呀？”我是个大老粗，小时候偷听过几堂私塾课，勉强算是认识字的文化程度而已。
我耸耸肩，总是有一些闷骚的哥们儿，非要来青楼里装文艺。品茶听曲的地方那么多，跑到这里来无非是借着风雅之名行风流之事罢了。
谁聊想到逸辰竟然听得泪流满面，那感天动地的架势，吓得我以为他癫痫发作了。
“台上的姑娘！”他的嗓子盖过了整个醉心楼的喧闹，“可否赏脸来这边坐坐？”
妈蛋，原本以为不食人间烟火，谁能料想却是个狼人！
……
姑娘很是大方，从台上蹦下来，没有什么寒暄就坐了下来。毕竟是秦楼楚馆里面的人物，打扮得端庄也按捺不住她蠢蠢欲动的职业素养。
她低垂眉眼、微吐唇舌，搔首弄姿的样子确实让人把持不住。
正当我想入非非之际，逸辰先开了口：“敢问姑娘，方才那首曲子……”
“啥？”我和姑娘同时发出一声疑惑的惊叹——这家伙煞有其事地把妓女招呼过来，本来人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此一来这是多大的精神打击！
“我可不管哦！”姑娘明显有些失落，“点姑娘，不管做什么，最低消费20两！”
这厮完全不在意，摸出银两放在桌上，又开始说话：“这首曲子，姑娘是从何学来？此种可有深意呀？”
姑娘嘴角微扬，麻利地收好钱财，随手举过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明显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势。
……
月色透过缝隙渗到茅草上，白衣女子伸出手指在地上画完第四个“正”的最后一横。
二十天了，到日子了……她抿嘴，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算是解脱了吧！她安慰自己一声，身体逐渐蜷缩在一起——好久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一个公子赠予自己的，一个对自己用情极深的翩翩公子。他的才华一时无两，笔落风雨、口吐莲花，整个王都都在传唱他的词曲。
公子将诗稿递给她，双手竟有些颤抖，她这次发觉，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才子也有胆怯的时候。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因为她的心里早已经有所归属！
他是一国之君，
这个身份几乎宣判了他们爱情的死刑！实在是太讽刺了，至高权利，连最基本的喜欢都满足不了。过去以为他兼爱天下，现在才知，这场爱情的悲剧完全归咎于他对权利割舍不下！
当他继位时，外邦入侵、众叛亲离，堂堂的国家，只剩下一座空城孤独地躲在扬子江边苟延残喘。
一心想要重振国威的他过于想证明自己，将父辈的失败归咎于文学艺术的奢靡，竟然下令全国严禁诗词歌赋，违令者杀无赦！
荒谬！
在几次杀鸡儆猴的举措之后，人们终于接收了这个现实，原本因为文学气息名噪中原的王都一时间成了不苟言笑的“哑巴”！妓馆乐阁纷纷歇业、歌舞吟唱更是销声匿迹，文化没了，这个国家的灵魂死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当街头的老旧戏台上再度响起歌声的时候，大家空洞的眼神里翻起的，除了久违的希望火苗之外，更多的却是惊恐！
太久了，沉寂得太过久了！虽然说是旧曲新词，依旧让人心旷神怡。
唱歌的自然是她，我们没办法想象离开诗词和歌舞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她天生就应当是这样。她的存在和这个死气沉沉的王都太不匹配了。
如此违和的画面并不曾持续太久，士兵第一时间将其抓获，关进大牢。但是她并不慌张，她相信她的王、她的爱人，必定不会因此动她分毫。然而等来的却是赠诗给自己的公子……
“他下了命令，二十天后处死。”
听到消息的这一刻她平静的出奇，仿佛对方不过是带来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消息而已。
她看明白了，为了巩固弃文重武的改革，自己是他可以完全放弃掉的棋子。
“你知道吗？我不后悔的！”她面无表情，甚至连嘴都没有动一动，只是喉腔里机械般出着声音，“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诗中那句话——道阻且长。”
公子明白，姑娘走后，自己的命运也不过如此这般。这一条路注定极不平坦，然而因为内心对于诗词的执念，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因为他们知道——一个国家，失去文化就失去了灵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看着对面牢房里的狱友，眼神中满是渴求！
这是一首好诗，不该跟着自己去往那个世界。
“求求你，学会它！”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对面的姑娘是唯一的希望——她是一个妓女，因为那档子事情被关了一个月，她还是可以出去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娘身为歌姬的职业能力让她很快就学好了。
她满意地笑了，即使狱卒架着她前往午门，依旧面带微笑……
……
“我认为那是她交托于我的使命，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忘记！”姑娘的故事到了尾声，“我最终逃出了王都，跨入了吴国的地界，慢慢地还是做回了老本行。”
“而这一首关雎，则带着她浓浓的爱意和倔犟的灵魂，继续在新的天地传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