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姐姓汪,是我上岛以后第一个主动找我说话的家乡人,长相跟演员白百合有几分神似。小麦色的皮肤,修长的身材,干净利落的短发,吊带热裤人字拖——典型的岛上闲人气质。一口碴子普通话让人莫名亲切——作为在岛上潜店工作的接待人员,自来熟的性格可以说是非常适合了。熟练地搭茬、介绍业务、推销行程,让我这个第一次跨进专业潜水店的人不免有些敬佩——独自一人在海岛上“老外”的潜店里打工,外语一定了得,潜水一定了得。然而,接触了一天以后发现,姐姐不仅不会潜水,外语也就会两句。
一天晚上大家在海滩喝啤酒聊天,傻大姐忽然满面春风地靠过来说,“姐姐我今天下午跟几个中东来的帅哥聊了一下午,可嗨了”。这话要是在座任何一个人说,都不会引起任何波动,可她是“官宣”了不大会外语的人呢。
“我啊——”她顿了顿。
“下午拿了张毯子去海滩上晒太阳,几个帅哥也在那里游泳,上岸在我旁边坐着休息,”说着,剥了颗山竹。
“老外吧,我一般不主动打招呼,第三句就傻眼了啊。但谁让人长得帅呢?话也正对上我会的那两句,一句‘hi’,一句’where are you from?‘然后就聊上了”
“可别问我怎么就懂了,后面其实一句话没说,”姐顿了一下,把整个山竹囫囵塞进嘴里。
“那咋叫’聊‘了一下午?”我极度好奇跟她对话的帅哥到底是多有耐心。
“嗨,快译通是个好东西啊。我们仨一人一句在机器上按,然后交给对方看呗”姐姐露出一副“不愧是我”的表情期待着大家的敬佩目光。
一群人笑作一团。
想象一下,阳光明媚的下午,海滩上三个人如捧哏的相声演员一般,极其认真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口型,时不时爆发出诸如“哦!”、“啊?”、“我啊?”、“嗨!是不是啊”、“可不是吗”……的语气词的场景,想想也觉得挺“感人”呢。
其实“傻大姐”也确实有令人刮目的经历,这要从她09年第一次去来泰国旅行说起。
作为东北一名普通的中学音乐老师,平时授课任务并不太重。但这种相对轻松的岗位往往会附送一个“随时有空”的标签,被同事和上司“拜托”越来越多的“小忙”。对此,傻姐天生乐观的心态倒也不会把本职以外“身兼数职”当作吃亏,反而因此在同校教职工中结交了不少朋友。
2010年的寒假,傻姐组织同校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女老师一起自由行赴泰国旅游,上P岛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阿辛,和阿辛的好友蓬哥——一个在P岛过了半辈子,虽然仅靠一艘船维生,但也颇有自豪感的“船老大”。
2008年的印尼海啸,对泰国海岛旅游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P岛作为最主要的旅游景点之一也未能幸免。当时的蓬哥还是个普通渔夫,海啸当天清晨,按惯例别过为他准备干粮的老婆,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驾船远去,谁知道这竟是永别。船翻了,蓬哥想着家里的妻儿,伏在舢板残片上拼了命地向岸边划回来,但再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海岛重建以后,他一直住在船工合租的窝棚里,心疼得再也没法回去看一眼仍是废墟的老屋。
傻姐说她一开始是因为蓬哥的经历对他莫名产生好感的,我猜其实是同情来着,甚至这种同情也很可能是源于阿辛的讲述,毕竟蓬哥其实是个除了泰文之外对其他语言一窍不通的老实人。
一半是同情,一半是好奇,爱上一个人的原因总是令人费解。总之这种好感在傻姐回到学校以后还一直没有减少,于是好容易在MSN上找到阿辛,联络上蓬哥,然后两人开始了长达一年机器中英互译的“网恋”。第二年的寒假,“网恋奔现”——傻大姐带着她的快译通,又来到了P岛。
傻大姐和船夫的日常——
潜店露台上,几个人围坐闲聊。
“~ZXC!@#¥%@#……”蓬哥一句泰文,目光望向阿辛。
“他说啊,他下午要带几个客人出海玩,你要不要一起去?”阿辛望向傻姐。
“我不去了,你跟他说,等他回来我去找他。”傻姐摆摆手,望向阿辛。
“¥%*$!#@?”蓬哥疑惑状,望向阿辛。
“他说只有三个人,船还比较空,问你为啥不去?”阿辛稍显焦躁。
“下午有几个中国朋友来约船潜,我得等他们过来。周围那么多人抢生意,我这不得勤快点啊。你让他回来给我打电话,响了我就知道他上岸了,然后我就去找他啊……”傻姐连比带划地冲阿辛说,语速渐快。
……
十分钟过去,听者都疲惫不堪了,才见双方眉头渐舒的对视一下,笑着点点头。
……
就算这样,两人的爱情还是分明可见的,尽管时不时透露出一种极其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对于旁观者的我来说,甚至有种“跨物种”或者“跨星系”的“校园爱情剧”的观感,或是言情小说中笨拙、少言的霸道老大与直爽、幼稚的哑女之间看似“不可能”的爱情。
不过,在这种类似乌托邦的地方,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吧。我回国之后,在网上“见”到已经回到学校开课的傻姐,聊了工作聊了生活,但不知怎的,又像是希望维护点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再也没有谈起过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