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连爸爸妈妈也睡着了。我在耐心等待我的午夜12点……
午夜12点的时候，星星和月亮都在干吗呢？
知了都去了哪里？
小鸟能在黑夜里飞行吗？
青蛙是不是躺在荷叶上睡着了？
老鼠们又去谁家偷东西了？
人们把门都关上了，风会朝哪里吹？
每一种东西都是有表情的。
稻穗弯下头是因为疲倦。太阳从东方升起时我觉得它在微笑，从西边落下时我仿佛看到它脸上的汗水。电视机背后发热是太累，想休息了。汽车突然刹车发出嘎的一声，我认为是它受到了惊吓。红旗飘荡的时候是在招手，或许对小鸟、或许对白云、或许对两位正在散步的老人招手。
雷声是老天爷的喷嚏，也有可能是屁，但浅浅说不是屁，她说因为屁很臭而雷声不臭。如果某个灯坏了，那一定是它的眼睛出了问题，灯也有看不见的时候，如果它看不见了就得休息，我们应该去请别的灯。门也会呼吸，我们打开门的时候，它会吸到屋外的空气。还有窗户，窗户是房子的眼睛，打开了窗户房子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它会很开心。
浅浅穿上了新裙子，她说要给我表演一个节目。她在我面前转圈圈，裙子盛开成了一朵花。
我说，你的裙子很高兴。
高兴？
是呀，裙子喜欢转圈圈。
别的东西也喜欢转圈圈，浅浅说着，指了指墙上的钟。
转圈圈的东西还有很多呀，我说，比如风车。
还有音乐盒里的小人。浅浅又举了一个例子。
芭蕾舞演员。
理发店外的灯。
龙卷风。
地球仪。车轮。
陀螺。
太阳。
……
我们说了很多，直到两个人脑袋很疼，再也想不出别的来。
我数了数，我一共说了六个。
浅浅说了五个。
我能看出她很不服气，她不愿意输给我。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再也想不出能转圈圈的东西来了。
我们很渴，把冰箱里的水都喝光了，好在对于喝水这件事，妈妈从来不阻止。我在想冰箱的表情，冰箱和微波炉的关系一定不好，因为冰箱喜欢把食物变冷，微波炉却老跟它唱反调。
浅浅开心地从洗手间出来，裤子还挂在膝盖上。我想到了，是马桶里的水！
她指着洗手间里面。
什么？我不明白。
马桶里的水呀。浅浅把我拉到马桶边，她按动了冲水的按钮，我们看着那些水转着圈圈流了下去。现在我们都是六个了！浅浅自豪地举着手指头说。
晚上，妈妈抱着浅浅走来。她一定要来和你说晚安！妈妈无奈地说。
哥哥，我又想到了一个，是眼睛，眼睛也会转圈圈。浅浅转动着她的眼珠，表演给我看。
晚安。她最后才说。离开我房间之前，她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噢，NO！我发誓要在天亮之前，想出第七个喜欢转圈圈的东西。
今天吃饭的时候，浅浅拒绝戴围嘴儿。她说：我要和你们一样。
爸爸妈妈可不这么认为，特别是妈妈。听到浅浅说要和我们一样的时候，连我也觉得可笑。她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嘛，她还是个小孩子，连筷子都握不稳的小孩子。
我想到了自己，像浅浅那么大，我也在争取大人的待遇，这种争取无时无刻不在，一直到今天。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大人，如果屋子里只有我和浅浅。
家里没有比浅浅小的了，所以她永远都只是孩子。
某一天，我看到浅浅把门锁上了，她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从窗户的缝隙，我看到她正在给布娃娃打针，她的床上躺着无数玩具娃娃，屁股都对着她。浅浅用食指当针头，当她给一个玩具娃娃打完针之后，就把它抱在怀里亲吻和抚摩，嘴里还喃喃私语。妈妈就是这样安慰浅浅的，一模一样。
浅浅还会定期给玩具娃娃们修剪指甲，可惜它们的指甲并不长出来，所以只能装装样子，并不真的剪。当她举着受伤的手指头哭着喊妈妈的时候，我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受伤了都会找大人，而大人总是自己解决。
爬台阶的时候妈妈夸浅浅长大了，这样她就不会让妈妈背，会很努力地自己走。但我们心里都会想，她只是个小孩子。
我突然觉得浅浅很可怜，她渴望是大人，但我们都把她当孩子。只有玩具娃娃不拒绝当孩子，所以它们被人抚摩，当孩子成为了父母，又把它们给自己的孩子。
我问妈妈，怎么样才算长大？妈妈回答，懂事了以后。
爸爸说：如果懂得为别人着想，那也算长大。
我问浅浅，你喜欢妈妈还是爸爸？
浅浅回答，都喜欢。
我觉得她算是长大了一点儿，因为很小的时候她总是说喜欢妈妈，每当她这么回答的时候，爸爸都做出很伤心的表情。
现在她懂得了怎么样让爸爸妈妈都愉快，这应该叫懂事了。想吃棒冰的时候我去找浅浅借钱，她从存钱罐里拿出一个硬币。我说，咦，硬币呢？其实我偷偷把硬币装进了口袋。
浅浅又拿出一个硬币放在我手心，她说，拿好，不要再弄丢了。
浅浅这么容易就上当，她应该不算长大。我也不算，我没有为别人着想，因为就在刚才，我欺骗了她。
夜里12点，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永远都不知道答案。因为按照妈妈要求的时间上床，总是等不到12点，我就会睡着。
如果到了9点我还没有睡着，妈妈就会想办法。她给我念一个故事，香味从一页页纸张中弥漫出来，青草的香味、奶油的香味、玫瑰茶的香味、国王吃的煎饼的香味……还有无数的响声，水手划桨的声音、猫头鹰的叫声、钟的声音、猎人的枪声。我在这些香味和声音中变得柔软和安静了，我的呼吸声变得很长、眼皮变得沉重、小动作停止了……
要是在以前，我一定睡着了，但今天晚上不一样，因为——我是装睡的。
因为我在等待午夜12点。
我骗过了妈妈，她关上所有的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我听不到客厅里的声音，电视里演的什么也不知道，因为电视音量关到了最小。妈妈大概在吃苹果，靠在爸爸的肩膀上吃，看电视的时候她总喜欢这样。
我偷偷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
听到脚步声后，我赶紧闭上眼睛。爸爸和妈妈来到我的床前，他们重新给我盖好了被子，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轻轻地走了出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每天晚上，爸爸妈妈会在我睡着以后再来一次。现在，就连爸爸妈妈也睡着了。我在耐心等待我的午夜12点……
午夜12点的时候，星星和月亮都在干吗呢？
知了都去了哪里？
小鸟能在黑夜里飞行吗？
青蛙是不是躺在荷叶上睡着了？
老鼠们又去谁家偷东西了？
人们把门都关上了，风会朝哪里吹？
浅浅会不会尿床呢？
爸爸妈妈睡觉的姿势一定很好玩。
电视剧演员应该都在忙活，因为晚上电视节目不会停止。
在地下通道里乞讨的老头，他的铝盒子应该装着满满的硬币吧？
我想到了传说中夜里最多的东西，奶奶说会有鬼怪出现，有些鬼怪专门抓小孩，就是那些在夜里睡不着的小孩。
我吓得钻进被窝，把脑袋也蒙上，虽然这样做还是很害怕。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睡着，后悔极了。
紧紧闭上眼睛是个好办法，这样我终于在鬼怪来临之前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