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书院毕业的学生，不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政治家，但一定是合格的“君子”。君子六艺，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课程。在六艺的学习上，不再区分什么文昌阁、缀景楼、细语轩。
今天，司徒先生组织众学子在院子里，铺上席子，盘腿而坐。日头微微倾斜，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杏树的树冠撇下了一大片的树荫。已是深秋，这百年的古杏树一头金黄的树叶，在这秋风里面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得声音就像是软软的一首小调。不一会儿，那一片片“小扇子”就已经散落了一地。席子上有，大家的衣裳上也有，密密得仿佛织了一个乳黄色的毯子，偶尔夹杂着一些嫩绿色的叶子。这秋日在古杏树的映衬下，竟显出一丝暖意来。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司徒先生主持了今天的赏乐大会，古时候的贵族好像需要掌握几门乐器，哪怕不掌握也需要鉴赏的能力。
“今日，我们按照惯例，举行赏乐大会。”荀夫子也列席这次的赏月大会。李泊彦起晚了，匆匆忙忙得从自己的卧室出来，见众人已经落座，自己便携着沉鱼爬到了杏树之上，看些热闹。
素昔今日也出席了。她向众人欠了欠身，款款坐下，抱着琵琶弹奏了一曲。素昔一首弹罢，荀夫子眼角的皱纹褶子里都透着笑意。荀夫子现在两个孩子，能靠得上的，也就是一个素昔了，往常严肃的荀夫子在面对自己的女儿时，露出了鲜有的从容与知足感。在座的贵胄子弟，皆啧啧称赞。
而后几位学生，表演了《大韶》。有人唱其辞，有人扮演鸟兽、凤凰而起舞。唱辞的是位衣着得体，器宇轩昂的学子，以前不曾留意过，这辞唱得字正腔圆，声动梁尘。扮演鸟兽的其中之一，便是细语轩的蒙阔，李泊彦觉得甚是搞笑。前俯后仰的时候，不慎失手从杏树上落下，沉鱼还落在了李泊彦身上，“我的老腰呀！”
荀夫子捋着胡子，张望着，“何人从树上落下？”
那个台上的蒙阔眼力倒是非常好，指着李泊彦大喊，“李泊彦，是李泊彦！”韩政便过来搀扶她，一脸的心疼，“你爬到树上做什么？可有摔坏了？”
李泊彦扶着自己的腰站了起来，摆摆手，蹙着眉，“无妨无妨。扶我坐下便好了。”司徒先生发话了，“李泊彦，你今日又迟到又扰了赏乐大会的安排。会后到我处领罚。”李泊彦悻悻得作揖。
此时台上唱辞的人接话道，“既然是扰了赏乐大会，抄书罚跪的，那多无趣。不如让这李泊彦给大家演奏一曲如何？”李泊彦定睛一看，此人与梁凌霄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台下众人小声议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李泊彦哪里会什么乐器？小时候倒是学过一点芭蕾，但是乐器是真得不会。便目光游离，向司徒先生求救。司徒先生好像领会不到李泊彦的意思。一旁的韩政倒是看出了个七八分意思，便手指了指素昔怀里抱着的琵琶。
“诸位同窗，我这今日未带乐器。怕是不能演奏了。”李泊彦就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台上的，是皇孙梁秉，与梁凌霄属于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继而说，“这里还缺乐器？你尽管挑了便是。”
李泊彦表情坚定，“这自然是不行的。手感不一样，怕是弹不出来。”
梁秉又说，“弹奏乐器若是不行，唱辞是否可行？这总归不用乐器了吧。也不用讲究什么手感。”韩政这下子也没了法子。李泊彦便问，“唱辞？像你这样唱，我可不会。我随意唱一首，可以吗？”李泊彦想着自己在现代的时候，KTV总是去过的，还能被一首歌难过去？
梁秉说，“既然是赏乐大会，便需要百家争鸣，自然是可以的。”李泊彦从容得往台上走，走得很慢，一路上在想要唱什么。最怕的就是自己点个自己唱了，若是有人点歌，自己顺着唱还省心一些。
走到台上，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自己忽然感觉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她闭目想了一圈，自己向来喜欢蔡琴的歌。既无伴奏也没有什么灯光效果，迎着这瑟瑟的秋风。李泊彦嘴唇和鼻尖冻得通红，“大家好！我是李泊彦，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蔡琴的《流浪者的独白》。”
“走过了遥远的流浪途/尝尽了途中的风雨露/路旁有一株苍老的树/看出我满腔的苦楚/只为了寻找一份真挚的爱/满腔的愁绪都忘怀/不管山路多么狭窄/我眉也不皱头也不抬/你可知我在找什么/一个小小的爱情窝……”这样的旋律和辞藻，众人皆未听过。一时间，大家都如痴如醉，不知时间流逝。
李泊彦唱到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梦中的乐土已荒芜/盈眶的泪水滴无处/只任它泛滥在心湖/啊浪人的朋友是孤独/蒙蒙的雨幕中我徘徊/晨星它也知我心悲哀/又踏上流浪的坎坷来/行囊中装满我切切的爱/行囊中装满我切切的爱。”歌声悲恸，情真意切。
这里的许多时日，李诗无处诉说的过去，和回不去的生活。李泊彦虽生于豪门，却不得不禁锢自己的灵魂在这男儿的驱壳和宿命之中，哪怕死去都难以割舍下家族的生死存亡。仿佛这一首歌，成了这两个灵魂共同的声音，这泪水不知是李诗的还是李泊彦的。
一首歌，唱完之后。大家还是久久难以回神。梁秉站起来首先鼓掌，“如泣如诉，不知这是什么辞？以前从未听过。”
李泊彦抹了抹眼泪，“不是什么辞，乡间小调罢了。不足挂齿。”
赏乐大会以后，韩政、荀素昔便拉着李泊彦，向她要乐谱。李泊彦五线谱都认不全，哪里会写什么乐谱给大家。后来，便只能是她唱一句，韩政和荀素昔还原一句。借着这几日的相处，李泊彦跟荀素昔学了一些琵琶、洞箫、古琴的基本乐理。怕是以后的赏乐大会还要被拉上去表演节目。若是有突发情况，也不至于像这次这样尴尬了。
一日李泊彦去打扫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哪怕是贵胄子弟在九州书院如果四体不勤，也是要遭到鄙视的。所以偶尔会分配大家一些打扫卫生的工作。
李泊彦和沉鱼低着头扫着地，突然一双脚踩住了几片树叶。李泊彦抬头一看，这不就是那个梁秉么？“哦，你是那日让我唱辞的人？麻烦你让让，这几片叶子被你踩到了。”
梁秉淡定得转身，让她扫地面。然后说，“你是李丞相的儿子？”
李泊彦扫完了叶子，伸了一个懒腰，把扫帚扔给了沉鱼，“对呀。我急着回去睡个回笼觉。”梁斌喊住她，“我是太子四子梁秉，我们以后可以做个朋友么？”语气非常真诚。
“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李泊彦不解得问。
梁秉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牌给到李泊彦，“这是自由进出宫廷的令牌。算是我给你的一个见面礼。”李泊彦接过沉甸甸的金牌，不自觉得便咬了一口，想试试含金量，好家伙一口咬不下。这种地方，自然是有些利益交换在里面的。自己并非倾国倾城的女子，这梁秉找自己，还能是异性相吸吗？怕是想借李丞相的势力。
李泊彦又把这金牌还给了梁秉，“太贵重了，不能收。”自古最难还的便是人情，有的事情能用钱交换的还是用钱吧。
梁秉纳闷得问，“为何不愿意与我交个朋友？却愿意和凌霄交友？”
李泊彦就知道这事不那么简单，自己和梁凌霄的事，也被他调查了，“哦，我也是稀里糊涂得跟他拜了把子。虽有有些事情上不太看得惯他，但是也是歃血为盟过的。不太好埋汰他。”李泊彦想着他两都是太子的儿子，太子儿子不多，只有三人。怕是有些隐性竞争在里头。自己表明了何梁凌霄的数落关系，又不至于把事情说死了，应该是可以暂时抽身出来。
李泊彦非常清楚，九州书院能够多年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便是在从来不站队，让自己尽可能得在复杂的政治旋涡仲明哲保身。自己如要保全李府，是不能站错队的。哪怕要站队，也一定要在对大局有充分判断之后才能做决定。
梁秉哈哈大笑了几声，“李兄相当打趣啊。自然有看不惯凌霄的地方，不妨与我多交往一些。好对比对比，谁更合你的胃口。”李泊彦想着要是断然把他拒绝了，将来他要是上位，怕是对李府也不好。
一时又想到，李蔼和公主之事，往后还有很多要进宫的需求。便拿下来金牌，“那这个礼物我就拿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