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自小生长在这里的信徒抬着滑竿,钻林子,淌溪水,步履极为稳健。就算是在半空中仅有一人宽的断崖栈道上,腿也不见打颤的。可还夕却是被这一处从未见过的险峻景象吓得不轻。她坐在滑竿上向下望,整个人就好像悬在了半空,四周毫无遮挡,好像随时都会跌入身下的万丈深渊一般。断崖之下翻卷着白沫的湍流放肆地叫嚣着,犹如饥饿的猛兽在疯狂地嘶吼着,只想把眼前这些羸弱的猎物拆分下肚。
一行人过了栈道,便又钻入林中。只是这四周的植被越发的稀疏起来,也不见那些低矮缠人的灌木丛。及至听见潺潺的水声,还夕才在不远处的开阔地上看见了些许人影。
为首一人着赭石色半旧短打,脚蹬一双暗色布鞋,似也是半旧。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的绑起,头上围着一圈灰黑色的汗巾,正低头和人说些什么。与他交谈那人亦是相似的打扮,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再瞧周围的一众人等,皆是这般作脚夫的模样。
栈道一端的密林,冉复已早早地等在了那里。见还夕面色有些发白,他眼中闪过一瞬讥讽,不过片刻就被和蔼所掩盖。他甚至还走上前,想亲自搀着腿软的还夕起来。
还夕自然是不会被这些表象所蒙蔽,冉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中早有定论。就算他做得再多,伪装得再好,还夕对他的戒备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正如此刻,还夕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一斜身,撑着对面的扶手慢慢站起,巧妙的避开了冉复的“好意”。
她缓缓的抬步迈出滑竿,靠在山石上平复心绪,又顺带着打量四周来人,皆是商旅装扮,好像是要离开南岭一样。还夕知道这中间必有问题,但还是问着些稀松平常的话,“冉护法难道不觉得这里更危险一些么?”
冉复平和地一笑,“原本是想送公主去总坛的,可想起徒儿的事情耽搁了这么久,便想尽早了了他的心……”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穿林而出,凌厉的箭锋直逼还夕而来。
“公主小心!”冉复一掌击开还夕,另一臂将羽箭扬落在旁,就势错步转身,挡在了还夕身前,“警戒!”他一面唤来更多的护卫,一面警惕地搜寻着这暗箭的来处。
还夕跌坐在一块山石边上,侧头便看见了这支没入石棱的羽箭。羽尾细密精巧,染了几道猩红条纹,箭杆乌黑致密,泛着些幽暗的光泽。还夕的猜想就同那话本子中演绎的一样,这支羽箭,大约是淬了毒的。
眼前的光亮被重重人影所遮蔽,箭杆的光泽也渐渐退去。还夕还来不及思索,就听四周相继传来更为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眼前重重人影微散,紧接着便是杂乱的金木碰撞。
只是在这个位置,除了头顶飞过的羽箭,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伸出头去看。只是听见冉复怒气冲冲的喊声,“佟阳,我一忍再忍,你却变本加厉,是何道理!”
外面好似并无人应答,只是箭雨嗖嗖而过的声音渐渐的稀疏了,直至停止。
还夕这才有胆量站起身来,往外小心翼翼的望一望。就见这边的“商旅”皆是手持软剑,怒目而立。林深处寂寥无人,地上却散落了不少或整或断的羽箭。但似乎,并无人受伤。
“佟阳,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暗地里出阴招算什么本事!”
还夕只听见了冉复的喊声,却没看见他人在何处,更遑论来后就不见踪影的柳一云了。只是,长久以来被保护的她知道,乖乖站在原地别乱动,才是一个受保护对象的正确选择。是故,她再如何焦虑不安,也只是转转脖颈,四下搜寻这两根救命稻草的踪迹,不敢妄动。
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南岭中,更是奇人异士辈出的怪地方。
方才众人只顾着眼前的箭雨,却忽视了身后缓缓弥漫上来的白烟。
白烟无味,及至萦绕衣角,还夕和身边的护卫才察觉出异常,可为时已晚。
还夕先一个跌坐在地上,四肢绵软无力,头脑却清醒的很,感官甚至比往常更加灵敏。她看着周遭还在勉强支撑的护卫,周遭的护卫也皆回头看着她,却都是舌根僵直发硬,不能言语。
她看着护卫眼中越来越深的惊惧,忽觉后颈一紧,硬生生地被身后人拎了起来,丢在了山石上。周围蒙上了淡淡的烟雾,那些隶属于冉复的护卫一个个东倒西歪、苦苦支撑。此时她也才看清,冉复和柳一云一前一后,都站在了这片空地的中央,离她这里,可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颈间利刃透出的寒气,让她无比清楚身后人对自己的满满杀意。只是她除了安为鱼肉,连呼喊都做不得。
至于其他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身后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对面密林中出现的层层人影上。
来人与寻常南岭百姓所着服饰不同,与教中任职子弟亦是不同。一水白布衣猩红纹,看着与那神坛上供奉的神祗盔甲倒是类似。
昔日义贤军,哀中起义,血染铠甲,战死不退。后人以此为殇,亦以此为荣。
冉复思及此,更是料定这是佟阳那个激进老头的作为,半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佟阳闹过几次都没翻出天去,这次也必出不了事。但,今日的阵仗,来得也太直白了些。
柳一云知道些许缘故,又见冉复有几分松懈,便不觉如何。可他心中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佟阳挑这个时间作乱,不会只是这么简单。他思虑再三,还是上前两步,俯在冉复身侧低语,手握软剑,半刻都不曾松懈,“师父,还是谨慎些,今日好像有些不对。”
冉复看着走近的众多叛者,与往日的一些不相干小喽喽不同,皆是他熟悉的部下。上至总坛长使,下至各门香主,皆在教中有些威望。又回想近日总坛中种种合情却又不合理的事情……